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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堂之中,完全的安静了下来,牛油蜡烛火光摇曳,将节堂当中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短短。到顶点
郭药师只是以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萧言。
萧言这一席话,吐露出来多少信息,只有局中人才能深知。几句话就能将辽国局势勾勒得如此清楚,真不知道,眼前这个脚还在忍不住发抖的小白脸,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有这种见识的人,怎么可能只会是一个小小哨探头子!
接下来郭药师并没有虎躯一震,对萧言纳头便拜。他反而慢慢走回了帅案之后,坐了下来,用饶有兴味的目光打量着萧言:“你到底是何人?莫非是和赵良嗣赵大人一起南逃的我大辽之臣?听你的口音,倒也有三分相像…………你说,你姓萧?”
萧言还真没想到,自己这个姓倒也给郭药师什么联想了。
这高大中年汉子,一身杀气的军头到底把他想成什么,萧言才懒得关心。只是淡淡而笑,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郭药师又慢慢开口,语调平板,可压力却丝毫不减:“既然大宋和我大辽许和,怎么也要割涿易二州出去,那么还找某家来谈什么?尽管到时候从某手中来取这涿易二州就是了!难道你们就不怕某家北面而向,去当女真的开疆辟土之臣子么?”
萧言的反问,仍然来得又快又急。刚才的后怕已经过去,现在他已经略微有了点把握,郭药师现在才开始,真正的将他作为谈判对手来对待了!
“若不是我大宋在白沟河小挫一场,又怎会遣学生来与都管大人商谈招抚之事?虽然议定有割让涿易二州,两国许和之事。然则燕京权势斗争谁是最后胜者,谁也不能肯定!若是耶律大石得势,此子一代名将,也不必讳言,必然会是我大宋北伐之师的苦手!我朝官家,虽必复燕云而后快,然则士卒多有杀伤,良非所忍。正因如此,才是都管大人机会之所在!此时趁大辽内乱将起之际,都管举师而南,定可一举底定燕云!宣帅以上乃至官家,何吝厚赏?”
萧言顿了一顿,直视着静静听着的郭药师眼睛,缓缓说出他准备的剧本当中最为诛心,也最能打动这些拥兵自重,威福自操的军头的一句话语:“都管大人之常胜军,转战辽东燕地,天下闻名。学生请都管大人自量,常胜军比之宋军,孰强?常胜军比之女真,孰强?”
这一句话顿时让郭药师脸色大变!他再没想到,眼前这个小白脸宋使,竟然能说出这种近乎**裸的话语!
常胜军比之宋军,孰强?白沟河一战,纵然是不小看大宋那些精锐西军,在燕云之地这种人熟地熟的地方作战,常胜军还是要略略高出一线的。更不用说西军背井离乡,已经久戍思归。但是常胜军在辽国并不算一等强军,而辽国的一等强军,在女真面前,也是完败收场!
在何人麾下,能有实力保持住自己最大的利益,这一句话就能说明白了。只是这句话能从自称宋使的人口中说出来,真是让人料想不到!
“这种掏心窝子的话老子都说出来了,你也该有所表示了吧…………”
郭药师果然拍案而起,只是僵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脸上神色变幻,显然萧然这句话,已经将他内心触动到了极处!
而一旁沉默侍立的郭大郎,却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萧言。自己半路抓到的这个当时眼泪汪汪的小白脸,一路偶尔交谈,已经知道这个家伙聪明伶俐,几次危急尴尬的关头也泼得出胆子来,对天下局势见识,也比常人高明。他这才硬着头皮推萧言见郭药师密会。
却没想到,萧言能做到这一步!他站在萧言的背后,明明看到这小子背心都全湿了!
“…………那要本都管,到底如何行事?而贵宣帅,又将如何对待来归之人?”
郭药师终于缓慢的开口了,一字一顿,显得无比的慎重。
历史上头,你小子两三个月以后才投降。也不知道是哪个使者办成的这笔业务,反正不是老子…………真要等你按照历史上面走,老子也就不用答应岳飞了!
果然脑子一热都不是好事哇…………
这个时候就是谈条件了,反正支票随便开,老子又不是真的使者…………
“实授范阳军节度使,加检校少保,同知燕山府——燕京若然克复,官家已经钦定易名燕山府,就为大人镇守之地。大辽南京一道,大人掩有其半!要大人所行之事,无非尽早易帜归宋,据耶律大石萧干后路,而前有我大宋源源而集之大军,破耶律大石萧干必矣!”
今天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萧言语调铿锵的说完最后一个字,抚胸而立,目光炯炯的只是看着这高大中年。大宋就是派一个真的使者过来,也不能比他萧言做得更好了。
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如果郭药师真的被自己说动,那么这一段历史,就将深刻改变!
郭药师双手撑着帅案,只是神色变幻不定。节堂内空气近乎凝固,只能听见牛油蜡烛的烛花轻轻的噼啪爆裂声音。
良久良久,郭药师才冷淡的挥手:“兹事体大,容我细思…………贵使之言尚不足为凭,贵使潜越至此,不敢携带印信关防,郭某可谅。然则此等大事,岂能无贵军宣帅关防为凭?容某再派人手,去和贵军取得联络,得了贵宣帅大人的关防为凭,再细细商议此事吧……贵使可回馆驿休息,一切供应,鄙处不敢有差…………大郎,送贵使回馆驿吧。”
岳飞啊岳飞,老子算是努力过了…………
萧言在心中暗叹。
历史,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自己这微弱的扰动,根本难以推动这历史的车轮按照自己的惯性向前。
郭药师在女真和大宋之间,还是要徘徊瞻顾好长一段时间。直到耶律大石奉萧后严令,撤兵回京,权力斗争当中失势,被软禁起来。北辽失去擎天一柱。宋军大着胆子开始北上推进,最后关头了,郭药师才举涿易二州而降…………而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女真已经彻底底定辽东,逼近了关内。夺取燕京的最后努力失败之后,童贯还将去哀求女真代大宋收回燕京,再赎回来…………
四年半后,北宋灭亡。
自己的命运,暂时不用担心了。郭药师要和河那边的宋军取得联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么些日子下来,还怕找不到逃跑的机会?这个年月,常胜军上下可没带着夜视仪,谁会想到连郭药师都当成真的宋使大人,会一门心思的就想着逃跑?他们又没箱笼物件,除了一个小哑巴全是正年轻的精壮后生,找个月黑风高的时候撒丫子逃跑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可是,真有点不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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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萧言出来的时候,再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了。郭药师客客气气的将萧言一直送到了节堂之外,两人才一揖而别。
郭大郎沉默的陪着萧言直走到留守官衙外头,手下将马牵过来,两人翻身上马。萧言骑在马上,一阵夜风吹过来,他这才觉得背心冰冷。刚才一番言辞交锋,自己竟然已经出了一身透汗!
可是没鸟用,除了暂时保住小命,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知道怎么搞的,萧言连说一句话的心情都没有。他抬头看看头顶星空,银河依然浩瀚壮丽,投射着冷冷的光芒。
四年半后,北宋灭亡。
中原人口,十减其久。中华民族在中世纪创造出来冠绝全球的这繁盛的文明高峰。
烟消云散。
自己…………就在这个时代呢。而自己所能求的,只是活着。
马蹄声得得的在夜空当中响着,萧言耳边响起了郭大郎轻轻的叹息声音:“都管大人,现在还有女真这个选择,难怪都管大人不会轻易做出决定。现在的每一步,都是关系着几十年后常胜军上下的身家富贵,都管大人宁不慎重?不到最后关头,只怕都管大人难以做出抉择啊…………贵使大人,你已尽力,不必多想了。”
萧言猛的回头,看着郭大郎。夜色当中,他面容轮廓藏在了黑暗当中:“小都管,你一力示好,专心南向,到底又为的是什么?”
郭大郎的身形一僵,骑在马上默默不语,最后才低笑一声:“在下所求什么,贵使大人是不明白的…………我自幼随父,转战燕地辽东,见惯了兵火厮杀,知道在这个世道,什么东西是最靠得住的!在下无非是在努力争取罢了。贵使大人来自富贵风流的南朝,自来承平悠游,我等燕地汉儿心思,只怕明白不了…………和贵使大人说这么多干什么!”
他一笑转头,大声招呼默默跟在后面的骑士跟上来:“护送贵使大人回馆驿,一路小心了!”
接着就朝萧言一拱手:“大人,站了一夜,站得浑身发僵,还请恕罪先告退一步,如此月夜,跑一番马,放几个趟子,也松快松快!”
说着给**健马加了一鞭子,竟然呼啸着先远去了。
萧言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在一众骑士的簇拥下也向另一方向去远。
燕地汉儿的心思老子不明白,老子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只不过阴差阳错,跌入了一场千年前的梦中罢了。
只是这梦,太真实了一些…………
萧言一路想着不知所谓的心思,一路闷着头在众人的簇拥下朝回走。夜已经很深了,周围万籁俱寂,星光照在涿县城和周围山川原野上,莹莹有晕。千年之前的夜里,竟然如此安静,换了以前,这个时候不知道在哪里应酬呢,说句不吹牛的话,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哪个城市,哪一个夜场,自己没在里头吐过?
前头引路的骑士突然停了下来,周围的骑士也纷纷勒住马,马匹停住脚步,发出低低的嘶鸣声音。正神飞千年而去的萧言也被惊动抬头,就看见前面道路中间,横着一个白色的影子。一看那领白狐裘,就知道是郭蓉那个悍妞了。
月色之下,就看见郭蓉催马缓步上前。她的面庞似乎也在莹莹的反射着天上星光,反而让她身上毕露的英气柔和了一些。
这实在是个很洒脱,很俏丽的女孩子…………就是太悍了一些。
护送萧言的骑兵不敢挡着郭蓉的路,看她缓缓过来,都纷纷让开。萧言就呆呆的看着郭蓉逼近,突然反应过来,现在自己身边可没郭大郎,也没岳飞保护!要是给这妞抽一鞭子,那可真是不用做人啦!
顿时他就用万分警惕的目光看着郭蓉:“你想干什么?”
郭蓉却只是认真的看着萧言,她骑在马上比萧言的姿势好看太多,夜色当中看起来越发的高挑纤细。
“爹爹为什么没有杀了你?难道你真的是宋人使节?”
“我真的是啊,大小姐…………”谎话说久了,萧言现在有时候是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大宋使节了,这句话说得是理直气壮。
“…………你们南人,当初丢下燕地一百多年,没本事收回来,现在为什么还要过来?如果是真的凭一刀一枪打下来,也就罢了。可偏偏就是要用什么说客啊,钱财啊,官位啊,打着的还是将燕地买回来的主意!”
郭蓉眼神当中,满满的都是不屑,伸手朝两侧默然而侍立的骑士一比:“我们燕地汉儿,在乱世当中,呆得比你们久!早就知道,在这片土地上,该怎么生活!你们南人软弱,保护不了我们!就是趁着辽国衰弱,你们能侥幸夺回燕地,女真南下了,你们南人又怎么办?跑回汴梁?可我们的家在这里!这片土地上,看得起的是好汉子,不是你等这样好耍心术的南人!就算你能说动爹爹,但是你说动不了我!”
萧言强笑:“官家既然要收复燕云十六州,自然就要保而有之,怎会再放弃?这本来就是我们汉家土地!”
郭蓉冷冷的看向萧言:“…………保得住么?”
…………保不住…………
看萧言默然不语,郭蓉冷笑着一勒马缰绳。那匹雄俊的白鹰马嘶鸣着开始团团转圈,蹄子用力刨土,郭蓉却压着马,不让它跑起来。
“…………只要爹爹还有选择,我就会不让他轻易投南。你们南人软弱,能做出什么有种的事情出来?我也瞧出来了,别看你硬撑着,其实你比谁都还要软弱!比那个姓岳的都不如!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没用的!这片土地,以力为尊!我告诉你,我会盯着你的!”
最后一句话说完,郭蓉再也不理萧言,猛的松开缰绳,白鹰长嘶一声,猛的就窜了出去,夜色中就见郭蓉的披风翻卷,渐渐去远了。
这个女孩子的话,依旧句句诛心。
自己当真什么都改变不了?自己当真比谁都要软弱?这历史就是如此沉重,谁也无能为力?郭药师只要还有后路,就不会轻易南向,就会让历史还如以前一样前行?
那为什么又要将自己丢到这千年之前,难道就是为了在这个时代为了活着而活着?
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