文臻当然知道那竹楼上头有猫腻,不过如果她知道英文无时无刻不在打小报告,她一定会刚才干脆上个手。
气死某人拉倒。
在路上,她遇上一队商队,押着一排大车上山,看她带着几个姑娘步行,坐在车辕上的掌柜就招呼文臻:“姑娘们,这大日头的爬山累不累?你们去哪,要么捎你们一程?”
留山土著对外地人都很警惕,妙银刚要拒绝,文臻已经跃上了车辕,笑嘻嘻招呼众女:“都上来都上来……哎,谢谢大爷了啊。”
那掌柜呵呵笑,看着文臻的眼神几分慈爱,道:“无妨无妨,老夫家里也有个孙女,和你差不多大。”
“大爷这是去哪里啊?”
“我啊,就去前面,前面。”那掌柜忽然脸色一冷,开始含糊其辞。
文臻笑了笑,心想看这方向,说不定是给千秋谷的人送物资的当地商家。
她陪着老家伙聊了聊,眼神却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前方就有一段狭窄又隐蔽的山路,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必备场所。
她之前已经听说了,自己的人占据千秋谷之后,留山土著没少捣乱,其中也打劫过运送进山的物资,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撞上。
她看了一眼四周押送大车的护卫,明显是雇了镖局,请了不少神完气足的好手。
可是啊,在这留山,不是武功好就有用的。
马车摇晃里,她眯着眼睛问那掌柜:“大爷,你们带着这么多东西,走这山路,安全吗?”
那老者眼底露出一丝忧色,随即又笑道:“我们每次都走不同的路,这条路这阵子是第一次走,想来不会有人知道。”
说着他怀疑地瞅了文臻一眼,打了个手势,有两个汉子悄然靠近了这辆车,盯着文臻。
文臻就当没看见,对老头子的警觉性表示点赞。
车子刚刚转过一个弯,最前头那辆忽然咯噔一下,停了下来,前头押车的汉子喊道:“有大蛇!”
文臻身边的老掌柜十分有见识,大喊:“别管!直接过去,不能停!”
他话音刚落,咻地一声劲风扑面,文臻已经抬手,一胳膊肘把他扫进了车厢。
砰一声老头跌进车厢,整个车厢震了震,文臻身子一歪,避过了第二支呼啸飞来的箭。
那箭饰以彩羽,比寻常箭要短,箭尖色呈暗蓝,显然是本地土著常用的毒箭。
忽然一只手劈手抓来,飞快地一手拎住她的后领,把她扔进了车厢,正砸在了那掌柜身上。
文臻哭笑不得地爬起来,心想林飞白这臂力真了得。
听得外头箭雨连声,不断夺夺钉在车身上,又有攀爬之声嗖嗖而下,正在接近这些马车。
文臻发出一声呼哨,之前提前得到招呼,躲入车下的妙银等人翻出来,几女都穿着十分鲜艳的衣裙,晦暗的天色下十分显眼,各自张臂一招,将手上黑色的戒指一亮,大叫:“七王画地盘,来者何人!”
箭雨立止,那些簌簌攀爬之声也停了一停,随即上头有人道:“满花寨子?”
七王是留山擅长蛊术的人们对于八种蛊的尊称,即“蛇、蝎、蜈、蚰、蜂、蛛、蚁”。这话只有留山人懂,而能拿这七种毒虫做切口的,也就只有满寨都蛊的满花寨子了。
文臻探头出来,笑吟吟冲上面打招呼,“是哪家寨子的兄弟?”
她知道自己此刻在对方眼里是阿节的容貌,正有心试探对方和阿节的关系,果然上头一个黑脸汉子,一看见她,脸色立即和缓下来,道:“原来是阿节妹子,怎么,这一趟你们也要?”随即又皱眉道,“只是为何事先不说,临时来抢?这可不合规矩。”
文臻笑道:“我初任寨主,要给大祭司献上礼物,这一趟昨晚就盯上了。不过也不能让哥哥白跑,那最后一辆车的货物,让给你如何?”
那人脸色和缓了一些,道:“既然这样,就让给阿节你,算是哥哥给你庆贺当上寨主的贺礼。”
“谢谢哥哥。”文臻笑得温柔。
林飞白垂头站她身后,听她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嗓音甜蜜,心间微微一荡,随即想着,自己大抵是没这福气听这一声哥哥的。
再一想,文臻这人,口甜心苦,喊得越亲热,杀机越浓,这福分还是不要的好。
“哥哥,大祭司近来可好?我什么时候去拜见他老人家合适?”
“大祭司最近正在……叫什么闭关?不见外人,待过几日,立火节召开之前,自然会召集各位寨主齐聚商讨各项事务,到时候自然就能见了。”
文臻笑着应了一声。
闭关?
这个词,留山土著没有概念,是属于江湖中人的称呼,这位大祭司,难道真的不是留山人?
此时对方已经去了戒备,招呼了自己的人都下来,文臻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个人身上,那人神情有点闪躲,站在人群背后的暗影。虽然穿的也是留山土著的服饰,脸上画了点油彩,看不清长相,可文臻瞧着他神情举止,并不像本地人。
她凝足目力,盯住了那人的手指,五指粗短,指甲缝隙里有些红色的粉末。
目光一掠便收,她笑着让几个寨女将最后一辆车赶上来,那领头汉子看了一下,见都是些布匹干粮等物,甚至还有少量铁器,都满意地点点头,便赶了车要走。
文臻便也笑眯眯挥手告别,忽然身后车厢里一阵震动,那掌柜的扑出来,用尽全力狠狠将她一推。
大骂:“你这个趁火打劫的无耻女人!”
文臻猝不及防,也没想到这老家伙忽然出手,噗通一声跌了个狗吃屎。
林飞白急忙去拉她,断了的手臂也不闲着,手肘在腰后剑上一撞,长剑呛地一声出鞘半尺,冷光如电,射向那老掌柜。
文臻:“慢着!”
她目光一转,看见本来要走的对方,因为林飞白这神来一剑,都面露惊异之色,停住了脚步。
她心叫不好,不该让林飞白扮女装的,这一手一出,再仔细一看,更容易让人怀疑。
林飞白微微低头,眼前剑锋拉开半截,如秋水半泓,倒映他森冷眼神。
既然鲁莽犯错,也无可再说,稍后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护她周全。
他静默不动,周身杀气却逼得衣角轻拂。
却忽然看见明洁剑锋如镜,忽然映上一双笑靥。
那双眸子灿灿生辉,流转间夺天地之色。
文臻笑吟吟伸手一搂林飞白的腰,对那汉子道:“哥哥你瞧,这位是大祭司派给满花寨子的神通姑姑,这神通是不是很了得?”
一边说话一边掐紧林飞白的腰,低声道:“我知道你没有天授之能,但我不管,你必须立刻表现出一点神通来。”
林飞白自从被她一搂,神魂已经飞到了留山之外,但很快被这狠狠一掐掐了回来。
随即他默不作声,剑尖微微一抖,随即对面站立的男子,一截衣角便飞了起来。
虽然不会隔空摄物,但林飞白这样的内家高手,隔着点距离以剑气伤人还是能做到的。
果然这手一出,对方怀疑尽去,神情转为恭谨,急忙行了一个本地的礼节,连带对文臻都施了个礼,甚至连那车礼物都不敢拿了,连说冒犯。
文臻那车礼物有大用,怎么肯让他收回,连忙灌了他一堆**汤,那人才赶着车带着手下离开。
文臻看着他们离开,示意妙银派个人跟上去,寨女走惯山路,跟着人不难。
看着人群离开,文臻才吁一口气,回头看见老掌柜还站在车辕上怒瞪她,捋着袖子随时准备和她拼命的架势。
文臻似笑非笑地一挥手,道:“绑了!”
当下有寨女将那老掌柜绑了,还要往他嘴里塞臭布,掌柜一边挣扎一边大骂:“你这留山妖女,你知道你打劫的是谁家的产业吗!你的寨子不想要了吗!”
文臻笑吟吟看着他:“管他什么阿猫阿狗,姑娘我想要,就是我的。”
“奉劝姑娘一句,悬崖勒马犹未晚也,此时把东西还给老夫,你们还有机会!”
“大爷,真好奇你主子是谁。怎么调教你们的?”文臻抱胸偏头看着他,“一把年纪活得甚是糊涂。若不是我,你们今日命都留不住,赔上一车货物算个什么?这般拎不清,还做生意?”
“别说一车货物,便是少了一件货物,都是老夫对不住东家!你有本事便要了我老命去!”
文臻摇头:“冥顽不灵!哪个傻逼雇佣了这老家伙!”
话音未落,就听见老头咆哮:“我家大人迟早灭了你留山!”
文臻:“……”
大人?
哪个大人?
好像自己也是个大人啊……
她盯着老头,老头却好像发现了自己说漏嘴了,又把嘴闭成蚌壳,只用暴起的青筋和瞪大的牛眼表达自己的愤怒。
文臻忽然一个箭步过去,蹲在大车下方挡板下,用指甲刮了刮泥。
那个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一个袅袅冒烟的火锅,那是江湖捞的标志。
文臻:“……”
打劫到自己头上该怎么下台?
急,在线等。
文臻傻傻地蹲在那里,脑子转了转,终于想起来,熊军和共济盟安排到千秋谷之后,在还没落脚稳定,自给自足之前,她曾命当地的江湖捞负责千秋谷中人的金钱粮食供给。
看样子这是送钱粮入山的车队。
她挂心的事太多,把这一茬给忘了。
因为千秋谷中人身份要保密,所以这位掌柜也很谨慎,平常江湖捞车马都有自己的标记,这掌柜全部都给抹了,护卫也请的外人。
只是,文臻觉得,回去还是要对苍南和滇州这边的江湖捞员工进行培训,既然运送物资进山,怎么能邀请路过的女子搭车?这些家伙凭什么以为女子就无害?留山满花寨子可以名列留山最可怕的寨子前三,如果不是她已经以最快速度收服满花,现在这整个车队都可能在阿节手里了。
抬头,迎上老掌柜疑惑审视的目光,文臻嘿嘿笑,摸了摸鼻子,觉得糗大了。
实在不好意思再把身份说出来。
忽然她想起什么,猛地跳起来。
“妙银!妙银!快点派人想办法,把刚才那车货物给追回来!”
早知道是她自己的钱,打死也不送出去啊!
……
妙银派了两个人去追货物了,也不难,只要和对方说不小心下了蛊,对方肯定立即就还。
大车上的东西确实下了蛊和毒,本就是文臻准备赠给留山总寨大祭司的礼物,都是延期发作的那种。
货物要回来,该下的毒还是要下。文臻让姑娘们追回东西的时候,故作不小心撞翻掉落一些,对方为了示好一定会一起帮着收拾,那就够了。
之后便赶着车往前走,很快到了千秋谷。
那被绑的掌柜看见来的居然是千秋谷,不禁瞪大了眼睛。
谷口有人巡逻,左边一排熊军,右边一排共济盟,站得那叫一个泾渭分明。
文臻挑挑眉。
她明明和闻近檀凤翩翩都说过,熊军和共济盟要最快速度融合在一起,首先就要从衣裳配给上趋向统一,之后打散建制,同吃同睡,共同训练,训练中再荣辱与共,再加上共同迎敌,应该可以很快融合。
但现在看来,这第一步还没做。
她早已下令全国江湖捞,拨出相当一部分收益制作订购了衣服和诸般用品,至于武器等物,由燕绥那边的属下供应,但文臻也不占他便宜,早已默默给他在江湖捞多算了一股。
至于燕绥的武器哪来,肯定不可能是和外国买卖而来,文臻怀疑他在东堂境内有私下开采铁矿,制造武器,否则他不能接下这活。但这是大忌,文臻连问都不想问。
她和燕绥骨子里都是胆子比天大之人,燕绥是根本没有顾忌,文臻则是任何时候,自保最重要,皇权之重,她会谨慎忌讳,绝不轻易挑战,但也不会因此就束手束脚。
所以,千秋谷蓄私兵是要命的事,她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变数。
她在谷口报明来意,自称是满花寨新任寨主阿节,路遇前来给千秋谷送物资的车队,因为车队主事给她提供了帮助,所以她投桃报李,帮助车队解决了一场打劫,顺便护送来千秋谷。
她说话的时候,发现熊军根本没有动,只互相聊天,偶尔冷冷对这边看一眼,很置身事外。
而共济盟的属下,则显得有些意外。自从来到留山,他们面对的都是当地土著的排斥攻击,何曾有人表示过善意?
随即他们态度便热情了许多,其中一人道:“寨主稍候,待我去禀报四当家。”
文臻怔了一怔。
四当家?
什么时候共济盟有了四当家?
如果闻近檀已经去了总寨,那么现在当家的应该是凤翩翩,哪来的四当家?
文臻皱起眉,她当初叮嘱过闻近檀,用人要小心,要先长期观察,不要轻易提拔,这才多久,怎么就冒出个四当家,还一副大权在握的模样?
不多时有人出来,却还是那几个守门的人,道四当家有请。
车队的老掌柜已经被解了绑,站在一边,那守门人招手道:“哎,你,把东西就在门口卸下来,便回去吧。”
那掌柜的一怔,随即脸色便气白了。
文臻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态度,眉头一皱。
江湖捞大老远进山,辛辛苦苦送物资,路上还遭遇打劫,不说热情感谢招待,好歹得让人家进去喝杯水,压压惊,就这么大喇喇叫人放下东西就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湖捞在乞讨。
随即她又看见那共济盟汉子招呼熊军那边:“来,你们,来帮忙卸货!”
文臻眉头皱更紧。
熊军当初被她使计解散,最后接受她的招揽,往千秋谷来的,多半都是当初军中精英级别,这样的人,共济盟怎么可以这样呼来喝去?
这些人又怎么会受这个气?
果然那边的人脸色黑沉,愤怒地走了开去,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文臻心中也一沉。
那喊人的共济盟汉子似乎也不在意对方听不听话,喊完就笑嘻嘻地道:“人家高贵着呢,官家人,不理咱,那咱就自己下呗。”
他招呼着众人去卸货,那老掌柜却上前一步,道:“且慢。”
“做甚?”
“这些钱粮物资,都是我们滇州江湖捞三家店,上上下下辛苦所得。便是奉命要交出去,也不能这样糊涂地交。请你们当家出来,亲自清点,造册签字,并给老夫回执,这货才能卸。”
“老家伙,你这是糊涂了吧。江湖捞是谁的?是文臻文大人的。共济盟是谁的?现在也是文臻文大人的,江湖捞的东西送给共济盟,就好比文大人的东西从左手送到右手,还需要什么清点,什么回执?”
“我不管这些,我只管按章程办事。别说江湖捞和共济盟是两处。便是我们江湖捞各店,从一分店往二分店送物资,也同样需要这些章程。”
“那是你们江湖捞的臭规矩,不是共济盟的!懒得和你罗唣,兄弟们,来卸货!”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