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音极轻,恍若无声,风一吹,便飘散在空气里,与季书冉的耳朵擦肩而过。
或许珈南是故意不让季书冉听清的,阴差阳错也好,珈南也希望季书冉可以第一次,主动地选择他。
“如果一切当真无法挽回,若是我死了,告诉陈世霄,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回我的遗骸。
可千万不要让我的尸体缺胳膊断腿的。”季书冉极力想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轻松一些,但在这危急关头,再如何俏皮的话都无法掀起一丝波澜。
话音落下,季书冉转身就走。
“什么?遗骸?”珈南伸手去抓季书冉的胳膊,但季书冉行色匆匆,没有留给他再转圜的余地。
珈南手中虚抓五指空气,怔怔地看着季书冉的背影,目光深邃,若有所思,被身后的使臣推着才能继续往前走。
“殿下,您是圣子。”一名使臣小声地用楼兰语提醒珈南,语气淡漠,“作为楼兰的王子,舍婆神的圣子,应时刻谨记教诲典法。”
珈南似耳中被蜂蛰般刺了一下,眸光陡然一戾,射向那名使臣,“我是做了什么错事,你要去跟教司,或是母后告状吗?”
“无论您做了什么事,都不应该忘记舍婆神的教诲。”使臣不卑不亢地反驳道,“那个蛊虫是以您的血饲养而成,未来要献祭给舍婆神,代表您将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奉献给了主教。
如此,您才能与舍婆神交流,传递神的旨意。
如今您竟然轻而易举地把蛊虫送给了外邦人,此事,属下一定会禀报王与王后。”
珈南的下颌紧了紧,站好自己的身形,冷声道:“你要去告状,那就随你的便。”
季书冉原本想找齐喻把自己带去陆容璋身边,但他一转身,正好见到了快步赶来的徐英,两人对了个正眼。
齐喻的确长时间没见过季书冉了,形象声音都忘得一干二净。
可徐英这些日子在后宫里,整天跟季书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把季书冉的脸记得比自己亲娘都深刻,一眼就瞧了出来。
队列两旁的小太监见季书冉擅自离队,正要上前阻拦,却被徐英一个眼神压下。
季书冉攥了攥掌心,稳下脚步,走到徐英的身边,低声说:“我要见皇上。”
“原来您心里还有皇上,”徐英阴阳怪气道了一句,但好歹是松了口气,“皇上也很想见您。
今天上午,皇上都快把后宫整个掀翻了,到现在还没吃饭。”
季书冉的心里一紧,目光浮掠不定,跟上他的脚步,径直往后宫的方向走。
徐英此次前来的目的,是找齐喻嘱托陆容璋的吩咐,却竟然歪打正着找回来了季书冉。
这对他来说,才是今日最当头的正经事,自然以季书冉为主。
要是没有季书冉,今天这一天,皇宫里注定腥风血雨。
一人的离开定然会引起使臣队列的注意,众人纷纷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离开的季书冉,以及旁边的徐英,面上各露出不解的情绪。
太史恪的眉心紧皱,耸出一个小山堆,他神色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直至目送二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重新把目光放在了珈南的身上,剑眉压下,所有情绪蓄于眼底。
季书冉和这个楼兰的王子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
今天原本是季书冉和陆容璋的婚礼,他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又为什么要主动再回去后宫里。
太史恪,也就是陆定羲,对雍朝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愈发感兴趣起来。
但无论如何,这次他过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季书冉带走。
关于陆定羲和季书冉两个人,有太多牵扯不清的情愫夹杂在里面,说不清,陆定羲也不愿意去分清。
他只知道,季书冉整个人,必须是他陆定羲的。
不论季书冉是生是死,过得好还是差,都应该由他陆定羲所掌控。
陆定羲的后槽牙咬了咬,信手招来身边的大臣,耳语几句。
徐英领着季书冉,身后几个小太监一路跟行,径直走到御花园里,却提前停下了脚步。
季书冉有些不解,抬头看向徐英问:“还没到坤宁宫,也还离养心殿有段距离,徐总管您这是?”
徐英好脸色地转过头看向季书冉,皮笑肉不笑地扯开嘴角说:“接下来的路,季大人您怕是不方便看。”
话音落下,季书冉还没分析出这其中的话是何含义。
下一秒,一块黑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蒙在了季书冉的眼睛上。
一片漆黑之中,季书冉还感受到有一块密不透风的阔布兜头罩下,直把季书冉的大半身子都给笼在了里面。
“徐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皇上吩咐的?”季书冉左右挣扎了好一番,没有挣扎开半步的差距。
被这副病弱的身子拖累,季书冉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但在四人合攻之下,也很快便败下阵来。
季书冉明确知道,他自己屡次三番挑战陆容璋的底线,在他的雷区疯狂蹦迪,尤其还是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必然会引起陆容璋的滔天怒火。
季书冉因此,也已经做好了承受陆容璋愤怒的准备。
可是会被这样蒙住双眼强行掳走,是他没有料想过的事情,也不知道陆容璋真正想做什么。
在季书冉看来,今日婚礼未成,但还有挽回的局面,陆容璋应该迫切地等他回去穿戴整齐,准时出席婚礼。
会做出这番举动,除非只有一点,陆容璋不需要季书冉出席婚礼了。
现在这个局面,季书冉太被动,其次,是他必须要靠近陆容璋去获取情报,大吵大闹倒会适得其反。
季书冉佯装乖顺地受他们所支配,被众人捆住手脚,托送上轿辇,正式前往他们所要去的目的地。
御花园在后宫的西北角,要想辩清方向理应不难。
但徐英显然下了功夫在里面,他先指挥着几个抬轿的太监在原地转几圈,然后再开始上路。
在路上,又故意绕行几圈,七拐八扭下来,将季书冉的方向彻底打乱,这才一路直通最终的房间。
季书冉被剥夺了视觉,又被他们绕得七荤八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直到快忍不住才终于听见开门的声音,众人把他从轿子上放了下来。
宫里吃穿用度一向讲究,更别说宫殿的打理更是整个皇宫的门面,因此每座宫殿里的每扇门都会定期上油护理。
可这一次,季书冉分明清楚地听见了开门时的“吱呀”声,显然这个房间已经是许久未曾有人来过了。
季书冉定下心神,脑袋小幅度地左右动了动,想要尽可能地体会和观察这是哪儿。
即便眼前一片漆黑,但视觉的剥夺,反而造就了其他四感的灵敏。
“季大人,皇上有令,在他过来见您之前,委屈您一直在这里等他。
这当间里,这儿已经被埋伏下天罗地网,也自有重兵把守。
希望季大人您和您的朋友,都不要自不量力,过来送死。”徐英好声好气地说了一通,确定季书冉听明白之后,这才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