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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战先驱(雪豹) 第九章 精英(上)

次日一早,周卫国突然接到命令,立刻出发!

按照最初的安排,这些学员是要先到上海,再从上海转乘客轮到欧洲的,但今天财政部正好有一架飞机要飞往德国柏林,蒋委员长怕留学德国的事情夜长梦多,反正签证早就由塞克特出面办好了,所以干脆就命令学员们乘坐这飞机去德国。

好在周卫国早已打点好了行装,接到命令背上行军包就出发了。不过在坐上送他们去机场的卡车时,却发现其他学员都是手忙脚乱地赶来。

这些学员本以为是从上海转客轮的,所以早就让家人在上海备好了大量的吃喝玩乐之物,准备在上海带上,以便在海上航行的几个月时间里和同道们好好“交流交流”,却没想到会是在南京出发!更没想到会是这么匆忙!所以自然是闹得灰头土脸的。当然了,其中也有例外,那就是孙鑫璞,他也是背着一个齐整的包!

到了机场,众学员一看飞机,都是破口大骂,原来那只是一架货机!

但既然是委员长亲自下的命令,他们当然也不敢违抗,只好骂骂咧咧地上了飞机,不过几个随行的财政部小官员就不免成了学员们发泄怒火的对象了!

周卫国正要上飞机,却听背后有人叫他,不觉有些奇怪,回头一看,发现叫他的人竟是上次演习时见过的塞克特的翻译官!

周卫国愣住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翻译官低声对他说:“总顾问在那里等着你呢!”

说完用手指了指身后。

只见在翻译官身后不远处的一个遮阳伞下,竟有一张推床,推床上躺着一个人,正直起上半身,向他招手,周卫国仔细一看,那人竟是塞克特!

周卫国立刻放下手中的包,跑步到塞克特面前,立正,敬了个礼用德语说道:“将军好!”

塞克特笑笑说:“小伙子,你也好!”

周卫国看着躺在推床上的塞克特,疑惑地说:“将军,您这是……”

塞克特挥了挥干瘦的手臂,笑着说:“我老了,当然不能像你一样强壮,生病也很正常嘛!今天听说你们要去德国了,所以特地来送送你。”

周卫国突然一阵感动。

塞克特在中国的工作尽职尽责,素有口碑,而且,他的工作也是卓有成效的,只要看看渐渐成型的新德式师就明白了!不过他的年纪毕竟大了,虽然上次见他还是气色很好,如今却终究还是病倒了。而且,他不但给了自己留学的机会,还带病亲自来送自己,这份恩情可就不是一般的深了!

沉默了好一会,周卫国突然肃立,向塞克特敬了个礼,说道:“我首先代表一个普通中**人向将军致以最高的敬意!感谢将军为中**队所做的事情。”

塞克特先是一愣,接着有些激动,说:“小伙子,我对中**队一直存在偏见,是你让我看到了它的希望!只是可惜,我老了,不能再为你们做什么了!”

周卫国有些哽咽地说:“将军,在帮助中国提高国防实力上,您已经尽了您的最大努力!我想历史是不会忘记您的!”

塞克特微笑道:“但愿如此!但愿你的国家可以强大起来!”

周卫国斩钉截铁地说:“会的!我的祖国一定会强大起来!我坚信这一点!”

塞克特叹了口气,有些黯然地说:“很遗憾,我没有帮你们更多!过几天我也要回柏林了。”

周卫国看着塞克特,欲言又止。

塞克特笑了,说:“你放心,我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见上帝!而且,我的职务将由我的助手AlexandervonFalkenhausen(亚力山大·冯·法肯豪森)将军接替,他了解中国的情况,又比我年轻,一定可以干得更出色,和他交接完毕后,我就回柏林,这样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周卫国沉吟了一会,说:“就我个人来说,感谢将军您给了我这次留学德国的机会!”

塞克特摇摇头说:“小伙子,你错了!”

见周卫国略有些错愕,塞克特突然说了一句英语:“Chancefavorsthepreparedmind!(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者!)”

塞克特说的没错,如果在演习中周卫国没有带队突袭西军总指挥部,他连和塞克特碰面的机会都不会有!自然就不会有这德国之行了。

见周卫国明白了,塞克特微笑着说道:“你该上飞机了,不要让别人等太久!”

周卫国又敬了一个礼,说:“是的,将军!柏林再见!”

塞克特挥了挥手,说:“小伙子,再见,去吧。”

周卫国转身,大步向飞机走去。

周卫国登上飞机后,机舱里鸦雀无声,人人都用敬畏的眼神望向他。

这些学员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后台!他们清楚地知道,刚刚那个躺在推床上的老人可是德**事总顾问塞克特上将啊!要知道,就连军政部长、陆军训练总监等高级官员,都要亲自到蒋委员长的官邸向他请教,就这样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必须在每周二、五上午的十时至十二时,还需事前登记,过时不候!他们的后台虽然也算得上是军政要人了,但如果和塞克特一比,那可就差太远了!众学员不由都为自己早没有看出周卫国的强大后台而深深自责!这可白白浪费了多少献媚的机会啊!

不过好在现在也不算太晚,几个见机得快的学员立刻就坐到了周卫国的边上,一脸的谄笑,无奈周卫国一上飞机就注意到他们的异样神态,早就假装睡了。这些人坐到周卫国近前发现周卫国正在休息,自然是不敢打扰,蓄势待发的种种高超马屁竟是不得不硬生生地又吞了回去,不免让他们感到深深地遗憾!

难得的是,孙鑫璞却没有学别人,还是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只是偶尔看向周卫国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

孙鑫璞当然不像其他学员一样没见识,就他所知,塞克特除了和委员长来往以外,只对几个他还看得上眼的人物如中央军校张教育长、教导总队桂总队长和三十六师宋师长(宋希濂)稍假辞色,其他的国民政府各级官员、军界要人都入不了他法眼,而周卫国显然和上述几人的关系也不太亲近(他倒是不知道张治中和周卫国的关系),那么塞克特对周卫国这么眷顾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周卫国的才能打动了塞克特!这从演习简报中就能捕捉到一些信息,今天看到塞克特亲自来送周卫国,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如此看来,周卫国的确值得敬佩!

飞机很快开始滑行,起飞。

众学员虽然飞机坐得次数多了,坐货机却是头一遭,自然是牢骚满腹,唾沫横飞,只是现在大家都怕吵醒了周卫国,所以声音倒是小了很多,虽然仍不免咬牙切齿。

(周卫国终于离开黄埔了!几个问题特此说明:一、1930年以后,中央军校的学制为3年制,采取德式教育。考生一旦考入军校,要进行一定时期的入伍生教育。入伍生教育包括:第一期,新兵教育四个月。第二期,上等兵教育二个月。第三期,下士教育二个半月。第四期,分发各师实习三个月。入伍生学业期满后,即进行考试,通过考试方能升学。考试包括笔试、野外学习和阅兵分列式,成绩合格者,可以升入本学期学生总队,编入各专业队继续学习深造。成绩不合格者,或者留下期入伍生团再学习,或者直接就被淘汰。对能升学的人,按其特长编队。然后进入下一年的学习,成为军校正式学生。学期为2年,第一年进行各兵科基本军士教育,第二年为各兵科专门教育。学业的最后阶段,还要举行诸兵种联合演习以考核所学。二、我为什么选择让主人公周卫国成为中央军校第九期的学员?因为从我目前所查到的资料上看,中央军校第九期学生1931年入学,1934年5月毕业,计654人。但第十期却是1933年入学,第一批于1936年6月16日毕业,共计940人;第二批于1937年1月毕业,计621人。这就出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中央军校在第九期和第十期入学年份之间的1932年竟没有招生!1935年也没有学员毕业!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个人的猜测是因为1931年发生了“九一八”事变而1932年发生了“一二八”淞沪抗战。要知道,1932年国民政府甚至禁止纪念双十节!所以就可以理解为国民政府怕民国二十一年报考中央军校的学生排日的情绪太重,所以干脆停招!但小说总是要自圆其说的,所以我就造出了个第九期续招入伍生,并将第九期的毕业时间硬生生推迟了一年,希望诸位黄埔专家们不要骂我!三、德**事总顾问塞克特将军因健康原因离华的时间为1935年3月,但为了小说的需要,将塞克特将军的离华时间推后到了7月初。塞克特将军离华之后的职务由其助手亚力山大·冯·法肯豪森将军接替。法肯豪森将军后来不但为中国的抗日战争做出巨大贡献,而且在1938年回到德国后,作为法国北部及比利时德军最高长官期间,曾尽力救助比利时被纳粹逮捕的地下反抗人士,使比利时没有发生像法国那样的惨剧,实在让人敬仰!历史不该忘记为中**队由“内战型”军队转为“国防型”军队做出巨大贡献的塞克特和法肯豪森将军!)

整个飞行持续了十几个小时,中途曾降落了几次补充油料,学员们本想在补充油料时下飞机透透气,但飞行员却是个死脑筋,死活不放学员们下飞机,并说是委员长的命令:泄漏行程者严惩不怠!最后甚至从座椅边上拿出了手枪,众学员这才不敢再多话。

当地时间下午四时左右,飞机终于在柏林郊外的一个军用机场降落了(柏林与北京的时差是-7小时,与南京应该也是差这么多)。

学员们经过这一路颠簸,又适应不了时差,早就萎靡不堪,不断咒骂怎么出来时是上午,飞了十几个钟头,表上明明显示是晚上十一时多,到了柏林却还是白天?这回就算飞行员请他们,他们也提不起精力下飞机了。

这时,周卫国和孙鑫璞却都刷的一声站起,整了整军服,背上行军包就大步走向了机门,他们虽然也受时差影响,却不像其他学员那么不济。

快走到机门时,两人都停了下来,对视一眼,俱都一笑,孙鑫璞做了个手势,示意周卫国先走,周卫国却退了一步,他现在对孙鑫璞倒也开始佩服了。不管怎样,在货机中颠簸了十几个小时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是不可能装出来的,由此可见,孙鑫璞至少平时训练是非常刻苦的!

孙鑫璞笑笑,不再客气,率先走出了机门。

机场迎接他们的是中国驻德国大使馆的几个官员和一个柏林军事学院的联络员。

看见从飞机上下来的军容齐整,精神也不错的孙鑫璞和周卫国两人,联络员眼睛一亮,脸上顿时露出了敬佩的神色。他当然知道十几个小时的跨时区飞行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军容意味着什么,更何况乘坐的还是眼前这种货机!

在两人之后很久,其他学员才懒懒散散地下了飞机,把联络员看得直皱眉头。

使馆官员首先上前欢迎他们的到来,接着正要向他们介绍联络员。

联络员却不等使馆官员介绍就自己走到周卫国和孙鑫璞面前,敬了个军礼后,用德语说道:“你们好,我叫威廉,对两位中**人的楷模,本人表示由衷的钦佩和热烈的欢迎!”

孙鑫璞愣了愣,他不会德语的!

周卫国立刻回了一个礼,用德语说道:“我也代表此次赴德留学学员谨对主人的盛情表示诚挚的谢意!”

威廉惊呆了,他原本是会说中文的,刚刚只是想表达一下对周孙二人的敬意,不假思索就说了德语,倒不是故意叫两人听不懂,却没有想到这些中国学员中居然有懂德语的,而且还说得这么流利!不由对周卫国更是另眼相看。

使馆的翻译也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周卫国,从国内传来的资料上看,这些人里并无曾在德国留过学的学员,但眼前的这个学员不但能说德语,甚至比自己说的还要好!这就很不简单了!

孙鑫璞也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周卫国——这个周卫国果然不是普通人!

威廉从吃惊中缓过神,不由为自己的失态对周卫国歉意地笑了笑,接着就用中文对所有学员说:“欢迎你们来到德国柏林。我叫威廉,是柏林军事学院的联络员,今后的两年,将由我负责大家在德国的各种联络事宜。”

众学员见这联络员会说中文,都松了口气,这样就不用费劲学那艰涩的德文了!

看见众学员的表情,周卫国心中叹了口气。什么叫朽木不可雕?这就是!

威廉也露出了微不可察的鄙视神色,不过看向周卫国时,却变成了亲近了。

威廉微笑着说:“大家辛苦了,请大家上车,我们柏林军事学院已经给诸位准备好了宿舍。”

众人欢呼一声,就往威廉身后的轿车冲过去。

柏林军事学院对这次的接待显然很重视,只要看看接他们的一溜“Benz”轿车就知道了。

周卫国和孙鑫璞最后才跟着使馆官员和威廉走向轿车。

威廉特地和周卫国走在一起,悄悄地用德语对他说:“你好,我能知道你的姓名吗?”

周卫国笑笑,说:“我叫周卫国!”

威廉向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你和你的这个同学是这个!”

说完又指了指其他冲向轿车的学员,竖起了小指,说:“他们,都是这个!”

孙鑫璞在一边虽然听不懂德语,这手势却是看得明白的,不由脸上发烧,为其他学员的丢人表现而脸红。

周卫国却用中文正色说:“他们现在还没有领会军人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所以还需要学习,就算学不会,有朝一日,他们在战场上也会明白的!”

孙鑫璞听了,若有所思。

威廉一呆,又仔细看了周卫国一眼,不由更是佩服。

终于,所有人都上了车,车队也开始向柏林市区驶去。

周卫国终于踏上了德国的土地!

隔着车窗看着陌生的柏林街道和街上陌生的人群,周卫国不由心中暗叹世事无常!他的确想到德国看看,却没有想到会以军校留学生的身份来到德国!

不久,车队驶入柏林军事学院,在校内拐了几个弯后停在了一栋三层楼前,楼前正站着几个德**官,看来就是迎接他们的校方人员了。

学员们陆续下车,威廉开始介绍那几个德**官,果然都是军校的领导。接着,在威廉的介绍下,军官们一一和学员们握了手,又说了几句欢迎之类的话,就走了。

学员们等这几个军校领导都走了才突然明白——这就是欢迎仪式!不由都愣在当场!这也太随便了吧!几个学员当即就开始发牢骚。

周卫国冷眼看着他们,不由为他们感到耻辱!

威廉不动声色,将学员们领进了大楼,原来这就是他们宿舍所在地了。

宿舍倒是两人一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学员们总算是满意了。

孙鑫璞主动提出和周卫国一间,周卫国也表示了同意,其他学员不由都开始为孙鑫璞可以天天接触到周卫国这个有强大“后台”的同学而感到妒忌!

看得周卫国都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放下包后,周卫国就问威廉:“威廉,你能告诉我,军校的图书馆在哪里吗?”

威廉又傻了,傻过之后,对周卫国却更是佩服和尊敬。

看来他的确没有看错周卫国,这真是一个特别的中国人!

威廉竖起大拇指说:“周,你是我见过最好学的中国人!我们的图书馆就在你们宿舍楼后面的湖对面,不过你还没有借书证,进不去,等过两天你们的借书证办好,我一定给你送过来!”

周卫国微笑着说:“那就多谢你了,威廉。”

威廉也微笑着说:“你太客气了,这是我作为联络员应该做的。”

他们这些话都是用德语说的,孙鑫璞在一边听得满头雾水,威廉立刻注意到了,歉意地用中文一字一句说道:“对不起,我的中文说得不是很好,所以和周就说德语了,我能知道你的姓名吗?”

说着,友善地伸出了手。

孙鑫璞和威廉握了握手,笑笑说:“我叫孙鑫璞。”

威廉松开手指着自己的头说:“孙!我记住了。你们休息吧,不过可能会不适应时差。我明天再来找你们。”

说完,转身出去了,出去时还帮他们带上了门。

孙周二人对视一眼,突然都笑了。

孙鑫璞冲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你连德文都会?了不起!”

周卫国笑笑,说:“其实我以前在大学就学过德文。”

孙鑫璞愣住了:“大学?你念过大学吗?”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进中央军校之前,我在东吴大学念过2年多的书,学的是法学专业。”

孙鑫璞一脸的惊讶:“东吴大学的法学?那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还要读中央军校?难道是‘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

孙鑫璞所引的正是班超投笔从戎时所说的话,周卫国却叹了口气,说:“我虽然投笔从戎,却不是学那班仲升!我为的不是封侯,而是为了保家卫国!驱除外侮!还我河山!”

孙鑫璞沉吟了一会说道:“卫国兄爱国之心令人敬服!但恕我直言,我看卫国兄定不是出身于普通人家,不知卫国兄为何能有如此爱国情怀?”

周卫国思绪又回到了当年的青云路战场,不由闭上了双眼,沉默了一会,才睁开眼说道:“民国二十一年二月,我和同学到上海慰问抗战的十九路军,在青云路曾经历了一次惨烈的战斗,亲眼见到无数的爱国将士血撒疆场,抗击日寇!那之后我虽然回到学校,脑中回想的却都是抗日将士们流的鲜血!所以最后决定从军。我已打定主意,此生定要学那血战杀敌的十九路军将士,纵然为国家粉身碎骨!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后悔!”

孙鑫璞大为震动,有些激动地说:“卫国兄,鑫璞今日受教了!”

说完,立正,向周卫国敬了个军礼。

周卫国心情也未能平复,动情地说:“我只希望我们的每个同学都能在德国真正学到东西,回国后能为把我们的国家变得强盛做应该做的事情!”

孙鑫璞点了点头说:“我想这是每个中国人都应该做的!”

两人对视,突然都有惺惺相惜之意。

第二天,威廉给他们每人带来了两套德**校学员服,换下了他们身上的中**服,并告诫他们在德国的两年内最好不要再穿中**服了,因为德国方面并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中**官在德**校学习。其他学员虽有不满,却也只好换下。周卫国倒是无所谓,只是在换下衣服时突然想到当初为他们做新军服的那些人的苦心,不由心中暗笑。

当天上午,威廉带他们拍了照,以备制作在军校的各种证件。

下午,威廉就把他们的学员证和借书证送了过来,还特地把周卫国的借书证送到他房间。

周卫国上午早已看过图书馆的方位,现在拿到借书证谢过威廉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图书馆。

威廉和孙鑫璞看了都是微笑叹服!

普通人刚跨了七个时区现在肯定连时差都还没适应呢!

周卫国刚到图书馆门口,突然有一个黄种人用英语向他打招呼:“excuse me!(打扰一下!)”

周卫国愣了愣,礼貌的说道:“what can I do for you?(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这黄种人居然问道:“where do you come from?(你是哪里人?)”

周卫国愣了愣,猜测这可能是个华侨,于是回答道:“I come from Soochow, China!(我是中国苏州人!)”

这黄种人立刻微笑着说:“你好!”

说的是中文。

周卫国也笑了,在异国他乡能碰上同胞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周卫国把手伸了出去,说:“你好!我叫周卫国,苏州人。”

这人也伸出了手,说的却是:“我是竹下俊,日本京都人,请多多关照!”

日本人!

周卫国脸色立刻变了,手伸到一半立刻缩回,用德语说道:“我看我们最好还是用德语交谈吧!”

竹下俊先是愣了愣,接着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也用德语说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国家有看法,我个人对此表示遗憾。”

周卫国暗暗心惊,他刚刚改用德语就是因为这日本人会说英语和中文,所以想给他个下马威,却没想到他居然也懂德语!不过周卫国立刻想到凭什么就他能精通英语德语,别人就不能?这样一想,周卫国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只是看向这叫竹下俊的日本人时,还是难以产生友好,便说道:“我不愿和日本人说话!”

说完,竟是回身就走。

没想到在这里竟会遇上日本人!周卫国现在连去图书馆的心情都没了。

回到宿舍,孙鑫璞见他这么快回来不由有些奇怪,问:“卫国,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鑫璞,你不知道,我刚刚在图书馆门口遇上了一个日本人!”

孙鑫璞也吃了一惊,说:“日本人?这里怎么会有日本人?”

周卫国说:“我看他穿的也是学员服,看来是日本来留学的。”

孙鑫璞皱眉说:“德**校也接受日本留学生吗?”

周卫国叹道:“鑫璞,要知道人家日本可是比我们中国要吃得开,凭什么我们能来日本人就不能来?”

孙鑫璞一时语塞,叹了口气,两个人都是闷闷不乐。

其实周卫国心情不好倒并不是单纯因为遇上了个日本人,而是因为遇上的那个日本人是如此的优秀,以至于彻底颠覆了他对日本人的看法!他以往总是认为只要中国人想抗日,就一定能把日本人给赶出去!可今天遇上那个日本人后,却使他对自己的这个想法第一次产生了疑问。如果日本人都像下午见到的那个竹下俊一样优秀,不说别的,就凭他精通英语、德语和中文,这个民族就不能光以可怕来形容了!

晚上,周卫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下午那个叫竹下俊的日本人流利的中文。回想三年多前在淞沪战场上对**喊话的日本人生硬的中国话,再想想今天遇上的这个日本人的流利中文,周卫国只觉不寒而栗!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国家啊!

那个日本人既然出现在柏林军事学院自然是个日本军人了。连这样一个日本军人都能说流利的中文,可以想像日本政府花了多大的力气来了解中国!而与此相比,虽然国内叫嚷着抗日的人不少,可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这个岛国?周卫国自问就连他这样的大学生对日本也是知之甚少,普通中国人那就更不用说了!国人总是说日本是个弹丸小国,可为什么就没有人去真正反思这个弹丸小国为何能屡屡打败我们这个曾经的“天朝上国”呢?

最可怕的对手就是他了解你你却对他一无所知!

这一夜,周卫国失眠了。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周卫国就往图书馆跑,因为他已经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学习日语!了解日本!

进图书馆的大门后,周卫国向负责登记借书证号的一个老头递上了借书证,老头友善地对他笑了笑,同时说道:“为什么你们东方人都这么好学?”

他倒没想过周卫国会回答他,只是随口说说,因为他看得出来这是个陌生学生。东方人对德语的掌握总是缓慢的,更何况是一个新学生。

周卫国笑笑,用德语说道:“因为我们中国人都知道‘Nevertoolatetolearn’。”

他不知德语“学无止境”怎么说,所以干脆用了英语。

老头愣住了,仔细地看了周卫国一眼,摇了摇头,叹道:“看来我真是幸运!一天中能同时看到两个优秀的东方年轻人!”

说完递还了借书证。

周卫国愣了愣,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在接过借书证时只是说了声:“谢谢!”

周卫国先在检索室找了几本有关日语学习方面书的索书号,接着就上了楼。

来到阅览室,周卫国推开了门,却发现面朝阅览室门的位子上早已坐了个人。

仔细一看,正是昨天那个日本人竹下俊。

周卫国终于明白楼下老头最后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了。

“这家伙为什么也这么早?”周卫国心中暗想。

脸上却不动声色,往书架那边走去。

竹下俊听到门响,抬头见是周卫国,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出于礼貌,周卫国也笑了笑,笑得却是极为勉强。

来到书架边,周卫国按着索书号找到了那几本日语书,将书一一从书架上取下并在书取出后的空间放入代书板。

周卫国特意挑了个远离竹下俊的位子坐下,开始翻看那几本日语书。

这几本书都是日英互译版本,不过翻译的水平却是不敢恭维,以至于周卫国看了半天还是满头雾水。

这时,周卫国突然听见竹下俊起身的声音,接着想起了轻轻的脚步声,脚步声没有朝向书架,竟是直接奔他来了。

等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时,周卫国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

竹下俊正微笑着看着他,用中文说道:“你好!”

周卫国却用德语回道:“你好!有事吗?”

竹下俊指了指周卫国面前的座位,还是用中文说道:“我可以坐下吗?”

周卫国倒也不好意思再说德语了,只好也用中文说道:“其他地方不是也有座位吗?”

这句话已经很不客气了,周卫国从来就没想过要给一个日本人面子!

竹下俊却是一点也不恼,还是微笑着说:“其实我是想和你成为朋友!”

周卫国愣住了。

他倒没想到这个日本人居然这么有涵养,不过这日本人说的话却让他有些不明白,不禁说道:“为什么?”

竹下俊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坦白说,是因为你和那些跟你一起来军事学院的同胞的不同才让我对你产生了兴趣!”

周卫国说:“哦?你倒说说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竹下俊淡淡地说道:“昨天我看见他们出去游玩了。”

周卫国说:“那又怎么样?”

竹下俊不屑地说:“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学习!没有任何理由游玩!”

周卫国皱起了眉。

虽然竹下俊说的有道理,周卫国对他那些军校同学也的确有不满,但这话出自一个日本人之口,周卫国却听得非常刺耳。

竹下俊又说道:“但你不一样。首先你会说流利的英语和德语!”

周卫国撇撇嘴说:“可这并不说明什么啊?”

竹下俊还是微笑着说:“这说明你完全有能力直接从这里获得第一手的学习资料!而你的那些同胞却只能借助翻译!他们学到的东西肯定受制于翻译的水平!”

竹下俊又指了指周卫国手中的日语书,说:“就好比这几本蹩脚的日语书,因为翻译水平差,所以靠这几本书你永远都别想学会日语!”

周卫国见他猜出自己的心意,脸上微微一红,却明白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竹下俊继续说道:“还有,我也认识威廉的。我听他说起过你,他对你的印象非常好。因为你不但能说流利的德语,而且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图书馆在哪里。而你的那些同胞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柏林最好玩的地方在哪里!”

周卫国顿觉脸上如火烧一般。

他虽然曾在威廉面前为自己的那些同学说过辩解的话,但和他的同学们的行为一对比,这些辩解的话却又显得多么无力!

竹下俊继续说道:“还有就是你恨日本人!”

周卫国瞪大了眼。如果是因为前面两个理由竹下俊想和自己交朋友的话周卫国还能理解,可是这第三个理由,周卫国就不明白了。既然他恨日本人,竹下俊理当远离他才对啊。

竹下俊显然看出了周卫国的想法,笑笑说:“你恨日本人是因为你是个有血性的中国人!我也会恨侵略我的国家的人!我们日本人也佩服爱国的人!所以我佩服你,因为你爱你的国家,因为你恨侵略你国家的日本人!”

周卫国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日本人能够承认自己国家对中国的侵略。要知道,日本的对华作战始终打着各种幌子,前有“九.一八”事变以自卫为借口开战,随后为了掩盖占领东北的实质又搞出了个伪满洲国,之后在上海又以保护侨民为借口发动“一.二八”事变,就连民国二十二年打到北平郊外用的都是“自卫”的借口!

竹下俊随即指着自己说:“可我今年只有19岁!一直都在念书,我并没有侵略你的国家!”

周卫国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如果他一直都在念书,那么这几年他的确不可能参加日本的侵华战争!不过等等,他虽然在念书,可他念的是什么书?他既然能到柏林军事学院肯定和军校脱不了关系!

竹下俊显然猜到了周卫国的想法,正色说道:“没错,我上的是陆军士官学校!可我上军校为的是将来保卫自己的国家,而绝不是为了去侵略别国!我想在这一点上我们应该是有共同点的!”

周卫国对他这番解释虽然不能完全释然,但对他的态度却不知不觉就改变了,觉得这日本人倒也不是很讨人厌。

竹下俊适时地说:“现在我可以坐下了吗?”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坐吧。”

竹下俊坐下后,突然眨着眼睛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从现在开始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周卫国愣了愣,他倒没想到竹下俊这么快就打蛇随棍上了,不过想想和这样一个日本人交朋友倒也不是不能考虑,所以也就没有出声反对。

竹下俊高兴地说:“作为朋友,我想我应该帮助你,从现在开始,由我教你日语你觉得怎么样?”

周卫国仔细考虑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他需要了解日本,而他又不懂日语,眼前的这个日本人既然愿意帮助他学日语他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何况这个日本人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恐怕也要失望了,因为他周卫国不但是身无长物来到德国,更没有接触过什么机密,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让人算计的东西!

就这样,周卫国开始跟着竹下俊学习日语。

日本文化和中国文化毫无疑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由一个熟悉中文的日本人来教授日语显然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没过多久,周卫国就可以用日语和竹下俊交流了,渐渐的,语法错误也越来越少。之后竹下俊就常带周卫国到柏林的日本侨民区有意识地让周卫国锻炼日语。开始时周卫国还有些抵触心理,但后来想想和日本人多交流更可以加深对他们的了解和认识也就释然了。而这些日本人也根本就分辨不出这个说着一口京都口音日语的黄种人居然是个中国人!不过从交谈中,周卫国奇怪地发现这些日本人对竹下俊很尊敬!

由于周卫国精通德语,所以无需经过专门的语言培训,直接就跟着德国学员开始了装甲兵专业的学习。巧的是,比周卫国不过早到柏林半个月的竹下俊学的也是装甲兵专业!两人自然就进了同一个班。

班上的德国同学刚开始对这两个黄种人很是瞧不起,但仅仅过了几个月,周卫国和竹下俊就开始在新同学中暂露头角,德国同学们也由开始的对两个黄种人的鄙视到接受再到敬佩!

随着两人交往的加深,周卫国发现了竹下俊的很多优点。这个比自己小了3岁的日本朋友竟比自己还要沉着、稳重,再加上知识渊博,悟性奇佳,难得是为人谦和,在整个柏林军事学院中人缘都极好。

竹下俊也暗暗佩服周卫国广博的知识、惊人的学习能力和学习毅力!要知道周卫国仅仅只花了几个月时间就熟练掌握了日语!这要是换作别人从零开始学习一门语言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掌握简直就是神话!

为了不被竹下俊比下去,周卫国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学习能力,但好像竹下俊总能和他保持着一致,这让周卫国心中对竹下俊越来越佩服。其实竹下俊也暗暗心惊,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多么努力都没办法超过周卫国!

期间,回到柏林的塞克特曾邀请周卫国到家中作客,看见塞克特日渐消瘦的身形,周卫国不由黯然神伤。

塞克特也问了一些他在柏林军事学院的学习和生活,见他果然如自己所料很快就进入角色,塞克特也深感欣慰。

不过,这期间有一件事让周卫国感到很高兴,那就是和他同来柏林的其他学员在柏林军事学院的严格管理下终于面貌大变,也终于发挥出了中国人吃苦耐劳的优秀品质,不但德语有很大进步,而且也开始有了学习的主动性,这让威廉逐渐改变了之前对他们的看法。这其中,当然要数孙鑫璞的积极性最高了,毕竟他原本就不是个徒有其表的人。周卫国在高兴之余也暗暗惊叹于德国人的制度!看来德国人的严谨和他们的一整套严格制度还是有很大关系的。

学习上了正轨后,周卫国就开始利用课余时间从图书馆中阅读大量有关日本的书籍。

柏林军事学院果然不愧是德国的名牌军校,藏书极其丰富,除了军事,其他各国各个领域的书籍都有。

周卫国就在这知识的海洋中不断遨游。

除了日本,周卫国还广泛阅读了有关德法英美等国的著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周卫国和竹下俊的友谊也一天天加深。

这一天,周卫国又和竹下俊相约去日本侨民区。

客观的说,日本人的个人素质还是很高的,这些侨民在当地都有良好的口碑。

见了两人,这些日本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地向竹下俊行礼,对周卫国也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这又勾起了周卫国对竹下俊身份的好奇感,这次实在忍不住了,所以等边上没人了便问道:“竹下君,我不明白你年纪轻轻别人为什么对你这么尊敬?”

竹下俊笑笑说:“也许只是因为我长得比你可爱罢。”

周卫国失笑道:“这也叫理由?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竹下俊正色说:“卫国君,刚刚那是玩笑话。朋友相交,贵在坦诚,你既然问了,我自然不会敷衍你,你跟我来吧。”

说完,当先朝一个小巷走去。

周卫国紧紧跟着。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竹下俊这么认真。

走到小巷尽头又拐了一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道雄伟的大门,门上镌刻着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周卫国定睛一看,写的是“小千叶道场”!

小千叶道场?这是什么地方?

竹下俊走到门前,轻轻地叩了几下门环,门很快就“呀”的一声开了。

从门里走出两个穿着看起来像练功服的人,见到竹下俊后,极为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竹下俊也回了一礼,指着周卫国对他们说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想参观我们道场!”

那两人也恭敬地向周卫国行了一个礼,周卫国赶紧学着他们的样还礼。

行过礼后,那两人就退在了一边。

竹下俊回头向周卫国示意跟着他后,便当先往里走去,周卫国在后面跟着。

门在身后又轻轻地关上了。

进去后,十一个大院子,正对院子有个大厅,从里面隐约传来了呼喝声和似乎是竹木撞击的声音。

周卫国不觉更感好奇。

竹下俊突然回头低声对他说道:“卫国,一会不要说话,跟着我做。回去后我再跟你解释。”

周卫国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进了这个“小千叶道场”后,他突然就感受到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不由自主脸色就跟着庄重起来。

竹下俊走到大厅门口,停住,向大厅里鞠了一躬,然后开始脱鞋,又把袜子除去,才走进了大厅。

周卫国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依着竹下俊的做法照做了一遍。

竹下俊一走进大厅,大厅里所有人都向他恭敬地行礼,就连大厅里原本正拿着竹刀互相击打穿着古怪的两人也立刻停了下来走过来行礼,竹下俊向众人还了一礼后指着周卫国说:“这是我的同学和好朋友卫国君,今天到我们道场来参观的。”

听说周卫国是竹下俊的同学和好朋友,众人脸上立刻露出羡慕的神色,都向周卫国恭敬地行礼。

周卫国赶紧回礼。

竹下俊微笑着说:“今天我只是带朋友来看看,各位继续吧。”

一个老者突然上前恭敬地说道:“竹下君难得来一趟,如此良机,不如就由竹下君指点这些弟子几招吧?”

竹下俊正要婉拒,看见众人的热切眼神,不由微笑着说:“长辈有命,自当遵从!”

众人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色,老者也露出了微笑。

周卫国这时也看出来了,原来这是个日本武馆!

竹下俊走到放置练习器具的架边,拿起一块棉布扎在了头上,穿上一件深蓝色的衣服,再套上了件像裙子一样的衣服,又套上一个胸甲样的东西,接着在腰部围上一个像腰围的玩艺,绳子绕过背后在身前腰围上的一块板下打结固定,又拿起一个面罩,将下颚先放进面罩里,再后拉面罩,整个套紧脸颊,于头部后方牢固的打好结固定,最后戴上了护手,从架上拿起了一柄竹刀。

这一连串动作看得周卫国眼花缭乱,等竹下俊穿戴妥当,看起来就跟刚刚对练的两人一样古怪了。

这时,刚刚对练的两人中已有一人走入场中,待竹下俊也走入场中,这人举刀行了一个礼,竹下俊也举刀回了一礼。

两人逐渐走近,都是双手将刀举起,斜斜靠着。

老者上前,不知喊了句什么,两人的竹刀迅速分开,那人的竹刀就开始动了,由一个刁钻的角度只取竹下俊的胸口。

竹下俊却是身体不动,随手把那人的竹刀格开后顺势就架在了那人的肩头近颈处,他格开和攻击的动作都是快如电光石火,但刀停下后却是纹丝不动。

周卫国不由暗暗叹服,刚才那个挥格进击动作他自问也能做到,但要像竹下俊这般挥洒自如由极动转为极静就勉强了!

那人立刻收刀,向竹下俊行了一礼。

竹下俊也收刀,回了一礼。

两人再次双手将刀举起,斜斜靠着。

这回周卫国也看出来了,这是他们练习时的预备动作。

老者又是一声大喊,这回那人毫不犹豫举刀过顶正要向竹下俊劈去,却发现竹下俊刀早已到了他的胸口!

那人立刻又收刀,向竹下俊行礼。

竹下俊也收刀,回礼。

两人就这样二十几个回合,每次竹下俊都只用一招就制住了对手。

一旁观战的弟子都是看得如痴如醉!

周卫国一开始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两人的练习,但看了一会后,神色突然凝重起来。他们现在还只是用的竹刀,就已经让人有种不敢小视的感觉,如果他们用的都是真刀,那么毫无疑问,威力将更大!而且他发现,两人的动作虽然简单,却是每招都不拖泥带水,绝无花架子,招招符合实战的要求。周卫国不由也看得入神了,心中也在不断揣摩内中的精髓。

又过了一会,竹下俊的对手突然后退一步,向竹下俊深深鞠了一躬,又向众人行了一礼。

竹下俊也后退一步,鞠了一躬,接着就取下护手,解下了面罩,回头向众人行了一礼。

看来,是那人自知不敌,所以认输了。

那人也取下护手,解下面罩,却是满脸通红,大汗淋漓。

周卫国暗暗心惊,虽说那人刚刚和别人对练过,可周卫国从他的动作中也看得出来,那人的确算得上是个高手,只是这高手在竹下俊面前竟是束手束脚,毫无还手之力,可见竹下俊的实力远在那人之上!

看来竹下俊不但学识渊博,还是个武学高手!

竹下俊微笑着走到放置练习器具的架边,脱下各种物事,走到周卫国身边,竟是连一点汗都没有!

众人都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向竹下俊。

老者更是走过来激动地说:“竹下君果然不愧是我北辰一刀流的一等剑士!渡边今日受教了!”

说完,向竹下俊深深鞠了一躬。

竹下俊赶紧还礼,同时说道:“前辈折杀晚辈了,渡边前辈英名远播,晚辈在京都时就听老师时时说起,老师还叫晚辈到柏林后向前辈好好学习呢!”

老者赶紧谦让,说:“哪里!哪里!千叶老师过奖了!”

两人这边互相谦虚,周卫国却在一边暗暗思索这“北辰一刀流”的来历,不过想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只好作罢。

最后,老者终于记起竹下俊来此的目的就是带朋友参观,所以赶紧告了罪。竹下俊才抽身出来,开始陪着周卫国参观道场。

其实参观道场现在周卫国反而不放在心上了,他现在对这个“北辰一刀流”更感兴趣!

竹下俊似乎也猜到了周卫国的心思,所以只是简单带周卫国参观了一下道场就带着他和众人告别了。

直到出道场大门,竹下俊和周卫国都保持着沉默,但一出了小巷,周卫国就停了下来。

竹下俊也停了下来,微笑着看着周卫国说:“你有什么疑问就问吧,不过限于三个问题。”

周卫国笑着指着竹下俊说:“还是你了解我,好吧,那我就问了。第一个问题,刚才那个‘小千叶道场’是什么地方?”

竹下俊不假思索就说道:“一个剑道馆!”

周卫国愣了愣,说:“剑道?我刚刚看见的明明是刀嘛!”

竹下俊笑笑说:“日本的剑道虽然传自中国的隋、唐时期,但之后经历了很大的变革,所以,外形和实质都已经脱离了中国传统的剑的样式,更接近于刀,比如刚刚你看到的我们练习用竹刀的样式就叫做大太刀!而且我们的刀是双手握持,不像中国的刀剑是单手握持。”

周卫国举起手说:“打断一下,中国也有双手握持的刀,比如说朴刀!”

竹下俊一拍脑门,说:“对,这我倒忘了!不过朴刀比较重,也只有双手才使得动,不像我们的刀,可双手也可单手。而且我们日本刀的钢质要优于中国刀,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日本刀比中国刀更轻更窄却有同样甚至更高的强度!”

周卫国想反驳,却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也就默然了。

竹下俊微笑道:“卫国君,你不会就只有这一个问题吧?”

周卫国也笑了:“当然不止了!第二个问题,什么是‘北辰一刀流’?”

竹下俊很快就回答说:“北辰一刀流是日本剑道的一个流派,大约在我们日本的江户时代由流祖千叶周作成政大师糅合了北辰梦想流剑术和一刀流剑法所创,传至我老师千叶真雄已是第七代。”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那北辰一刀流在日本算得是一个大门派了?”

竹下俊笑了,说:“不知卫国君这‘大门派’是什么定义?”

周卫国说:“简单说,就是影响大!实力强!”

竹下俊想了想说:“算是吧!已经三个问题了!”

周卫国说:“刚刚那个可不能算!你不是也问我了吗?”

竹下俊微笑着说:“好吧,其实我说只能问三个问题也只是随口说的,你们中国人不是对‘三’这个数字总有种特殊的感情吗?”

周卫国笑着说:“是的!在我们中国的古代,‘三’既可以用来形容多,又是个吉利数字。你看,我又回答了你一个问题!”

竹下俊大笑说:“那你接着问好了,我知无不言就是!”

周卫国说:“那就是了!第三个问题,小千叶道场里的人还有柏林的日本侨民为什么都对你这么尊敬?你是什么身份?”

竹下俊笑着说:“这可是两个问题!”

周卫国说:“可以一并回答!”

竹下俊仔细想了想,说:“小千叶道场本是由我们北辰一刀流前辈千叶定吉政道在江户桶町开设的道场,后来他的传人离开了日本,来到柏林,也就把小千叶道场带到了柏林,也算是我们北辰一刀流的一个重要分支。而我是北辰一刀流当代流主的唯一亲传弟子,他们尊敬我自然很正常!至于侨民,我想那是因为我们日本历来尚武,学习剑道的人非常多,在柏林的侨民中也不例外,所以他们都很尊重作为一个剑士的我吧!”

周卫国皱眉说:“不对,我看他们对你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绝不仅仅是因为你老师的缘故!”

竹下俊叹道:“就知道瞒不过你,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是剑道八段!”

周卫国“啊”的一声,吃惊地看着竹下俊。他虽然不懂剑道,但想剑道和围棋的段位应该是一样的吧,竹下俊这么年轻就已是八段,那自然让人敬佩了!

周卫国不由嘀咕道:“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剑道八段了,那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竹下俊忍不住笑了,说:“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话我在升七段的时候千叶老师就对我说过!”

周卫国奇道:“哦?你老师居然会对你说这种玩笑话?”

竹下俊仍是微笑,眼神中却似乎带上了一层雾,喃喃道:“千叶老师执掌北辰一刀流近二十年没有收过一个弟子!却在我六岁时主动提出收我做弟子!他平时待我很严厉,但有时,他待我却又像是朋友!”

周卫国不由为他有这么一个老师而悠然神往!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不过,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周卫国大吃一惊,说:“四年前?你升七段是在十五岁?”

竹下俊说:“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周卫国大叹:“你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居然说这有什么奇怪的!难怪连你老师都要说你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竹下俊先是一笑,接着神情黯然,说:“不过那次之后不久,就发生了‘满洲事变’……”

见周卫国脸色一变,竹下俊赶紧说道:“对不起,就是你们所说的‘九·一八事变’。我为关东军对你的祖国所造成的灾难表示深深的歉意!”

说完,竹下俊向周卫国鞠了一躬。

周卫国心中叹了口气。日本国内不能说没有反战的人,而关东军也的确地位特殊,经常不顾国内的命令行动,但只要看看关东军在发动“九·一八事变”之后不久,日本政府就出面认同,就可见日本政府对中国早有觊觎之心,他们对“九·一八事变”的短时间观望仅仅是因为自认侵华时机不成熟罢了!却不是对侵华策略的否定!之后日本军队在上海、长城、热河、华北等一系列的军事行动就是明证!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老师听说了‘九·一八事变’之后,立刻开始闭关,从此不见任何人!闭关前,他曾对我说过,‘希望在我有生之年不要看到日本亡国!’”

周卫国心中暗暗佩服千叶真雄的眼光。他能看到的,倒不是因为中国自己有多强大,而是英美苏等国虽然因为方方面面的原因暂时无暇顾及远东而纵容日本侵华,却绝不会在根本上放弃巨大的在华既得利益。而且,他们任何一国都不会希望在亚洲出现一个新的强大国家!但日本如果想吞并中国就必定会触动到他们的根本利益,所以英美苏和日本实际上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就看这矛盾什么时候激化了!而且中国有着极大的战略纵深,如果战法得当,日本肯定要被中国拖垮!

竹下俊黯然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老师。我在剑道上的进境也突然就停滞了!为了取得剑道的突破,一年以后,我考入了陆军士官学校,成了军校学员,经过军校三年的磨砺终于再度突破,成为了剑道八段!再之后,我就独自一人来到了德国!然后,我们相遇了。”

周卫国摇摇头,暗自感叹命运的神奇。两个本不会有任何关系的年轻人,就这样万里迢迢在异国他乡成为了好朋友!

竹下俊突然微笑着说:“我很高兴能在德国遇上你!希望我们能一辈子做好朋友!也希望中日两国能够友好!”

周卫国沉吟了一会说:“就我个人来说,我希望和你做朋友,可是,就目前局势来看,中日两国是不可能真正友好的!”

竹下俊立刻变得黯然,不过很快又笑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朋友啊?这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周卫国也笑了:“是啊!不过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答不答应?”

竹下俊点了点头说:“卫国君拜托的事,我一定尽力做到!”

周卫国说:“好!我想跟你学习剑道!”

竹下俊愣住了。

周卫国说:“怎么,你不愿意教我吗?”

竹下俊笑笑说:“我不是不愿意教你,只是有些奇怪,你为什么突然想学剑道?”

周卫国沉吟了一会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我应该学!”

竹下俊想了想说:“老师曾对我说过,他当初之所以收我为弟子,是因为觉得跟我有缘,看来你跟我们北辰一刀流也有缘。不过,我们是朋友,我教你可不能有师徒名份!”

周卫国呵呵笑了,说:“你放心,我就从来没想过要叫你老师!”

竹下俊摇头叹道:“唉,我刚刚随口一说的,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小小的虚荣心吗?”

周卫国正色道:“竹下君,你怎能有虚荣心呢?你可是剑道八段啊!”

竹下俊做势要打,说:“知道我是剑道八段你还敢取笑我?看打!”

周卫国立刻跳开,微笑着说:“跟你做朋友这么久,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竹下俊奇道:“什么事?”

周卫国说:“我忘了告诉你,我以前是我们中央军校的长跑冠军!”

说完转身就跑。

竹下俊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就追。边追嘴上还边大叫道:“岂有此理!长跑冠军怎能用来逃跑?”

两人就这样追打着回到了军校。

经过这一天,两人的关系更近了。

不过晚上周卫国躺在床上,却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学剑道的真正原因。今天看到竹下俊和小千叶道场的弟子对练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种剑法很实用!而且,竹下俊今天所说的日本历来尚武,学习剑道的人非常多,就连在柏林的侨民也不例外给了他很大的触动。一个尚武的民族,生活在一个恶劣的生存环境和狭小的生存空间里,怎能不会有扩张的野心?只是周卫国对日本剑道实在是所知有限,不知道剑道的思想对日本国民究竟影响到何种程度,所以才突然有了学习剑道的想法,只是当时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多而已。想到这,周卫国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对他坦诚相待的竹下俊。但再想想自己当时的确没有想这么多而是真正想学剑道所以心中也是释然了。

最后周卫国对自己的解释是:人们总是容易原谅自己!

竹下俊果然守信。

第二天课后,竹下俊把周卫国带到了军校外面的一个小树林里,开始传授周卫国剑道。

竹下俊首先从带着的大袋子里拿出了一套周卫国昨天见到的那种古怪行头和一把竹刀。

竹下俊首先向周卫国介绍了剑道的规则:“1.不论老幼都要以礼相待。切记,良好的仪态须发自内心,否则将被视作虚伪做作。2.要尊敬师长但不可阿谀奉承。3.不能把个人的不快情绪带入道场,时刻保持心灵的纯洁与高尚。4.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定要热情周到。5.积极参加道场组织的集体活动。6.须知段位的提升是水平提高的标志,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激励年轻人奋发向上。7.勤学苦练,力求完美。8.时刻保持道场的清洁和维护道场内的秩序。9.爱惜竹刀如同爱惜自己的双手,认真对待每一次挥剑练习。10.在练习中不能因被击打而退缩。11.给初学者充分的机会去攻击,使其满足并增强其信心。不懂得去激励初学者也就不能使自己得到真正的进步。12.保持谦虚谨慎的学习态度,戒骄戒躁。13.在道场中学得的礼仪风范要在日常人际交往中得以体现,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做到勇敢、正直。14.要有良好的卫生习惯,仪表务必要整洁、端庄。15.学习剑道更要培养良好的生活作风,不得有酗酒、吸毒、赌博等恶习或是任何不洁的性行为。”

不过周卫国不是正式进入道场学习剑道,也不会有段位,所以自然与第3、5、6、8、13条无干,但竹下俊却硬是要周卫国把这小树林当作道场,还教了道场礼节:“1.进道场时须向场内行礼,然后除去鞋袜。2.道场内除休息室外严禁吸烟或吃零食。3.不得在道场内喧哗、斗殴或使用任何污言秽语及不敬的言辞。4.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定要热情周到。5.从他人面前经过时要打招呼,不可冲撞或是推搡。6.行走时不可跨越竹刀、木刀和护具。一旦发现,必须立即退回将物品重新放好并向使用者道歉(若是自己的物品须向老师道歉)。7.练习时闲置的竹刀、木刀要摆放整齐。8.老师做解说、示范或是其他人在练习时,不得交头接耳。9.练习时要全力以赴,若果真因身体不适想中止练习,必须举手示意。10.练习结束后要认真整理好兵器、护具和剑道服,并安放整齐。”

听完竹下俊对剑道规则和道场礼节的解释,周卫国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竹下俊所说的这些剑道规则和礼节来看,剑道除了锻炼身体外还特别注重对人格的培养,按理说日本人练习剑道后人格应该更高尚才对,可从东北流亡学生所描述的情况来看,日本人在中国东北可是无恶不作的!看来,日本也是一个言行不一的民族!想到这,周卫国突然从内心开始对日本人产生了鄙视!当然,竹下俊应该算是个例外!

接着,竹下俊开始向周卫国介绍剑道用具,周卫国这才知道上次竹下俊在头上扎的棉布叫头巾,穿的那件深蓝色衣服叫剑道衣,套的像裙子一样的衣服叫剑道裙,胸甲样的东西叫护胸,像腰围的玩艺叫腰垂。

介绍完剑道用具后,竹下俊教周卫国穿上了各种护具,又教了周卫国几个基本的练习动作。周卫国倒是很快就掌握了动作要领,只是有了刚刚的想法后,对剑道自然就没了神圣的感觉,练起来总是少一股气势。看得竹下俊直皱眉,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虽然相比于普通人,周卫国这一下午学的东西已经很多了,但竹下俊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普通人对待,所以对他的进境自然很不满意。只是眼看再练下去还是这样,竹下俊只好就此结束了第一天的训练。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竹下俊把所有的招式都教给了周卫国,却发现周卫国总是练得似是而非。

这天,竹下俊终于忍不住,叫周卫国停了下来,说:“卫国君,你如果不想学习剑道,就不要练了。”

周卫国愕然,说:“我的确想学剑道啊!”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你别骗我了,我从你的眼神中没有看到对剑道发自内心的尊重!”

周卫国暗吃一惊,由于有了对日本国民人格的那一番思考,他的确对剑道也存了轻视之心,觉得这剑道肯定也是徒有其表,不想被竹下俊看出来了。不过吃惊之余,心中不免对竹下俊有些愧疚。不管怎么说,竹下俊还是堪称人格高尚的!他的确做到了言行一致!

见周卫国默不作声,竹下俊大声说道:“卫国君!我们是朋友,你就算不想学剑道也不能骗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伤害的不仅是作为朋友的我,更有你自己的诚信!”

周卫国突然脱口而出:“我并没有骗你,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有那么多练习剑道的日本人言行不一!”

听完周卫国的话,竹下俊沉默了,又过了一会,他突然低下了头。

周卫国也不再说话,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舒服多了。

过了好一会,竹下俊突然抬起了头,说:“卫国君,我错怪你了!”

周卫国愣住了,他没想到竹下俊会这么说!

竹下俊继续说道:“我承认的确有很多学习剑道的日本人急功近利,只是把剑道作为一种晋身的手段,或是杀人的技艺。”

竹下俊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些都背离了剑道的真谛!所以实际上,他们都没有学到剑道的精髓!真正的剑道,是要存乎于心,发乎于心,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进窥剑道的至境!剑道的最高境界,不是招式或是技艺的完美,而是人格的完美!一个人格有缺陷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剑道!”

周卫国若有所思。竹下俊说的有道理,学习剑道的人人品低下并不能说明剑道本身就是低下的,既然这样,自己为什么要带着成见学习剑道呢?

想到这,周卫国向竹下俊行了一个剑道礼,说:“竹下君,对不起,我练不好是因为心中先有了杂念!跟竹下君无关!我一定抛弃杂念,专心练习!”

竹下俊点了点头,说:“卫国君,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凭你的悟性和人格修养,只要用心去感受,假以时日,定能得窥剑道至境!”

周卫国也不说话,收起诸般想法,站定,缓缓举起了竹刀,闭上了双眼,心中默想着竹下俊所授的剑道要旨。

时间渐渐逝去,小树林中一片寂静。

竹下俊平静地看着举刀默想的周卫国。

突然,周卫国睁开了双眼,一刀劈下。

竹刀带着尖锐的啸声落下,空气仿佛也被这一刀割裂!

竹刀在离地近一米处突然停了下来,纹丝不动,但带动的劲气却将落叶卷得纷飞。

竹下俊身体一震,呆呆地看着周卫国,目中突然留下了眼泪,喃喃地说:“好美的一刀!”

周卫国看着手中的竹刀,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竹刀的生命!

竹下俊从震惊中醒过来,脸上掩不住的喜色。

周卫国看见不由有些奇怪,说:“竹下君,你怎么了?”

竹下俊深吸一口气,说:“卫国君,我今天终于见到了一个武学奇才!”

周卫国奇道:“武学奇才?你不会是说我吧?”

竹下俊点了点头,说:“卫国君,你刚刚这一刀,根本就不像是个初学者劈出的,这一刀的火候,至少有好几年!”

周卫国也愣住了,他刚刚只是照着竹下俊所说存乎于心,发乎于心,在冥想剑道要旨之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才劈出了那一刀,刀劈出后的威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却没想到能得竹下俊这么高的评价!

周卫国不禁又举起了刀,默想着刚刚的情景再次劈出一刀。

这一刀虽然比以前练习时都要好,却不再有刚才那一刀的威力,而且也没有刚才那一刀收发由心的感觉,更没有感受到竹刀的生命。周卫国脸上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见了周卫国的表情,竹下俊不由笑着说:“卫国君,就算你是一个奇才,你也不可能在一个月时间内就掌握剑道要旨的!要知道,我当初学习剑道6年,始登堂入室!你才练一个月,难道就想超过我练6年吗?”

周卫国眨眨眼,说:“你当时可是小朋友,练6年也未必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恐怕当时还想着如何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呢!”

竹下俊一时语塞,不由看向周卫国,正好周卫国也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大笑。

两人渐渐止住了笑,竹下俊说道:“你刚刚那一刀虽然只是妙手偶得,但像你这样的初学者能劈出那一刀,却实属难能!只要你以后用心去感受,去和你手中的刀交流,你就会逐渐体会并真正掌握剑道精义!”

周卫国突然说:“那你觉得我现在可算剑道哪个段位?”

竹下俊微笑着说:“须知段位的提升是水平提高的标志,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激励年轻人奋发向上!”

周卫国正色说:“不懂得去激励初学者也就不能使自己得到真正的进步!”

两人都是引用剑道规则,此刻说出来,却刚好意思相反,两人不由再次相视大笑。

笑过之后,竹下俊突然正色说:“依我看,你现在可算得上是业余初段了!”

周卫国一愣,说:“业余初段?剑道中有这个段位吗?”

竹下俊微笑着说:“我创造的!”

周卫国指着竹下俊说:“哦!你敢取笑我!看我这业余初段怎么收拾你!”

说完,放下竹刀就朝竹下俊扑过来,打闹是一回事,但对竹刀尊敬却是不能忘记的。

竹下俊立刻跳起就跑,周卫国因为一身剑道装束,所以也追不上竹下俊,两人就这样绕着小树林追来追去,到了后来,都不知道究竟是谁追谁了。

周卫国突然停了下来,脸上也没了笑容。他突然想到,竹下俊现在只有19岁,还只能算是个大孩子,他现在表现出来的是他的本性,可等他渐渐年长后,他还能保持这种本性吗?就像自己,有些事就瞒着竹下俊,并不是说他想害竹下俊,而是在他的心里,对日本人就有一种根深蒂固的防备心理,就算是对竹下俊,在内心的最深处,也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将他最隐秘的想法给包围了起来!

竹下俊见他突然停下,而且一脸沉思,不由也停下,走到周卫国身边问道:“卫国君,你怎么了?”

周卫国突然一把抓住竹下俊,竹下俊吃了一惊。

周卫国哈哈大笑,说:“兵不厌诈你不知道吗?”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我对朋友素来不加保留,既然把你当作朋友,就绝不会提防你!”

周卫国愣住了,慢慢地松了手。

竹下俊突然反手抓住了周卫国,也是哈哈大笑说:“卫国君,你刚教我的,兵不厌诈!”

周卫国的思绪也被这一笑给驱散了。

竹下俊松开周卫国的手,说:“卫国君,今天就到这里吧,剑道你已经入门了,今后的修为怎样,全靠你自己!下周我们就可以开始对练了。”

周卫国依言脱下身上的装束,放入袋中,背起,说:“那好,我们回去吧。”

两人于是出了小树林,直奔军校。

回到宿舍,孙鑫璞已经在了,见他进来,递给了他一个包裹,说:“卫国,给你的!”

说完,又一脸的羡慕,说:“卫国,我们一起来的二十人,也就你收到了国内的包裹!还是由国民政府的特使亲自给你带来的,你面子不小啊!”

周卫国一愣,放下袋子接过了包裹,说:“国民政府的特使?谁啊?”

孙鑫璞说:“不过也是,你下午没在,当然不知道。今天国民政府特使原保定军校蒋百里(蒋方震)校长乘专机抵达柏林,下午就来军校看望我们留学学员了!”

周卫国大吃一惊,蒋方震的威名他可是早就听说过了!无缘相见真是一大憾事!

孙鑫璞说:“哦,对了,蒋校长叫你回来后到大使馆找他。”

周卫国立刻高兴起来,连声说:“知道了,谢谢!”说完,把包裹放在桌上就出门去了。

中国驻德大使馆倒也不是很远,电车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周卫国走到大使馆门口,亮出柏林军事学院的学员证,大使馆的警卫就放行了,而且对他说:“你是周卫国长官吧?特使交待说你到了以后到武官办公室找他。”

周卫国谢过警卫后进了大使馆的院子。

大使馆的主楼是一栋三层楼,武官办公室在二楼。

来到武官办公室门口,周卫国立定,整了整军容,双腿一并,大声说道:“报告!国民革命军陆军留德学员周卫国奉命来到!”

门里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进来吧。”

周卫国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在办公室里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穿着便服,但却明显可以看出军人风范的人。这人肯定就是蒋方震了!

周卫国立刻上前,立正,向蒋方震敬了一个军礼,说:“特使好!”

又转身向武官敬了一个礼说:“长官好!”——中国驻德大使馆的武官是少校军衔。

敬完礼,周卫国又转身肃立。

蒋方震向武官挥了挥手,说:“你出去吧,我想单独和他谈谈。”

武官立刻起身,向他敬了一个礼后躬身出去了,出去时轻轻把门也带上了。

武官一出去,蒋方震就微笑着挥了挥手,说:“坐吧,不要拘束。”

周卫国肃然说:“卑职不敢!”

蒋方震淡淡地说:“我现在又没有军职,更没有穿军装,不是你的上司,不用多礼。”

周卫国朗声说:“蒋校长威名,卫国如雷贯耳!”

蒋方震笑笑,周卫国既然提到了他前保定军校校长的身份,他也就不再纠缠于礼节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了。

蒋方震沉吟了一会说:“卫国啊,其实我对你父亲周老先生素来敬仰。我们就只叙长幼之礼,不论官阶吧。”

周卫国先是一惊,看向蒋方震,但很快就释然了。经过当年张治中和他的一番长谈,他知道了自己父亲辉煌的过去,自然对蒋方震认识自己父亲不再感到惊讶。

蒋方震微笑着说:“我以长辈的身份,叫你坐下,你不会反对吧?”

周卫国微笑着依言坐在了蒋方震的下首。

蒋方震指了指茶杯,说:“茶我刚砌好不久,你喝吧。”

周卫国躬身说:“谢……”

却不知该叫什么了。

蒋方震笑着说:“周老先生比我年长,又是我佩服的人,你称我一声世叔我已经很满意了!”

周卫国立刻说:“谢世叔!”

蒋方震仔细打量着周卫国,好一会才说:“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周老先生高义,上天眷顾,所以给了他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周卫国立刻说:“世叔过奖了!”

蒋方震摇了摇头说:“卫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为人不可过度谦虚,否则就显得虚伪了!”

周卫国躬身说:“卫国受教!”

蒋方震思绪回到了从前,说:“我当初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可一点也不谦虚!”

周卫国有些好奇,说:“是吗?”

蒋方震微笑着说:“那一年是我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典礼,好像是光绪三十二年,也就是1906年了。当时的陆军士官学校步兵科毕业生共有日本人三百余人,中国留学生四名,泰国等国留学生若干名,所有毕业学员里的第一名就是我!”

周卫国立刻瞪大了眼,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蒋方震。

蒋方震继续说道:“陆军士官学校有个规矩,步兵科第一名毕业生可获日本天皇赐刀!”

周卫国暗暗心惊,在日本这样的国家,天皇赐刀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所有日本学员肯定都是打破头争这个第一了,而蒋方震能夺这第一,自然是有超凡的能力!不由对蒋方震更是敬仰!

蒋方震却说:“其实什么天皇赐刀在我看来就是狗屁!要不是因为第一名给我们中国人长脸,谁要他那破刀?”

周卫国心中大为畅快,蒋方震这话简直太对他的脾气了!

蒋方震继续说道:“陆军士官学校还有一个规矩,毕业时宣布毕业生的名单是按名次从前向后的,所以第一个念的就是我蒋方震!那些日本学员太不争气,知道不如我,所以我第一个上台拿走了天皇赐刀他们也不敢吭声!”

听到这里,周卫国笑了。

蒋方震说道:“接着,毕业发布官伏见宫亲王宣布第二名,可这个第二名也是我们中国人!”

周卫国瞪大眼,说:“真的?不知是哪位将军?”

蒋方震笑着说:“这位可是大名鼎鼎啊!”

周卫国说:“您就别逗我了,是谁啊?”

蒋方震一字一句说:“风流将军蔡锷!”

周卫国一愣,接着点头说:“是蔡将军那就不奇怪了!”

蒋方震继续说道:“那位伏见宫亲王一看前两名都是中国人,这个尴尬啊,赶紧看看第三名是不是也是中国人,这一看之下,他心都凉了半截,原来这第三名也是我们中国人!”

周卫国满脸欢喜说:“这位又是谁呢?”

蒋方震说:“他就是辛亥革命风云人物张孝淮!黄兴将军曾有一联:‘唯有真才能血性,须从本色见英雄’就是赠他的!”

周卫国低声念道:“唯有真才能血性,须从本色见英雄!能得黄兴将军如此夸奖,定非常人!难怪能与您和蔡将军并列三甲!”

蒋方震呵呵一笑,说:“这你可就说错了,虽然张孝淮是第三名,可那位伏见宫亲王一看前三名都是中国人,惶恐之下顿觉无法向天皇交待,所以临时从后面换了一个叫荒木贞夫的日本学生作第三名,但可能又觉得前四名日本人不过半也是尴尬,所以干脆又增加了一个叫真崎甚三郎的日本学生作第四名,最终张孝淮只得了第五!”

周卫国大为愤慨,说:“太无耻了!没想到堂堂日本亲王竟如此恬不知耻!”

蒋方震呵呵一笑,说:“卫国啊,日本人的无耻你难道现在才知道吗?”

周卫国一乐,挠了挠头说:“这倒是!”

蒋方震拍拍周卫国肩膀说:“其实我觉得伏见宫当时这么做反而是一件好事!”

周卫国沉吟了一会,说:“您的意思……”

蒋方震微笑着说:“他们这么做不正表明他们心虚吗?其实他们的学员心中都明白谁是前三名,他们的亲王这么做只有让人瞧不起!”

周卫国点了点头,觉得蒋方震说的很有道理。

蒋方震继续说道:“不过我当时可也没给日本人留面子,我是第一名嘛,给前十名毕业生发完证书后第一名是要发言的。日本人总以为给了我这么大荣誉我总该讲讲日本的好话吧?可我才不跟他们客气呢!我上台后就说了一通话,大意就是中国从日本学了两件东西最不可救药,一个是教育,一个是陆军!说完,我就下来了。把那些日本人气得啊!哈……”

说到这里,蒋方震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周卫国也跟着大笑!

蒋方震边笑边说:“还有!从此以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规定,中国留学生必须与日本学生分开授课!他们是怕同样的场面再次重演啊!”

周卫国更是乐不可支,太解气了!

笑罢,蒋方震正色说:“我说的那些话,倒真不是一时气话,日本的教育尚有可取之处,但军事思想却是陈旧不堪,一无是处!”

周卫国皱眉说:“您说日军军事思想陈旧,可为什么我们跟日本人打却总是屡战屡败?”

蒋方震叹了口气,说:“那是因为我们中国的军事思想更陈旧!而日军的装备和训练水平都比我们中**队的要好,他们的指挥官不行,士兵的素质还是很高的!”

周卫国不停点头!蒋方震这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他当年在上海就亲眼见识过日军的战斗力!

蒋方震说:“所以我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很快就来到了德国,只有德国的军事,才是我想学的!”

周卫国点头表示同意。接着突然问道:“那您认为如果日本全面侵华,我们中国能赢吗?”

蒋方震微笑着看着周卫国说:“我只跟你说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

周卫国精神为之一振,他虽然始终认为中国一定可以打败日本,但却不知从战略层面应该如何考虑,如今战略大家就在眼前,当然要问个明白了,所以立刻站起,向蒋方震鞠了一躬,说:“世叔请明示!”

蒋方震说:“坐坐坐,叫你不要客气的。”

周卫国嘿嘿傻笑,坐下了。

蒋方震说:“其实就我个人来说,大概有四点看法:一、不畏鲸吞乃畏蚕食。人不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日本国小,人也比我们少,他们要是一下子占了我们中国太多地方肯定消化不了,最终肯定是一块地方也占不住!相反,如果他步步为营,效仿俄罗斯,穷几百年之力蚕食我中国领土,每占领一块地方都以几十年时间经营,从文化思想上控制,奴化国民,只怕中华亡族灭种也有可能!此例有奴化逾四十年的台湾!(看看现在台湾数典忘祖的媚日‘**’分子就明白了!)所以我们要么不打,要打就和他大打!打他个全面开花!只是到目前为止,国民政府的战争准备尚未就绪,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来整合全国的军事力量!”

周卫国听着蒋方震的话若有所思,突然说道:“就怕小日本不给我们这个时间!”

蒋方震点头说:“不错,我们在暗中准备,小日本也不是傻子,岂能容我放手准备?不过,我们总是要抓住一切有利时机,拼命争取一些时间!”

周卫国颔首赞同,说:“那不知还有三点是什么?”

蒋方震说:“第二点,就是持久战,以空间换时间!”

周卫国眼睛一亮,说:“持久战?说得太好了!小日本国小资源贫乏,肯定经不起持久战!这真是对付小日本的不二法门!卫国受教了!”

蒋方震笑道:“你这就是往我脸上贴金了,其实持久战并不是我,而是由德**事总顾问法肯豪森将军在今年7月提交的‘关于应付时局对策之建议书’中提出的,在建议书中他不但认为‘目前威胁中国最严重而最迫切者,当然日本。日本对中国之情,知之极悉。其利害适与中国相反,故必用尽各种方法破坏中国内部之团结与图强,至少设法迟延其实现’,提到‘目前中国陆军,故不能担任新式战争,但未若不可用持久抗敌,迫使其增加兵力’,还提出了一系列实际措施,以备抗战。”

周卫国不断点头,说:“法肯豪森将军真是尽心尽责!”

同时想到,当时塞克特在送行时就跟他提过法肯豪森将军,说他了解中国的情况,看来,这位法肯豪森将军果然为中国国防投入了满腔心血!

蒋方震突然笑容一敛,说:“其实持久战最早由谁提出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持久战实现的可能性和实现的手段!国民政府最大的败笔就是不战而放弃东北,把丰富的战略资源和广阔的战略纵深拱手送给了小日本!让他们得偿以战养战的夙愿!”

周卫国也叹了口气,说:“不管国民政府和那位张少帅如何解释,东北总归是丢了!就算是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

蒋方震叹道:“军阀混战,国民政府政令不通,受苦的还不是老百姓!”

两人都是默然。

良久,周卫国说道:“前两点卫国都有同感,不知第三点是什么?”

蒋方震说:“日军目前占据我东北,《塘沽协定》后,日军又在华北驻军,一旦有变,日军如以举国之军力由北向南进击,属平原攻势,有利于日军发挥火力和机动性,中国目前尚无可以抵敌之军队。如此则日军必势如破竹!中国危矣!如有可能,中日开战后,我们应力争在华东方向开辟第二战线,逼迫日本两线作战!而且中国地势西高东低,日军由东往西打,属于典型的攀缘攻势,我们可以节节抵抗,同时巩固后方,将日军拖入持久战!相持战地点可选在湖南山地第二地理棱线处,底线国防工事则配置在川康一线。唉!未思战,先思败,本为兵家大忌,但中国的现实,却容不得我们计较个人得失!国之存亡,民族兴衰,方为大者!”

周卫国肃然说:“纵观国内军政各界人士,唯有您能把未来的中日之战看得这么透彻!”

蒋方震叹道:“国弱民贫,军阀混战,有心无力啊!”

周卫国正色说:“历史必将证明您的远见!”

蒋方震说:“我不希望由国家命运来证明我个人的对错!中国的未来,不是系于一党一人之身,而是要由全体中国人共同创造!”

周卫国激动地说:“我想,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凡是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必定会站出来!承担他们应担负的责任!”

蒋方震欣慰地笑了:“你能明白这一点也不枉了我跟你说这么多!”

周卫国说:“但不知第四点是什么?”

蒋方震一字一句说道:“中日之战,无论胜负,永不言和!”

周卫国拍案而起,大声说道:“说的好!今日卫国得闻如此高论,虽死无憾!”

蒋方震正色说:“卫国,你可不能总是先想到死,要留得这有用之身,更好地报效国家!”

周卫国立刻老实坐下,说:“是!卫国明白!”

蒋方震突然想起一事,说:“我带给你的包裹你看过没有?”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还没来得及看。”

蒋方震微笑着说:“你可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周卫国老实回答:“不知!”

蒋方震缓缓道:“那是一个女子写给你的信!”

周卫国先是一愣,接着脱口而出:“小雅!”

蒋方震笑着点头说:“没错,就是小萧姑娘。”

周卫国此刻却是又惊讶又欢喜,喜的自然是收到了萧雅的信,惊讶的却是萧雅如何认识这位蒋世叔的?

蒋方震猜到了他的想法,说:“小萧姑娘原本是不认识我的,不过我在苏州拜会周老先生时,正好遇见了她,知道了她是你的未婚妻。”

周卫国脸色不由自主就红了。

蒋方震哈哈大笑说:“男女之爱本为人之常情,何必扭捏?”

周卫国却是仍然脸色通红,这种事情又岂是自己能控制的?

蒋方震继续说道:“闲聊之后,周老先生知道我要去欧洲,特地问我去不去德国。我回答说去之后,周老先生犹豫再三后托我带样东西给你。我知道周老先生素来不是这种公私不分的人,所以觉得有些奇怪,周老先生就告诉我他要托我带给你的东西是那位小萧姑娘给你写的信,由于得不到你的确切地址,信都没法寄出。周老先生从来没有求过人,既然开口,我自然不能拒绝,何况,君子成人之美,这种事情,却是应该做的,于是我就收下了那包信!”

周卫国想了想,正色道:“请恕卫国无礼,您虽出于好意,但您是因公出使欧洲,我父亲不该把私事托付给您!”

蒋方震摇头叹道:“周老先生果然是教子有方!周老先生当时也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后低声说:“不知家父身体可好?”

蒋方震说:“这你倒不用担心,老先生身体尚好,还托我告诉你,莫忘了当初的誓言!”

周卫国立刻站起,大声说:“卫国绝不敢忘!日寇一日未出国土,卫国誓不还家!”

蒋方震也跟着站起,竖起拇指赞道:“好!好男儿!”

周卫国向蒋方震敬了一个礼说:“天时已晚,卫国该回军校上晚操了!”

蒋方震站起,说:“本想留你吃晚饭的,但不能违反了军校的规定,回去吧。”

周卫国挺胸说:“是!”

说完,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出去又轻轻带上了门,然后大步走下楼,出了大使馆,立刻往军校赶。

回到军校,周卫国饭也没来得及吃就直接上了晚操,还好,没有迟到。

晚操过后,周卫国没有像往常一样直奔教室或图书馆,而是回到了宿舍。

现在,他最迫切想要做的事就是看萧雅给他的信。

打开包裹,里面真是满满一包的信,足有七八十封!信封上都写着日期,由远及近从上到下的排列。周卫国双手颤抖着拿起了信,一封封看过去。

萧雅写的信有回忆两人过去交往的,有白话别后情怀的,有素描自己在第四女中工作生活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对周卫国的深深情意却从信中漾了出来。

信未全看完,周卫国已经是泪流满面。

孙鑫璞这时刚好回来,见到周卫国流泪,不由大为惊愕,他可从未见过周卫国哭!不过一眼瞥见桌上的一大堆信,顿时明白,也就悄悄地出去了。

周卫国看完信,已是深夜,又过了好些时候,孙鑫璞才回到宿舍。周卫国知道他是有意给自己留下私人空间,不由对他报以感激的一笑。

孙鑫璞也笑笑,却没有多话。

躺在床上,周卫国满脑子都是萧雅,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了。

第二天早晨,周卫国破天荒没有先起床,而是被孙鑫璞叫醒的。周卫国不由暗自惭愧,看来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圣诞、新年很快就过去了。期间,周卫国和竹下俊已经开始以竹刀对练,周卫国当然是屡战屡败。开始时周卫国还有些郁闷,不过后来想到竹下俊是剑道八段,自然也就无话可说,将胜负之念全部抛开,对剑道的领悟却是更加深了,就连竹下俊对他的进步都是赞叹不已。

除夕到了,远在异国他乡,一众学员更是倍添思乡情绪。现在,这些学员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和周卫国和孙鑫璞也终于融合成了一个圈子。

学员中有几个北方人,提议年夜饭包饺子,得到了一致赞同,于是,学员们分头出发,采购所需物品,虽然葱、蒜、韭菜等物没有,但众人吃的是气氛,也就不大在意了。大家一起动手,南方学员大多不会包饺子,闹出了不少笑话,却更加深了众人之间的感情,这顿除夕饺子,众人吃得其乐融融。要不是军校严禁燃放鞭炮,学员们倒真的会想办法弄他个一万响来放放!

大年初一有个学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张红纸,众人大乐,一起动手,弄出了一大堆的红包。又往每个红包里塞上几个芬尼,然后分派给认识的德国同学当压岁钱。德国同学刚开始对于这种中国节日非常惊讶,但后来受中国学员脸上的快乐所感染,也就跟着中国学员们一起庆祝起来。参加庆祝活动的德国学生越来越多,以至于到了最后,大半个军校的学生都跟着唱歌跳舞。后面参加的德国学生虽不知怎么回事,但能有如此好的放松机会,哪里还会客气?都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次庆祝活动中!不过经过这一次活动,德国同学对中国学员的组织能力刮目相看,此后也就从心理上接受了中国学员,这倒是周卫国等人始料未及的。

接下来的一个学期,中国学员和德国学员相处渐渐融洽,而其他中国学员的德语也进步神速,终于开始学习各自的专业了。孙鑫璞虽然起步晚,但在周卫国时时加小灶之后,倒也没有落下太多课程。

威廉虽还是联络员,但作为翻译的角色却渐渐淡化,这也让他对中国学员开始佩服起来。

在这半年里,周卫国在剑道上的进步也是突飞猛进,与竹下俊对练时倒也开始偶有胜绩了,只是却似乎遇到了瓶颈,连续几个月不再有突破。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中国学员到德国已有一年多。

这一天,正好是周末,周卫国突然接到塞克特的邀请,到他家吃晚饭。

自从塞克特回到柏林之后,周卫国倒是常接到他的邀请,所以也不觉这次邀请有何特殊,反正今天是周末,也不用出晚操,和竹下俊对练了一会后就告辞回宿舍大楼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学员服后直奔塞克特家。

到了塞克特家,却发现已经有了一位客人。

塞克特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Heinz Guderian(海因茨.古德里安)先生。”

周卫国见他没有穿军服,所以只是礼貌地向他鞠了一躬,说:“古德里安先生,您好!很荣幸能见到您!”

接着就在塞克特的安排下坐下了。

古德里安笑道:“早就听塞克特将军提起过你,听说你在柏林军事学院学习的是装甲兵专业?”

周卫国虽然摸不准古德里安的身份,但还是恭敬地回答道:“是的。”

古德里安问道:“既然你学的是装甲兵专业,那么能回答我一些问题吗?”

周卫国愣了愣,对于这位不明身份的客人不由产生了好奇心。

塞克特在一边说道:“周,你不用担心,放心说吧。”

周卫国丢开好奇心,说:“不知古德里安先生想问我什么问题?”

古德里安说:“我们就说坦克吧。坦克最早出现于一战,我想你对一战历史应该也熟悉吧?”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在图书馆看过一些关于一战的书。”

古德里安微笑着说:“那好,我们就从一战开始。我至今还记得在康布雷和亚眠战役中出现的钢铁巨怪。无数铁丝网在坦克的重压之下,象稻草一般被碾得粉碎!无数的堑壕被坦克所突破,以前威力无比的机关枪被碾成了废铁!坦克犁过战场时,从排气管中喷出的红色火焰,更形成了一种恐怖的景象!”

周卫国认真听着古德里安描述的这一幕战争情景,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古德里安继续说:“这是坦克出现不久之后的场景,可是,随着对坦克的熟悉,人们发现,坦克并不是无敌的!重炮和反坦克炮的火力都足以击毁它!所以现在,有人就认为对坦克的防御越来越容易。比如说,就算战场上有各种障碍物,反坦克步兵和炮兵还是可以不计伤亡地找到自己的目标;而且防御部队一定位于坦克进攻的必经之路;利用高倍望远镜,他们也可以透过烟雾和夜暗发现敌人;即使头戴钢盔,他们依然能够分辨来自敌方的声音。这样看来,利用坦克遂行攻击任务已无任何前途可言,是不是应该把坦克当作废铁卖掉呢?所谓的坦克时代是否就该这样终结了呢?”

周卫国微笑着说:“首先我要遗憾地告诉您,就我个人对坦克的认识,我不同意您的这种看法!”

古德里安来了兴趣,说:“哦?请继续!”

周卫国将思路略一整理,说:“首先,坦克的出现就是为了打破堑壕战的僵局!当时虽然只是作为一种临时武器使用,但是在随后的作战中各国都逐渐发现了坦克的巨大潜力,因此坦克才得到进一步发展。坦克是一种综合了火力、防护力和机动性的武器,可以说是作为突击力量的最佳选择!不过正如其他武器一样,坦克出现之后不久,就有了对付它的方法。但是,矛盾之争何止数千年历史?如果仅仅因为对方有了反坦克武器或重炮就不敢使用坦克,那我们也就不用谈军事革新了,大家坐下来泡上咖啡等着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旷日持久的堑壕战重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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