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军对临安城发起攻击后,徐泽令李忠驱使战俘拆寨填河的同时,也没有让本该做这个的工程营闲着。
简易的推土小车和运土筐在紧张的战场上很容易损坏,需求量很大,要不停地制作。
而初步压制住守军的反击后,工程营还在紧靠护城河处修建了数座拥有简易防护墙的射击土台,以此抵消守军拥有城墙的高度优势。
除此之外,工程营还在临安城的东、西、北三面各搭建了一座高于城墙的木质望楼,以随时观察城中动向。
赵桓被赶回去之后,临安城内后半夜一直很平静,并没有爆发动乱的迹象。
但到了次日大早,徐泽却主动打破平静,命令炮营恢复对守军的炮击。
理由很简单:宋军昨日深夜偷袭了同军。
昨日因战局不利,赵宋君臣担心城破后受到清算,罢免了强硬主战的尚书右丞李纲,继任的蔡懋全力配合朝廷乞和,下令守军严禁反击,违者“皆杖之”。
前往同营乞和的大宋首相李邦彦向正乾皇帝汇报了这一情况,以示乞和的诚意。
李纲复职后,更正了蔡懋不准抵抗的错误命令,以厚赏鼓励守卒打击一直填河不停的同军。
宋军整体上确实士气极度低下,畏惧同军入骨不假。
但再懦弱的群体中也不乏个别不畏强者的勇士,临安城中有军民数十万,同样也不会缺少敢于攻击同军的血性汉子。
因而,在李纲命令坚决反击并许以厚赏后,还是有一些血性尚在的宋兵趁着夜幕掩护抽冷子来一下。
在这次偷袭中,宋军首次使用了秘密武器“火箭弹”。
自然不是后世那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其实就是以特制重弩射出装有火药特制弩矢,部分火药用于弩矢推进,部分爆炸伤人。
这种武器在深夜里制造的声势相当惊人,实际威力却有限,对防护严密的同军官兵造成的伤亡并不大。
但对运土填河的战俘干扰却不小,严重影响工程进度,必须予以坚决打击。
除此之外,正乾皇帝命令炮营恢复炮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催促磨磨蹭蹭的赵宋勤王主力赶紧入场。
赵宋毕竟是立国一百六十余载的王朝,危难关头并不缺乏舍身报国的忠臣义士,或者与朝廷利益紧密捆绑而不得不绝地反击的利益集团。
正常情况下,临安朝廷能够等来的勤王兵马主要有三个方向:
其一,陕西诸路精兵。
西军原本是赵宋最强军事力量,编制人数也仅次于京营禁军。
这些年来,西军在对夏、对同作战中屡遭败绩,损伤惨重,精锐兵马去了大半。
但赵宋朝廷对陕西诸路的钱粮输送并没有大幅削减,受损的兵马编制基本恢复。
总体而言,西军依然是赵宋最强的战力,也是当之无愧的勤王第一序列。
其二,南阳府东面的两淮路。
自李子义祸乱京东路后,宋廷就在两淮路部署了重兵,以防备贼人截断东南漕运,进而继续南下控制财赋重地江南。
即便后来徐泽公开造反并在燕京建国,大同军事重心北移,在京东东路的力量相对削弱,宋廷也没敢放松对两淮路的军事力量投入。
现在的情况是同军已经开始大举进攻南阳,大宋扛不住这波就得灭国,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应付了眼前危局再说。
其三,南阳府南面的荆湖北路和江南西路。
大宋立国后,西、北两面便长期承受巨大的边防压力,原的本策略一直是以南粮养北兵。
为了钱粮富足之地有人拥兵作乱,包括荆湖北路在内的江南诸路和蜀地广袤的国土,一直都没有重兵防守。
但随着京东、河北、河东等路相继丢失,大宋王朝的防御重心一再南移,而不得不适应新的国际国内形势变化,开始编练相对孱弱的南兵了。
赵佶决定迁都南阳后,在荆湖北路和江南西路两路一次性就增加了一百个禁军指挥的编制。
南卒确实没有北兵悍勇,但江南诸军自扩编后就一直没有与同军交过手,反而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惧同心理普遍没有北兵严重,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仅这三个方向最大可聚集二十万左右的勤王大军。
再加上各地响应勤王诏自募军队的“义民”武装,与死守坚城的京营兵马相互配合,不敢说一定能打赢同军,起码和谈时更有底气一些。
可惜,这些只是理论上数据。
现实的情况却是为了实现以战争手段摧毁更多的陈腐势力的目的,徐泽提前大半年时间就故意泄露了即将用兵赵宋的信息,以让后者调集力量做好战争准备。
但赵宋朝廷的应对却极其迟钝,除了迁都临安避敌外,赵宋君臣一直都是被形势推着走,根本谈不上主动应对。
因而,当徐泽发动讨宋之战,赵宋王朝从朝廷到地方都乱作一团。
以勤王之事而言,尽管教主道君皇帝在甩锅给赵桓跑路之前就下达了勤王诏,但各地兵马的反应速度和勤王决心并不一致。
如辛兴宗和李孝忠这等勤王诏下发之后就立即起兵响应者,其实只是极少数。
更多的人或者已经完成开拔,却走一程歇一阵。
甚至,有不少兵马已经走到了相距南阳府只有三四百里的地方,仍要再歇一歇,借口很正当——等待后续勤王大军,坚决不给同军逐个击破的机会;
或者,鼓励治下百姓“共赴国难”,趁机狠狠刮一层地皮之后,再以军队久不习阵难堪大用为由先抓一段时间的训练再说;
或者,干脆再狠一点,直接刮地皮刮得激起民乱,就更有理由不用派兵勤王了。
这一切乱象的背后,其实都是大宋军力不振屡屡败于同军的必然结果。
数十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正规禁军都打不过曾经弱小的同军,靠现在七拼八凑的勤王兵马急着赶上去,除了白白送命,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大同帝国蓄谋已久,大宋这次很有可能顶不住,搞不好就会被灭国。
既然结果已经注定,又何必做无谓地牺牲?
还不如趁着天下即将大变,保存实力静观时局变化。
毕竟,王朝鼎革之时,有粮有兵有地盘的一方诸侯就算不能争霸天下,至少也能在投靠强者时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可若是平白消耗了这些宝贵的资源,真等到天下大乱,怕是自己的小命都难保。
如此形势下,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抛开这些别怀心事光吆喝不行动的文武官员不谈,真愿意勤王的忠臣义士也面临很多现实问题,不是想勤王就一定能赶到临安的。
先是募集私兵准备勤王的各地大豪,是不小的隐患。
其中影响力最大的还不是已经被朝廷通缉的李孝忠,而是曾被教主道君皇帝请到东京“论法”数年的妖人钟相。
据说,其人已经在洞庭湖周边拉起了数万人的队伍,也算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只是,这些横行一方的地方大豪虽然响应了勤王诏起兵,动机却非常可疑。
到目前为止,仅有李孝忠一人真将自己的队伍拉到了临安城下勤王,其余募集私兵者则还在“打造器械,抓紧训练”。
至于这些人训练好了,是要对抗同军,还是对抗朝廷割据一方,就只有天知道了。
还有一年前借隆德府之乱拥兵自重并祸乱数路的军头李成,也积极起兵勤王。
其部的驻地在南阳府东南方向的淮南东路光州,最佳勤王路线应该是顺淮水西进京西北路的信阳军,然后北上蔡州,再经唐州进入南阳府。
但李成起兵后,却出人意料地跑到了南面的黄州,要求守军放开城防让其部就地补充并休整。
理由是其部实力有限,恐途中遭同军偏师打击,需汇合其他勤王兵马方可前行。
黄州地处淮南西路西南角,与京西北路、荆湖北路相连。
其治所黄冈县位于长江北岸,与荆湖北路鄂州武昌县隔江相望,朔江而上百余里,便是江防重镇江夏县(后世的武汉)。
李成借着勤王之机冲入黄州,实际已经跳出了朝廷为其限定的困兽之地——光州。
若让其部站稳脚跟并继续南窜,进入钱粮丰足的荆湖北路,再汇合人数虽众战力却有限的钟相部乱民武装,后果将不堪设想。
由此,周边掌控在朝廷手中的路、州兵马虽众,却皆不敢乱动。
淮南两路其余勤王兵马就算绕过李成,由北线贴着同军控制区经颖水冒险北上进入京西北路,也会受阻于陈州同军王进部。
如此一来,大宋朝廷预计中的三路勤王大军还没开始便因为钟相、李成二人的可疑动向而废了两路,仅剩下了西军一路。
好在西军虽然桀骜,却与大宋朝廷深度捆绑。
没有朝廷勒紧裤腰带提供的海量钱粮,缺粮的陕西诸路根本养不起这么多兵马,西军是不得不勤王。
实际上,早在李孝忠率军进入南阳府前,奉诏任出任京西南、北路路制置使的种师道就已经进抵京兆府召集各路兵马。
种师道乃是老于用兵的当世名将,对同军的战术有很深的研究。
其人深知同宋两军战力的巨大差距,就没有奢望正面打败同军。
种师道坚决反对必定会被同军逐个击破的添油战术,主张先集中兵力稳扎稳打,尽量利用南阳府周边复杂的地形以多打少,不断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再配合各路勤王兵马敌后袭扰,逼迫同军知难而退。
这套战术的先决条件是朝廷死守临安坚决抵抗敌人,且赶在同军攻入南阳前至少将五万以上的精锐勤王兵马预置到南阳府。
如此,内外呼应,方有打退同军的可能。
可惜,大宋自上至下应对战争的动员机制实在太迟钝太混乱,而大同的进军速度又太快太出人意料。
未等种师道聚齐西军勤王兵马,东京便宣告陷落,随即担负守御南阳府外围重任的梁方平、何灌也相继望风而逃,同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到了临安城下。
由是,其人只能违背自己之前制定的战术,放勤王义军李孝忠部先进入南阳府,以防止朝廷因为看不到勤王兵马而放弃。
并以李孝忠部义军的牺牲,为后续赶到的勤王大军争取时间。
不过,形势急剧变化,也由不得种师道继续稳扎稳打了。
其人仅收拢了三万兵马,就赶紧誓师出征。
对外则宣称十万大军,以图震慑同军并分担临安守军的压力。
以上这些信息,并不完全是赵桓昨晚主动提供的军情,还有同军自己汇总的情报做印证,可靠性相对较高。
按路程推算,种师道部兵马应该已经进入内乡县了。
徐泽命炮营恢复炮击一个时辰后,预计城中再度派出了告急信使,便遣岳飞前去“迎接”种师道。
炮击开始后,慌乱的赵宋朝廷立即经同军没有封锁的南城门派出信使,催促种师道部兵马加快行军。
同时,再次派遣使者求见正乾皇帝,以解释误会。
昨日使同的首相李邦彦差点死于暴民之手,心有余悸,不敢再出城。
赵桓也担心继续派李邦彦会再次激起动乱,乃遣次相赵野陪同康王出城。
徐泽这次依然没有接见宋使,但开出了退兵条件:
其一,赵宋朝廷须得以国书形式承认本国之前对大同帝国的冒犯,并承担由此引发两国交兵的所有后果。
其二,赵宋正式向大同割让京东西路和京畿路,以及京西北路滑州和陈州,淮南东路淮州和宿州,两浙路明州和越州等地;
其三,赵宋按名单向大同转让算学和医学顶尖人才及工程营造大匠等,并按照书目提供包含《墨经》《木经》《营造法式》在内的宫廷珍藏书籍若干;
其四……
这并不是赵宋朝廷第一次因战败而向大同帝国割地赔款,虽然割让原本的国都确实让人很难以接受。
但至少强势的正乾皇帝愿意开价了,意味着两国真有通过和谈结束战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