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宝殿,威严耸立,赤乌东升,红光薄射,碧瓦朱薨氤氲淡淡曦色,天威磅礴盖下,心神凛然。
今日早朝传胪,季书冉站在乾清宫门前的御街之下,挤在朝官当中,昂首挺立,心潮澎湃。
“齐状元!金榜题名,三元及第,恭喜恭喜!”
嘈杂声传来,人群涌动,露出当中一位萧萧肃肃,眉挺鼻直的男子,负手站定。
他一身深蓝罗袍,青罗缘边,手持槐木笏,鹤立其中,不自藻饰,风仪迢迢,
正是当今状元,齐喻。
齐喻乡试、会试、殿试皆为头名,艳绝古今,三元及第。
一日乘风起,从此青云去。
他们一群人团聚在那,你来我往,互相打着官腔奉承。
面对诸人恭维,齐喻只是肃然简答,冷冷回应,并不热情附和。
“季榜眼,你的事迹吾等皆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日一见,果然人中龙凤,仪表非凡啊!”
一位打着鹭鸶补子的青袍官员持笏上前,身材微胖,眉开眼笑,很是亲近。
他后面呼啦啦跟了一群官员进士,围住季书冉就开始打着近乎。
如今季书冉的光环遍身,姑姑乃当朝贵妃,父亲官居三品,他先是救驾有功,如今又高中榜眼。
一环套一环,怕是比状元郎还要惹眼,是眼下满京城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百官如蝇,善闻香臭,惯是会趋炎附势,一窝蜂地向着季书冉扑来。
书冉不善交际,幸而季淮昌就在身边,帮衬他应付这些人。
熙熙攘攘里,季书冉的视线不由自主瞥向齐喻,心底暗忖。
那日在大狱中,季书冉已经与太子说得很明白,齐喻的反腐之法仅是纸上谈兵,要想实操,后患无穷。
这一点,季书冉能想到,皇上不可能想不到,但依然御笔朱砂批了他为状元。
这究竟……
不及季书冉细想,卯时将至,百官群列,正襟危立,向着乾清宫鱼贯而入。
季书冉位列于进士群里,就站在齐喻的身后,跟着一道埋头进去。
跟齐喻站到一块,才发觉此人身形很是高大,季书冉这身子已近一米八,他竟还要高出一个头。
皇子们与襄王不必候在御街下,陆定羲一席蛟龙魏紫缂丝衮服,冠发挺立,面色阴沉,他的威势逼人,远盖诸皇子。
陆容璋则身着麒麟墨青圆领官袍,眉眼含笑,静静候立,晨色为他打出华光轮廓,胸前麒麟仿若也映出团团瑞气。温润如玉,玉树临风。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百官络绎,两人同时转身看来,两束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向进士群里。
季书冉生性肤白,蓝罗如海,将他映衬得润光宝色,在进士群中脱颖而出,昳丽夺目。
他们的视线穿过状元郎齐喻,直直落在季书冉身上,季书冉似有所感,抬头看去,两人又凉凉对视一眼,如短兵交接,继而回身站正。
乾清宫内,圣上临轩传胪,状元齐喻率先出班,御道左跪,季书冉紧跟其后,跪于御道右侧,以此类推。
传胪之后,便是封官。
齐喻被封为左佥都御史,正四品,掌纠劾百司,分领侍御史诸曹,入都察院。
季书冉则被封治书侍御史,从五品,职掌依法审理疑狱,监察、弹劾较高级官员,入都察院。
……
进士封官,竟一连将状元、榜眼封了两个御史,百官藉藉。帝心难测,想是要做大动作。
“静!”老太监何木华拂尘一甩,满殿沉寂。
龙椅之上,冕旒之后,皇帝眉目凝沉,俯瞰百官。
传胪封官过后,进士群跪谢恩,列入百官之中。
“诸卿今日可有本启奏?”皇帝圣威端坐,发问。
一名红袍官员持笏上前,“圣上,近日边关大捷,卫将军陈世霄英勇无匹,率领铁骑连下突厥三座城池,已将西北部的蛮夷赶出我朝国土。”
“好,好。边塞战乱常年是朕的心腹大患,世霄屡立奇功,此番上阵,重振我大雍国威。待他归朝,重赏。”圣颜终于抿开一丝笑意。
忠勇侯与有荣焉,替子下跪谢恩。
这是自陈世霄离开的一个多月来,季书冉第一次听见他的消息。
陈世霄少年英才,今年尚未及冠,才十九岁,战功便已震古烁今。纵观历史长河亦是千古人物,世无其双。
季书冉想起那块被藏在家里的玉佩,心中微动,敛下心思,默然。
圣上道:“提及边塞,近日还有一事,朕要与众卿共议。”
“朕将在泰山封禅,唯恐蛮夷趁机而入,卫将军虽骁勇善战,但蛮夷遍布,他只一人亦是鞭长莫及。”皇帝微顿,“望诸位爱卿群策群力,共商一策。”
殿下百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商讨半天,最受推崇的策议还是加固边防。
然则边关连年征战,已是劳民伤财,如今大典在即,又要加固边防,只怕朝廷分身乏术,事倍功半。
皇帝念及这一点,并未对这一策点头,只盼还有更好的谋划。
群臣一时之间乱作一团,人声嘈嘈,吵得皇帝头疼,太阳穴隐隐跳动。
忽然一蓝袍进士上前一步,持笏进言:“陛下,臣有一计。”
初次早朝,竟敢能言上奏,百官侧目,正是季书冉。
季淮昌额头上的青筋一跳,心道这小子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大殿之上岂容他放肆,莫不是忘了殿试锒铛下狱的下场。
他想把儿子唤回,但又想起书冉近日表现优异,一时也隐隐期待。
皇帝微笑:“但说无妨。”
季书冉道:“回禀陛下,这件事,微臣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解决。”
话音落下,群议蜂起。
“边关战乱,封禅大典非同小可,绝非儿戏,季榜眼还是三思而后行。”说话的是个蓄着山羊胡的老文官。
老文官并非出言讽刺,只是像季书冉这样自命天高的后生,他见得多了,也是不想看他在皇帝面前出丑罢了。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
“不费一兵一卒,蛮夷哪有那么听话?”
“这位季榜眼怕不是异想天开……”
皇帝也有些动摇,“季书冉,你说能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让蛮夷在封禅期间止戈休战?”
“是。”季书冉躬身点头。
陆定羲看向季书冉的眼神亦是怀疑探究,陆容璋则神色淡淡,气定神闲。
季书冉道:“四夷之中,突厥最强,楼兰最盛,二者屡次求我大雍减少岁贡,而朝廷勿许。若此次封禅,请派二国使臣,跟从大驾,必欣然而至。有此二国牵头,则戎狄纷至沓来,使臣既至,偃旗息鼓,战事自平。”
众卿听来,颇觉此计甚妙,当真不费吹灰之力就解除了争端。
但仍有人有异议:“季榜眼,我且问,若二国随完封禅,当真要问我朝减少岁贡,又如何应对?”
季书冉笑道:“要想减少岁贡,只需割地来偿,若不服,便开战。边塞屡犯我朝,盖因他们不服管教,将我大雍当做唯一的敌人。然而四夷外亲内疏,内战不休,一旦楼兰、突厥与我朝正式开战,戎狄趁虚而入,于他们百害而无一利。”
此次再无异议,群臣附议,皇帝点了点头,“甚好,礼部侍郎张裕,这件事就由你着手去办吧。”
张裕上前领旨。
乾清宫内啧啧感叹,季书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安静退回进士群。
老父亲回头欣慰地对着他笑,季书冉也对他还以一笑,俏皮可爱。
又遭季淮昌冷色瞪目,提点他不得无礼。
“好了,既然诸位卿家都无本启奏,那朕还有两件事要昭告天下。”威厉之声。
“大理寺卿季淮昌,治书侍御史季书冉。”帝声落下,季书冉心神陡跳,不明所以,与父亲一道上前跪下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