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皋没有说错,东京开封府已经乱了。
随刘延庆带“五万大军”退守开封府的,还有大名府、开德府尽皆失守,叛军已经兵临滑州韦城,即将进京作乱的恐怖消息。
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赵宋王朝迎来了立国一百六十年以来最大的军事和政治危机。
韦城的地理位置非同一般,其地紧贴京畿路,与东京城之间只隔着长垣、封丘两县,距离仅有两百里,骑兵可朝发夕至,叛军占据韦城和兵围东京几无区别。
赵宋执行强干弱枝的政策,京畿各地并不是没有兵,恰恰相反,京畿有兵,而且还有很多。
按照赵宋兵制,不算用作仪卫的殿前诸班和御龙诸直,仅驻守东京城的殿前司骑、步诸军就有二百四十八个指挥,只看账面数据至少有十多万人。
但这些只是兵制数,登基已经二十年深知王朝积弊的赵佶当然不会傻愣愣地问太尉高俅殿前司还剩多少人。
而且,问了也没用。
前番为了震慑徐泽,童贯北上大名府的时候带走了不少东京和京畿兵马,以壮声威。
如今,北上的“四十万大军”音讯全无,而叛军却打到了韦城,怎么看都是凶多吉少。
“四十万”最精锐大军都打不赢的仗,换上仓促聚拢起来的几万未加整训的惊慌之兵能顶什么事?
向来都缺乏安全感的天子彻底慌了,急招宰执进宫议事。
待蔡京、王黼、余深、郑居中等人匆匆赶到宫内时,只见到处都是乱窜的内侍和宫女,大呼小叫之声此起彼伏,不想皇城中竟然比起风声鹤唳的内城还要乱。
蔡京年纪大,又连日操劳,身体有些虚弱,几乎由两个内侍架着进的宫,没精力管这些乱跑的宫人;
王黼、郑居中两位相公表面镇定,实际上内心比起宫人们还要慌乱,更不可能喝止他们;
反倒是一惯滑头的余深见状大声呼喝,逮住几个宫人骂了一顿,方才止住着这狼入羊群般的惊慌之状。
但也只是管了片刻,待几位相公走过后,这些宫人们又开始乱窜。
四位宰执进入崇政殿,就见着今日轮值宰执的中书侍郎冯熙载已率尚书左丞张邦昌、尚书右丞王安中、御史中丞陈过庭、翰林学士李邦彦等人候在外面的偏殿。
蔡京自己体虚,更担心以往遇到大事就心悸的天子又会人事不省,丢下烂摊子不管了,因此见到冯熙载就问龙体康健情况。
“官家如何?”
冯熙载面色有些纠结,回答道:
“还好,国公进去就知道了。”
赵佶的情况果然“还好”,非常清醒,甚至表现出了少有的果决,见重臣到齐,皇帝立即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的旨意。
“诸卿,朕有意除皇太子开封府尹,并令诸皇子分居各路州,速速拟旨吧。”
闻听天子此言,众臣顿时面色苍白,只因天子这话之中包含的信息太吓人。
令诸皇子分居各路州还好说一点,属于常规应急措施。
毕竟叛军即将攻入都城,把皇裔派出去分守四方,既可防止皇脉被攻破东京的叛军一网打尽,也能表明朝廷不死不休的决心,可令叛臣有所忌惮。
但除皇太子为开封府尹的政治意义就太不一般了。
在场的无不是人精,当即听出了皇帝有大乱临头安排皇太子监国,然后自己跑路的想法。
问题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太子一旦监国掌握权柄,必然要拿旧臣开刀以收拾士气民心。
冯熙载、张邦昌、王安中、陈过庭等人还好说一点,资历、名望皆有,也不得天子格外信重,皇太子即便登基,也不会过分为难他们。
而蔡京、余深却与皇太子赵桓有怨,王黼、郑居中、李邦彦这些显贵更是荣华只系于今上一身,皇帝仓促出逃,他们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不过蔡京、王黼、李邦彦等人或是天子信用的元老,或是身边得用的宠臣,天子即便要走,也不可能一个人跑路,多半会带上他们。
但以少傅权领枢密院的郑居中掌管军事,当此之时,必然是要主持东京防务的,肯定跑不了,其人顿时慌了。
“官家,不可弃天下臣民——啊”
赵佶确实担心个人的万金之躯,欲要弃天下臣民与不顾,但毕竟此事还没做出来。
郑居中却因心忧自己的富贵和小命而口不择言,说出了皇帝想做却还未做的事,令极力压制内心恐惧和慌乱的赵佶当场爆发,随手抓起一块玉符就砸了出去。
道君教主皇帝所触之事无不精通的运动天赋可不是盖的,瞄得准力道足,玉符准确命中郑少傅正说话的嘴,当即打落了两颗门牙。
郑居中被打醒,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趴伏在地,抖如筛糠。
其他宰执虽然看不惯郑居中的窝囊样,但这里毕竟是赵宋朝廷,皇帝当着众臣的面打掉了权枢密使的牙,成何体统!
眼见宰执们投来不善的眼光,赵佶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了分寸,赶紧补救。
“李彦,快带少傅去偏殿,让御医好生照看。”
“岑,岑不耐四,色官噶!”
这一小会功夫,郑居中的嘴巴已经肿了起来,又被砸掉了牙,再加上内心惊恐,说话都不利索了。
蔡京看着被扶出去的郑居中,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暗叹一声,站了出来。
“官家,徐泽自兵出京东东路后,可有上奏?”
徐泽都已经发动叛军打败了朝廷的大军,兵临京畿边界了,还有什么上奏?
鲁国公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换个人说这话,说不定赵佶又要发火了。
但教主道君皇帝深知公相不会无的放矢,话中定有所指。
其人毕竟智慧远迈常人,很快就想明白了蔡京的意思。
徐泽出兵前虽然没有上奏,却明确告知梁子美自己“二月十五日将带大军入大名府接管河北东路”,其后也没有发出“讨宋檄文”或是“清君侧”之类的政治宣言。
之前,赵佶心态大乱,一直看不懂徐泽此举的动机,现在听了蔡京之言,方才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公相是说徐泽不会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