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意的交换了一下目光,许獬和冯紫英都轻松了下来。
其实问题只要说明,对于他们两个明显还属于喽啰级别的人来说,反而简单了。
剩下的就是各方大佬们的合纵连横,相互试探和切磋了,当然肯定还有一些具体的细节,但大的方略都得要各方大佬一番计议之后才能得出了,这也不是短时间能能敲定的。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这就足够了,只要能敲定这一方略,就意味着西征平叛之役基本上可以告一段落了。
平叛所需的开支和刘东旸西出攻占沙州的所有后勤补给花销这两点基本上是能得到满足了,只要说其他是更深层次的磋商了。
“紫英,这个问题估计咱们俩在这里说也没太大意义,嗯,不如咱们说一说这举债,你怎么考虑的,采取何种方式来举债更合适呢?”许獬显然对此更感兴趣。
“怎么,子逊兄日后有意留在户部?”冯紫英笑着反问。
许獬一愣,随即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可能,愚兄现在是越老越觉得朝廷在财力上的拮据才是导致现在朝廷在各方面都举步维艰的关键,如果能够让朝廷在财赋上的收入增长一大截,就像你提到的这种开海之略,那朝廷各方面的难题都能缓解许多。”
“呵呵,归根结底到最后都是钱银的问题,子逊兄是不是想说这个?”冯紫英一边摇头,一边笑了起来,这个许獬看来是触动甚大了。
“嗯,没有钱银便什么事情都做不成,许多事情也只能望而兴叹。”许獬点头,“紫英看来是不太认可愚兄的看法?”
“不是,子逊兄,那你觉得怎么才能让朝廷财政丰足够用呢?”冯紫英一摊手,“或者说,子逊兄觉得什么状况才是够用?朝廷这么多年,有够用的时候么?”
许獬微微一震,似乎是捕捉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又转瞬即逝,苦苦思索,却又再也找不到那份灵感。
冯紫英没有再说下去。
近现代财政制度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们能够理解的,量入为出,甚至把国家财富和老百姓的富足程度对立起来,觉得天下财富是固定的,朝廷收入多了,老百姓腰包里就会少了的这种相对静止固化的原始财政观念,在很多人心中还是根深蒂固。
至于说预决算和财政赤字以及国债和财政扩张政策更是不必提,没有足够底蕴的初级工业化和贸易体系,这些理念和政策很难获得这个时代的大周朝廷大臣们的认可。
但是许獬却从冯紫英神秘的笑容中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他锲而不舍的咬住不放:“紫英,我知道你素来点子多想法不拘一格,说来听听。”
冯紫英想了一想,觉得倒也可以先提前给对方灌输一些这方面的理念,至于说对方接受与否,那倒不重要,若是一下子就接受了,他反而要吃惊了,不接受倒正常,但日后遇上一些情况之后,自然就会想到这些东西。
“子逊兄,你我就说说吧,嗯,是我自己一些思考所得,比如这朝廷财赋收入,是不是有一个定数?我觉得不是,朝廷财赋现在看起来很固定,从最早开始就是田赋和盐铁茶马的专卖,以及一些特定的零散商税,比如竹木和一些特产,但随着茶叶、铁器和马匹在百姓生活中日益普及,这几样已经没有专卖,除了向特定区域,比如塞外关外和海外出售,即便如此,茶叶也不属于此行了,……”
冯紫英侃侃而谈,“咱们士林中的一个观点就是商税的收取就是与民争利,理由就是朝廷在这些货物上加了税,那么商人们便会添加到使用的小民身上,但是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想,如果我们不收取商税,民众就能少花钱了么?商人们会这么有情有义?我们家里都或多或少的有些营生,我们都清楚,这不可能,商人的本质就是逐利而行,……”
……
从朝廷财政的本质和税赋的构成,从专卖权到商税的意义,从老百姓过日子到朝廷财政如何实现丰足,冯紫英和许獬这一番谈论算是给许獬打开了许多扇窗。
至于说许獬能不能从窗户里伸出头去看到一些东西,冯紫英也不知道。
因为毕竟他也不是专业的,纯粹就是就着自己前世中对财政税收和产业发展甚至招商引资和对外贸易的一些杂七杂八的看法加以糅合起来,给许獬上了一课。
看见许獬踏出自家大门的时候都还有些懵懵懂懂,冯紫英估计这些连自己都未必真正搞明白的大杂烩把对方给整蒙圈了。
一些似是而非初一听似乎很有道理的原理,能不能在这个时代适用,天知道,但冯紫英觉得,总要去尝试,毕竟社会在向前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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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的王子腾有些疲倦的接到了来自牛继宗和陈道先的帖子,扶额沉思良久,这才请人去通知。
牛继宗和陈道先来得很快,比王子腾想象的还要快,有此可以想象得出这二人有多么着急。
除了牛继宗和陈道先外,还有齐国公家的威烈将军陈瑞文和治国公马家家主威远将军马尚。
看到连平素极少出面的陈瑞文也来了,王子腾知道事情不小。
不过之前他也大略知晓了一些情况,现在石家和马家都陷入了麻烦中,特别是石家,弄不好就要成为四王八公家族中第一家遭到除名的。
而马家的情况一样十分糟糕,马夏已经被打入了诏狱,而太上皇至今未对马家的事情有任何态度。
牛继宗脸色略显阴沉,而陈道先则是表情平和,陈瑞文只是眉头微皱,倒还正常,而马尚的模样却把王子腾吓了一大跳,这才隔了几个月不见,马尚两鬓的白发已经隐约可见,而满脸疲惫和无奈更是述说这这段时间这位威远将军是多么的心力憔悴。
“国上,怎么变成这样?”
虽然王子腾和马尚关系很一般,远不及和牛继宗和陈瑞文几个关系密切,但是毕竟都属于武勋家族,而且贾家和马家关系也一直不错,看见马尚的情形也罢王子腾吓了一大跳,忍不住站起身来,紧走几步,想要扶住马尚。
“子腾兄,一言难尽,马夏这厮把我们马家害苦了。”
马尚握着王子腾的手,忍不住老泪纵横。
“我这一个月就没有睡一个囫囵觉,夜里根本睡不着,家里几百口子都是惴惴不安,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老四的一个妾本来都怀上了,结果前几日晚上刮风不知道那大门上兽口铜环就恁地猛响起来,吓得一家人都忙不迭起来,鸡飞狗跳,以为有啥事儿,结果这么一折腾,就没了,……”
马尚没敢说的是龙禁尉北镇抚司里成日有人来骚扰,那只会让这几家恐怕更想划清界限。
这段时间里龙禁尉那边今日要求家中这个子弟去报到,明日要问询那个子弟,而且都选的的是几房嫡子。
这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每一次登门都得要打发好几百两银子才能把那些个小鬼儿给打发走,要不就得要一家子都要拿去,这妇道人家若是被带进了北镇抚司,那还能有个好?便是再无事,出来都只有上吊的份儿了。
牛继宗耷拉了一下眼皮子,却在鼻腔里冷哼了一声,马夏这厮弄出这么大事儿来,还牵扯出了太上皇身边内侍,虽说那内侍投湖自杀了,但是这等事情如何能让太上皇满意?而且那帮御史仍然在不依不饶。
“石家那边……”王子腾把马尚扶到座椅上坐下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目光却投向陈道先那边,“道先?”
“王公,龙禁尉已经封了石家,虽说还没有查抄,但是所有人若非有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与龙禁尉四家的共同行文,尽皆不得进出,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和五军营分别抽调了一百士卒负责看押,三位御史坐镇石家,便是龙禁尉都不能随意进出,……”
这话一出,如同一阵寒风刮过,让整个堂内的气氛冰冷如冬。
这可是开国武勋啊,缮国公石家可是响当当的武勋家族,当年的从龙家族,难道真的要夷灭九族斩尽杀绝?
听得陈道先这么一说,马尚更是摇摇欲坠,“难道皇上就一点儿不念旧情么?”
“哼,皇上和你们马家有什么旧情?皇上登基之前,你们石家马家什么时候理睬过皇上?”牛继宗毫不客气地道:“现在再来想办法,晚了!
”牛继宗,你们牛家又比我们马家石家好到哪里去了?你别在那里说风凉话,没准儿明日就落到你们牛家身上!“马尚大怒,手指指着牛继宗破口大骂。
”哼,我们牛家也一样,但我们牛家知道收敛,不像你家和石家马夏石光珏这种不知死活的蠢货,宁夏和甘肃都是穷得揭不开锅的地方了,士卒为此哗变还少了,你们可真是本事能耐啊,两三年就能弄几十万两银子,皇上为了凑足九边军饷,连皇庄都卖了好几个,也不过才凑了三十万两银子,你们两家可倒好,随随便便都能被都察院御史们查抄出几十万两银子,你们特么就是存心要让都察院把目标对准我们,想要挖我们这些武勋家族的根!”
说到后边,牛继宗已经站起来解开了衣襟,怒目圆睁,上前一把揪住看了马尚的胸襟,恶狠狠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