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笑悄然而至,季书冉笑意吟吟,似大为不解,“知白兄这话说得实在奇怪,我分明是应题而答,怎么成偷盗你的答案了呢?难不成,我还会读心术不成?
更何况,知白兄如何能佐证我所述的答案,是盗窃自你?难道你有人证物证,可若是有,难道你会揣摩帝心,或是有预言之术,能够提前知晓殿试策问?”
季书冉呵呵笑道,“知白兄,答不出来非是大事,承认自己只是个才疏学浅的庸才也并不难。”
陆定羲沉思俯察,真是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嘴,竟能将许知白逼至这般田地。
季书冉,你这拙藏得到底有多深?
许知白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这种刺痛感就像簟席上翕开的尖竹刺,躺上去时不加防备,猛的扎破表皮。
待人使劲去薅,却反被刺得鲜血淋漓,皮开肉绽,那竹刺依然昂扬,溅满自己的血。
许知白顶着满脑门的血抬起头,看向季书冉,神魂颠倒,意识不清,他突然尖声大叫:“你不是季书冉,你不是,你是谁?你要害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是谁?你是鬼!对,对,你是鬼...你是鬼!捉鬼!捉鬼啊!”
一边大叫,许知白疯也似的抓住两边同袍,神色凄厉崩坏,“吾等同为太学同窗,都知道季书冉是个什么糟践货色!一个废物狗杂种竟也能考上乙等第八?一定有暗箱操作!天理昭彰,何其欺我!他不是季书冉,呵呵呵呵...他是鬼...他是鬼...来啊!捉鬼啊!”
两侧同袍纷纷惊慌退避,向着御前下跪叩首,生怕与这疯人有半点瓜葛。
“大胆!大胆!”皇上身边的老太监气得老肉乱颤,手里的拂尘甩得哗哗作响,“御座之前岂容尔放肆!”
御前侍卫左右环顾,欲要上前将此人押下,但陛下尚未发话,他们不敢擅自动作。
被老太监一骂,许知白陡得一下瞬间老实,又战战兢兢跪伏在地。
季书冉却不肯放过他,咄咄逼问:“许知白,你说我偷你答案,又说我是鬼,你根据何来?你又有何证据?天子座前,你敢欺君罔上?”
许知白张口欲言,又突然脑中一凛,只顾埋头跪地,“没有没有,没有证据...我没有...我没有......”
见他忽然理智回笼,季书冉有些失落。
就差一点,就能逼他不打自招,供出原作小说的存在了。
而那本小说,才是真正能踩死许知白的利器。
毕竟在当前社会,一本小说竟然敢戏说太子、王爷与侯爷,甚至原文中有无数开车擦边情节。
若是被皇家查出,许知白竟捏造出这么一本秽乱皇室、藐视皇权的**,那他可就彻底没有翻身之日了。
而如若许知白真的供出原书,季书冉也不怕祸累自己。
他只需即刻说自己率先察觉了许知白行事鬼祟,事先在许知白家中搜出此书,特在朝堂上逼他招供即可。
只是可惜了,瓮已备下,君却未入。
无妨,今日已经达到了季书冉的预期,温水煮青蛙,许知白,我们来日方长。
许知白这时像是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大靠山,他涕泪横流地仰视陆定羲,“太子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救救我太子殿下......”
“太子,你们认识?”皇帝沉寂半天,终于悠悠开口。
季书冉兀地聚精于丹樨之上,心中一动。
原书中殿试上,太子并未露面,所以季书冉才敢筹谋这番大计。
但眼下,陆定羲就在这里,他那么宠着护着许知白……
季书冉生怕这次自己的所有谋划都付诸东流,身体也不由紧绷起来,紧紧把陆定羲盯着。
陆定羲脸色定定,漠视堂下,“不认识。”
陆定羲转身看向许知白,“来人,进士许知白殿前失仪,把他拖下去,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许知白惊慌失色,被侍卫们强行拉下去时还在哭闹叫喊:“不!不要!殿下救我!殿下!殿下救救我……”
保和殿众人一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m
一炷香前,许知白还是个前途无可限量的天子门生,转眼之间,竟已成了“听候处置”的阶下囚犯。
始作俑者端身立定,神色自如,泰然处之,仿若方才一切都与他无甚关系。
进士之中不乏有太学同窗,心下剧骇。
这个仅凭三言两语,就能将许知白送进监牢的,竟然是季书冉?
然而季书冉知道,陆定羲嘴上与许知白撇清关系,实则把许知白拉走是怕他愈发疯癫,彻底惊怒圣驾。
待许知白罪无可恕之时,便连陆定羲都保不下他了。
季书冉深吸一口气,眸中逐渐清明,他把掌心的汗渍在外袍上擦干净,挺身站定。
无论对手是许知白,还是太子,这一次他季书冉都不会再退缩。
人善任人欺,马善被人骑。
当初季书冉以为自己独善其身,极力退让就能避人耳目,安乐一生。
但事实他错了,一退再退,更是让他们得寸进尺,草菅人命!
害己性命,害春舟性命,凡此种种,俱为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原书作者不敢给许知白开太大的金手指,让他在殿试上一举夺魁。
许知白虽另行奇策深得帝心,但还有另一位高才绝学之士,殿试给出了更为简洁高效,因地制宜的平米价之策,龙颜大悦,批为状元。
眼下殿试被许知白这么一搅和,满堂惶寂,那位原本的状元竟还没有开口,圣上就已经龙颜有变。
也不知今日殿试结果到底如何。
皇上沉色略忖,眸底幽幽,“今日殿试,附加一问。”
圣上的指节在龙椅上缓缓敲击,声音醇厚,不震而威,“殿下诸子何以待贪,何以反腐?”
这是原文中没有的!
这个策问看上去比两浙米价更加直白,明摆着告诉你,皇帝下决心要整治**之风,根除贪官污吏。
一时之间,群议更盛,喧然而起,嘈嘈而论。
进士们所言所述,无不关于如何严惩墨吏,斩其脉络,重振大雍庙堂之风。
众进士群策群议,十分具有建设性,帝心稍安,身边的文吏奋笔疾书,一一记下。
其中有一眉挺目深,气宇轩昂的进士阔步迈出,朗声直谏:“回禀圣上,污腐之风不流血不得以根治。学生以为,应当将**官员分为三六九等,分级惩治,其中再抓出典型,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群士再愕,只是进士,尚未入朝为官,他竟已经想要斩杀朝廷命官的脑袋!
皇上侧目看向身边的老太监,老太监心领神会,上前附耳几句。
“冀州进士齐喻,甲等头名。”皇上道。
那进士上前几步,“正是学生。”
皇上颜色稍缓,微微点头。
嚷嚷之中,季书冉再次阔步上前,“回禀圣上,一官清廉,两袖清风,百官清廉,民不聊生!学生以为,治贪反腐,切不可武断行动。”
陆定羲惊窒一息,这季书冉,说这话是找死吗?
皇帝语带怒气:“百官清廉,民不聊生,这话从何说起?”
季书冉语气淡淡,“皇上,大官暂且不论,但说小官。
大雍律法,官绅地产俱免赋税,各县定额收税,官不纳税,百姓赋税更重,只能将自家田产挂在官绅账下,每年向官绅缴纳定钱。
官绅纵贪,可赋税重重,若百官清廉,百姓如何担赋。如若又遇两浙饥荒此情,恐怕百姓要易子相食……”
“一派胡言!”皇上拍案而起,大发雷霆,“季书冉,你这是在质疑朝纲吗!大胆庶子,竟敢朝堂之上妖言惑众!”
雷霆一怒,太子先跪,满殿俱跪,唯有季书冉铮铮而立,昂然自若。
“拖下去!给朕把他押下天牢,听候发落!”皇上愠怒震声,两须颤颤。
御前侍卫立即上前押住季书冉,按下他的肩膀往后扭送。
从头至尾,季书冉没有再发一语。
一场殿试,竟是下狱了两名进士!
皇上怫然离席,“今日殿试到此为止,散朝!”
不消半天,季书冉和许知白殿试下狱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王碧蓉闻此噩耗,骇晕过去。一醒来就找季淮昌大哭小闹,让他赶紧去求季贵妃救人!
许知白的姐姐亦是慌得心惊肉跳,泪流满面地拉着自家丈夫让他去求太子。
下狱当日戌时,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进养心殿,哆嗦着跪下通传:“圣上,季贵妃求见。”
与此同时,陆定羲一身夜色,走进天牢,却是站在季书冉的狱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