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淳犹豫了片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社首,这本书内容甚好,只是书写方向怪异,淳以为大不妥!”
“自古文字皆自上而下,由右至左书写。乃是上为君,下为臣;右为大,左为小,‘无出其右’最尊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儒家根本,国之纲常。”
“唐亡之后的短短五十二载,天下先后出现十余国。根本原因就是上下尊卑失序,家不成家,国不成国,背人伦而禽兽行。国之四维,礼义廉耻,统统不存。”
“若无太祖平定乱世,重铸纲常,恐我等便是欲为太平犬而不得。”
“社首如今仅为梁山一弹丸之地的无名‘保正’,妄行此等颠覆根本之事,恐为人笑。此等事,即便改了,也无甚益处,读起来还不习惯,何必妄落人口实?”
徐泽哑然,这都能上纲上线,讲一通伦理纲常!
不过,徐泽清楚,陈淳这人倒不是迂腐,真要是迂腐的人,都不会看这书,陈淳此举更多的是,其作为儒生,维护礼教的自发行为。
后世很多人对儒家,抱有很深的误解,认为中国落后的根源,都来自于儒家的腐朽堕落,是儒家阻碍了科学的发展。
反倒是陈淳看得很透,“弹丸之地”“妄行此等颠覆根本之事”,根本之事不是不能改,而是要有实力再改。
儒家之所以能在先秦百家争鸣中笑到最后,靠的不是其理论先进、组织严密,若论这两点,儒家的死对头——墨家,反而要甩儒家无数里。
儒家的成功,恰恰是因为其惯于依附强权,迎合强权的政治需要。
无论辽、金、蒙元、还有后世的辫清,原本极为重视华夷之辨的儒家,都能混得风生水起,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然,现在只有弹丸之地的徐泽,根本就用不着操这些闲心,操了也没用。
要说服眼前这儒生,嘴皮是最没用的,拿事实说话就好。
徐泽拿出《数学》,交到陈淳手里。
陈淳当即就翻看起来,只是打开书后,却傻了眼,书写方向别扭就算了,这123之类的符号又是什么鬼?
徐泽耐心解释了一遍阿拉伯数字的用法,陈淳立即就认识到此数字的便捷,仅仅0到9十个符号,便可表达所有数字,特别是大型数字地计算方面更加便捷。
陈淳看得忘我,边想边用墨笔在纸上列出方程式,用的是阿拉伯数字,却还是传统书写方法,随后可能是看出了别扭,又尝试自左至右书写,并反复揣摩。
徐泽见此情形,也是大吃一惊,一个土财主的西席,竟然也会开方程术,那可真是了不得啊!
趁着陈淳入神,徐泽在纸上列出了三个题目:
题目一:同舟煤炉和蜂窝煤均在成本价基础上加价四成售卖。为贺天宁节促销,分别对煤炉和蜂窝煤打7折和9折。当日售卖若干,得钱399钱,若不打折可得490钱。问煤炉和蜂窝煤的成本价几何?
题目二:同舟社欲将一批货物从梁山运输到东京,再从东京转运另一批货物到管城,若从梁山按此路线运输货物到管城的利润为11560钱,其中从梁山到东京扣除其它开支后每车利润480钱,从东京到管城每车利润520钱,货车每增加1辆时,利润就减少20钱,求有货车几辆?
题目三:康家庄欲建造一个容积为8立方丈,深为2丈的长方体蓄水池,池壁的造价为每平方丈100钱,池底的造价为每平方丈300钱。如何设计底面边长,才能使总造价最低?
写完题目,见陈淳还在入神中,徐泽索性把解题过程也写上去,待写完抬头时,发现陈淳已经盯着写满算式的纸发呆。
“敦质?”
“嗯。”
“这种书写方式如何?”
“嗯,很好!”
“可看得懂?”
“嗯,似懂,非懂。”
“想学?”
“嗯!”
“先把这两本书悟透了,再来找我”。
……
徐泽“编写”的《数学》只是用于开蒙的初级教材,不到两天陈淳便看完了,急匆匆找徐泽要后续部分,徐泽暂时只编了这一本,现编的话,哪忙不过来?
便拿话敷衍他:“何不依此《数学》体例,将《算学十经》的内容系统整理一遍?”
古代中国数学的两级分化非常严重。
一方面,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学术成果构成了古代中国众多的数学高峰。
另一方面,整个“数学”却又非常零碎,不成体系。
甚至于就没有出现“数学”这个概念!如今大宋官府开办的“算学”,还置于太史局之下,办学宗旨也只是为了服务天文和历法。
而历朝流传至今的各类“算经”,更像是“习题册”,很少讲系统和理论。
这种零碎的高成就,使得数学一直是极讲究天赋的领域,入门容易,进阶却极难。
徐泽的敷衍之语,却给陈淳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
陈淳满腹疑惑而来,又兴冲冲而去。
然后,原本让徐泽痛疼不已的“编书”工作,便被陈淳主动承揽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