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甲士在洪谷寨依托寨墙结阵而列,铁甲森然,兵戈林立。无声肃立。摆出一副邀战之态。
这一看就是知道怎么打仗的,依城而守,最忌讳的就是缩头挨打。不到最后关头,守军无论如何也不能只是缩在城墙里面接受围攻。
更不必说,这些女真甲士粗壮结实,眼神凶狠,身上所披辽人镔铁重铠,让这些女真甲士就如一个个铁罐头一般。这结阵一列,看起来似乎还要比背后残破的洪谷寨寨墙还要结实!
在杂胡大队被打得七零八落哀鸿遍野之后,女真甲士却傲然而出,这如何又不是一种挑衅?
站在山道上,离洪谷寨最近的牛皋那一都兵士,人人都是勃然大怒。直娘贼的女真鞑子俺们也不是没有打过,摆出这么一副作态,须放着俺们神武常胜军未曾死绝!
山道之上,那些为牛皋所部远远逐开的杂胡鞑子,却像是狗仗了人势,又大声鼓噪起来。多少杂胡鞑子,携弓负箭,就朝着女真甲士阵列靠拢,以为散兵羽翼。靠着女真甲士出战之势,又鼓起一点斗志,准备和眼前凶悍的南蛮子再战一阵。
屈盖只是在牛皋旁边叫跳,指着女真人阵列两眼通红:“让俺为先锋,杀他娘的上去!和这些鸟女真鞑子碰碰,看他们识不识得什么是个死!”
屈盖的怒吼声中,周遭将士也是一阵扰动,数十道目光直向牛皋投来。只要牛皋一声令下,豁出命也要和这些鸟女真鞑子碰一碰!
牛皋也是太阳穴上血管一跳一跳。
就是这些鸟女真鞑子。带领多少杂胡。一路摧破岢岚军防线。深入而内。可想而知,此刻岢岚军中,多少村庄市镇被这些骚鞑子蹂躏!现在居然堂皇的列阵而前,仿佛就在问自家一句话。
在你们汉家疆土上,你们这些汉儿有没有胆子来一战?
依着牛皋性子,早就率先第一个冲上去了。不过此次在云内之地和岳飞会合之后,岳飞找着他郑重叮嘱过几句。
此次大战,关系至重。你牛三郎自家就爱吃酒厮杀。也就罢了。不过临战之时,要是仗着追随燕王起于寒微,不管不顾依着自家性子行事,最后败事,第一个不放过你的就是俺岳鹏举。
牛皋牙齿只是咬得咯吱咯吱作响,不住回头望向韩世忠将旗所在。只求将旗指向洪谷寨,让自己能带着儿郎冲杀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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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处号角吹响,韩世忠立在将旗之下,神色一变。山弯那边情势如何看不见,只能见到跟随在都如虎身后急追而下的骑军。后列已然放缓了脚步,显然是前面也收住了脚步准备重整队形。而抬头处。洪谷寨那里景象却看得分明,就见到真女真军马,一直冷眼看着这些杂胡部族军被杀得人仰马翻,最后却出寨做邀战之势。
还打不打?
两骑飞也似的从前面转回来,却是都如虎在前遣回。两名传骑隔得远远的就摘下背上三角火焰边牙旗挥舞。将前面军情传回。
至少两个谋克的真女真歩骑列阵而待,将主,打不打?
韩世忠容色如铁,缓缓回顾。
洪谷寨高悬头顶,寨墙虽然残破,但是也足可作为依托。那里已然开出一谋克的女真重甲之士依托寨墙列阵,而寨中守备的,至少也还有一谋克的真女真精锐。而在河谷道中,又有两谋克女真精锐列阵而待。
杂胡在山上,在河谷道中,散乱得到处都是,虽然死伤惨重,但至少还有上千之数。在女真军马吹动号角自家上阵之后,也终于稳住了军心,现在正在各处惊魂未定的收拢军马,准备再战。
而自己麾下这些选锋之士,在经历数百里奔袭,再加上一场厮杀之后,也终于露出了疲态。
身边这两指挥人马组成的箭阵,还算是好的,只是披甲走上走下,射了一轮箭而已。但这个时候每个人兜鍪之下,都是满脸灰汗。虽然竭力站得直且稳,可有些人腰都明显有点塌了。
山下都如虎指挥的方阵,留下的步军多射了十几轮劲箭出去,这个时候都在不住的抖着手臂,活动血脉,尽力从酸麻中恢复过来。在军将的指挥下,一列列士卒轮番坐地休息。只要坐在地上的,都在大口喘息,摘下水葫芦大口大口的喝着茶水。
放在阵后的马桩子,还有数百匹坐骑,都如虎出击,将所有还有点脚力的战马都选上了。剩下的马匹都垂着头寻找着道路上的草根枯叶,一些守马桩的军士将着料袋,将轻易不得动用的交州糖熬出的糖块,塞到坐骑嘴里,让这些马匹尽快的恢复点精力。几百里奔袭下来,这些坐骑都掉了七八斤的膘,皮毛都汗淋淋的,一时也腾不出手来收汗洗刷。再这样不得休整,继续役使,只怕要倒毙不少上好的战马。
山道之上,牛皋那一都精锐选锋之士,披甲负重走得最多,打得也最辛苦。虽然小小方阵仍然稳健,但是军将士卒的疲乏,可想而知。韩世忠甚而能感受到牛皋这等猛将远远投射而来的请战目光,可现在是不是破釜沉舟打到底的时机?
如果要咬牙和这些女真鞑子拼到底,现下散乱在不同地方的军马就要收拢重整。在河谷道中步下阵列,防止那两位于山下的女真谋克冲击。掩护挑选出来的军马仰攻洪谷寨。
有女真甲士列阵遮护寨墙,少不得还要有一场重甲步战之士的厮杀。披甲辛辛苦苦的爬上去,再将寨外列阵的女真鞑子击败。最后再攻击寨墙。自己麾下这已然疲惫的军马。是不是还顶得住?
而且攻击军寨。哪怕女真鞑子和杂胡辅军不以守备而见长,也少不得要消耗大量箭矢。且没有足够攻具掩护下,也要拼掉多少精锐的性命。自家轻骑往援而来,携带的箭矢就是随身撒袋中那些,如何支撑得起一场攻寨恶战?
更不用说天色已晚,等收拢军马调整好队列,再仰攻上去,说不定天都要黑下来了。难道真的不管不顾就打夜战了么?
如果豁出去真的能将洪谷寨打下来,就算死伤惨重,也还罢了。可是现在却不是能拼那微小可能性的时候。
万一损失惨重,还打不下洪谷寨呢?
那个时候,自家这支精锐中军,没有立寨作为依托。夜中而退,那些临阵对战时候不堪一击的杂胡骑士,就成了最为凶悍的敌人。就以零散轻骑,死死咬住自家这支败军,一路骚扰。一路攻击。也许不及天明,自家这支军马就要彻底崩溃。最后覆灭在岚水河谷之中!
如此决定国运的大战中,自家泼韩五这条性命,没什么宝贵的,士卒们死得,自家又如何死不得?
可是此刻唯一能机动抽调而出的中军主力覆没于此,女真鞑子就再无阻拦,能一直冲到汾河河谷之中,动摇整个军势!
那时候自家就算死了,都没法和燕王交代!
只恨岢岚军此间毫无抵抗,放女真鞑子轻易深入,他们要是稍微迁延一两天,自己就能将这个缺口封住,有洪谷寨为依托,自己说不定还能集结一定数目军马,将飞鸢堡也抢下来,彻底将女真鞑子南下通路封住!
直娘贼,难道从始至终,这场战事,就只有燕王带着俺们打不成?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何不肯痛痛快快的将这个大宋交给俺们的燕王?
但为军将,就是需要他们在纷繁的局面中抓住重点,做出决断。哪怕这个决断是如此的痛苦!
韩世忠猛的下令:“鸣金,整军而退!互相掩护,退向窟谷寨所在!”
身侧亲卫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望向韩世忠,神武常胜军什么时候要在鞑子面前撤退了?
韩世忠脸色铁青,狠狠踹了目瞪口呆的亲卫一脚:“直娘贼的,鸣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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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常胜军军将士卒,缓缓收拢队列。一支支冲出去的军马,次第回归阵列之中。就是远在山道之上的牛皋所部,仍然维持着如墙一般的方阵,丝毫不乱的收下山去。跟着咬下来的杂胡鞑子,在这样的阵列之前,半点捡便宜的机会都没找到,还因为有些不开眼的追得太近,给一轮箭雨射翻在地。
从河谷道中次第退回的都如虎所部,还有余暇将一地杂胡伤者补了一刀,首级太狼亢,就割了数百左耳下来,以为战功之证。逃散的杂胡坐骑,还被牵了百余匹堪用的。
一队队的神武常胜军甲士收拢,一道道不服气的激愤目光不住望向洪谷寨上女真军旗号。千余数百里奔袭而来的神武常胜军精锐,在悠长的号角声中,全都翻身上马,步下警戒游骑,转身便走。
对着这样队形阵列始终森然的强敌,不要说被杀破胆的杂胡鞑子了。就算是女真精锐,也没兴趣上前咬着不放追杀到底。
河谷道中,山道之上。到处都是尸骸血痕。各种死壮扭曲的尸骸,几乎全是杂胡鞑子。神武常胜军死者伤者本来就是寥寥,也全部带走。
数百里奔袭而来,遭遇伏兵,立刻结阵而战。杀伤了至少五六百胡骑,退而敌不敢追。强兵之面目,更让女真军马上下认识得越发深了一层!
可从整个战局而言,主动权终究还是为银术可所部抢得。韩世忠这一退,再集合军马过来试图争抢洪谷寨。总还需要时间,可这段时间,已经足以让疾驰赶来的宗翰所部大队,加入到战场之上!
那时候以韩世忠一军之力,再也无法夺回洪谷寨至飞鸢堡一线。那时候深入岢岚军的,只怕已有数万女真大军。可以向西夹击韩世忠所部,更可以继续向南深入,沿着宜芳楼烦,最后抄击到太原府方向。
原来韩岳所部,以逸待劳的战略主动权,已经完全易势!
韩世忠裹在军阵之中缓缓而退,脸色黑如锅底。自家已然尽力,可终究迟了一步。如此局面,就指望燕王你能早早赶到,拿出手段来挽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