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奈良之后,罗素一路都很平静,只是凝视着窗外。
槐诗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一直没说什么,就算是他偶尔有什么像是荒山野岭要吃鳗鱼饭之类的过分的要求,也捏着鼻子给他搞定。
可他能够感受到,这个男人平静的外表下,如同海潮一样涌动的悲伤……
“别难过。”槐诗安慰:“总有遗憾。”
“没什么啊,我不难过。”
罗素抬头,露出了一个憔悴的笑容:“你看我这么高兴。”
槐诗摇头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没想到老友的去世对他打击会这么大。
或许,哪怕是罗素这样让人火大的家伙,内心深处也会有柔软的地方吧?
他踩下油门,继续向前。
“哎,冬天到啦。”
罗素凝视着车窗外的雪花,轻声呢喃:“如果能滑雪的话该有多好啊。”
驾驶席上,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前面右拐,去往了滑雪场。
算了。
就陪他放松一下吧。
四个小时后,罗素心满意足的从雪橇板上下来,仿佛回味了过去的时光,内心得到了些许安慰。
只是垂眸时,依旧不胜唏嘘的感慨:“这么冷啊,如果有怀石吃就好啦。”
一个小时之后,通过槐诗地狱厨魔的身份预约,瀛洲边境餐厅中极上等怀石料理为尊贵的罗素先生打开了门。
“竟然有这么好的酒啊。”
罗素站在柜台前面,动作一滞,仿佛沉浸在回忆起:“当初大家……”
槐诗咬牙,掏出了自己的信用卡。
酒饱饭足之后,罗素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感激的向槐诗说道:“辛苦你啦。”
“没关系,不麻烦。”
槐诗捂着自己的钱包,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顺手之劳而已,不要在意。”
“那吃完之后,一起泡个温泉怎么样?”罗素兴高采烈的提议:“好像有点远,会不会麻烦你啊?”
槐诗脚下的榻榻米无声碎裂。
“没……没事儿……”
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终于再次缓缓的抬起头来,微笑:“你……想泡什么温泉呀?”
“石见的温泉好像不错啊。箱根也很好,真是让人难以取舍……但一提起温泉,就想起,当年阳子和我交往时,提到过的热海温泉。”
罗素凝望着夜色,神情不胜向往:“如果有机会能去那里看一看该有多好啊?”
三个小时后,享受了学生全套搓背服务之后的罗素哼着歌泡进了温泉里。
端起清酒杯,仰望着天上的明月。
油然感慨。
“如果要是有位金发美人抚慰我的心怀,定然是人间极乐了吧?”
说完,他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身旁。
旁边的槐诗抽着烟,置若罔闻,只是抬起手往罗素的池子里弹了弹烟灰。
罗素咳嗽了两声,重新说道:“如果要是有个美人抚慰我的心怀……”
“说起来,有个奇怪的事情。”
槐诗抽着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忽然说:“我刚刚发现,白天的时候,忽然有人在丹波的医护部订了一整年的最高档陪护服务,还挂了我的账单,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罗素好像没有听见,只是凝望着月光,长叹一声。
“人生苦短,恰如这落樱一般……荣华一期九一盅,只是不知故友何时能够相见,也不知谁人能解我这一份哀……”
轰!
炼金炸弹在温泉中轰然炸裂,崩裂的管道中井喷出炽热的蒸汽,堵在了罗素的脸上,把后半截话给捅回他的嗓子眼里。
水汽升腾,如同暴雨一样落下。
罗素还维持着举杯邀明月的姿势,散乱的白头发贴在了脸上,分外狼狈。
只是低头时,便难掩黯然。
他抬起手,逝去了嘴角的泪滴:“故友逝去,一瞬间竟让我如此失态,抱歉,槐诗,让你看笑……”
“你可他妈够了吧!”
槐诗暴怒,拔出枪来,对准他的老脸就连连扣动扳机。
结果连蝇王都打不穿这老王八的脸皮。
得亏自己还以为他伤心难过,想要安慰一下他,结果要不是山下给自己发了信息,他说不定稀里糊涂的给这老王八玩到下星期去!
“你是人吗,罗素!”
槐诗瞪大眼睛怒吼:“亏我那么担心你!”
“哎呀,这不是受宠若惊么。”
罗素似是感动一笑,从脸上摘下子弹:“看到学生自己关心自己,不论是谁都会想要沉浸一二的呀……”
你他娘的还有脸跟我说沉浸!
槐诗气笑了,“我就给你安排江地雅座一位!还送你个水泥桶!保证你沉浸到底!”
他倒是不心疼那点钱。
好吧,还是挺心疼的,毕竟抠惯了……但哪怕他拿整个瀛洲最好的清酒每天泡澡玩都不可能花的完丹波营收的九牛一毛。
可问题在于,有那么一瞬间……好吧,有那么大半天,槐诗竟然真的相信了这个老王八蛋会难过!
甚至,他还真的信了老太太阳子已经死了。
结果这一波就真的是实力派老戏骨飙演技,把自己一个偶像派小鲜肉糊的一愣一愣的!
槐诗只感觉一颗红心摔成了粉碎。
这群老王八戏太多了,我要回丹波!
“你们这群老东西的套路怎么就那么多啊!”他恼怒的问:“就不能正经点么?正直一点好好说话!”
罗素无奈耸肩,想了一下,认真的回答:“因为正直的人都死了啊,槐诗。”
那样低沉的话语,令槐诗愣在原地。
就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那个老男人抬起手,将脸上的水珠和狼狈的白发撩到脑后,仰头笑了起来:
“难道不是这样么?正直如欧顿和杰拉德那样的骑士双璧,死板如应芳州那样的老顽固,坚定如穆连那样的无畏者……
那些光辉的,美好的,值得赞赏的人,他们都已经随着理想国一同逝去了。
像是伍德曼和马瑟斯那样失去希望的人堕入了地狱。心怀着痛恨,失去所有的人如佩伦那样,去向了边境……能留下来的还剩下什么呢?”
他凝视着天上的明月,自言自语:“像我这样一辈子排不上咏唱的预备品,像老头儿那样整天呆在图书馆里的宅男,还有像彤姬这样从来不曾属于理想国的旁观者,像阳子那样不知去往何处的可怜人……我们又能算是什么?”
“看啊,槐诗。”
他展开双臂,自嘲的笑着:“这便是如今我们所要面对的一切,一个早已经不存在的时代,一个早已经支离破碎的天国谱系——”
槐诗,无言以对。
“所以,不要感到失望。象牙之塔并不能代表理想国,我也不能,因为这并不是它的全部,也并非是它的价值所在。”
罗素回头,向着身后的学生露出笑容:“倘若我还能有什么值得向他们展示的成就,值得夸耀的宝物和筹码,便只有虚无缥缈的未来。”
他郑重的说:
“——你和你们所代表的未来。”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槐诗忍不住无奈叹息,举手投降。
“行吧,我认输。”
他移开视线,“你个老东西真是什么都能扯……咱能别说这些了么,太尬了!”
“哈哈,这可是老师对你的期许啊,槐诗,好好努力吧。”
罗素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至少这些话不是骗你的,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的告诉他:“谢谢你的酒。”
说罢,留下愕然的槐诗在原地,提起了自己的浴篮,哼着模糊的曲调,转身离去。
许久,槐诗才反应过来。
罗素竟然真的在谢谢自己?
难以置信……
再紧接着,他才察觉到眼前被炸坏的温泉,远方响起的警笛声,角落里那个惊声尖叫的温泉侍应生,还有……自己手里的枪?
“不是,这个,你听我解释。”
槐诗傻了,举起手,下意识的想要找罗素,才发现那老王八早就跑的没影了!
只感觉眼前一黑。
时隔八个小时之后,在瀛洲的另一头,槐诗竟然奇妙的体会到了阳子老太太的同款悲伤。
人和人的心灵是想通的。
想到这一点,槐诗不由得热泪盈眶。
罗素你妈的……
.
.
翌日,清晨。
饱睡一觉,容光焕发的罗素享用着汤馆的早餐,同情的看着桌子对面的槐诗:“你脸色好差啊,年轻人注意身体,不要老熬夜啊,因为以后熬夜的日子还很长……”
“你以为这都是谁害的!”
槐诗悲愤的拍着桌子,“我早上四点才从警察局里回来,你知道我跟鹿鸣馆的人解释我特么是槐诗,丹波的那个槐诗的时候有多尴尬么!”
“放心呀,不会有人笑你的,不,应该说,鹿鸣馆的人说不定也会很诧异呢。”
罗素淡定的抓着端着饭碗,随意的说道:“像你这样遵纪守法的人才少见啊,槐诗,大部分升华者搞了什么事情之后,不是翻墙逃跑,就是暴力抗法,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遇到盗贼改的差人都是一副****的样子……偶尔遇到像你这样老实配合的大人物,他们都恨不得烧高香,哪里会拿这么点东西出来为难你呢。”
说着,他抬手,为槐诗叫了一份早餐。
“好了,吃完之后你上了车就休息吧,今天我来开车。”罗素说:“抄近路的话应该晚上的时候就到了。”
他放下了筷子,微笑着:“这次会很快。”
“瀛洲?”槐诗问。
“不。”
罗素摇头,“瀛洲之外。”
只用了半个小时,罗素就带着槐诗驱车来到了海边。
在港口的私人泊位前面,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座庞大的让人有些瞠目结舌的游艇。
三层高的纯白游艇上还印着象牙之塔的logo,而六十余米长的船身在港口一众游艇之间宛如巨无霸。
宽敞到足够开个patty的甲板上,末端竟然还带着一个直升机的停机坪。
“全长六十二米,吃水深度七米,内部设施是来自银之碑的顶级配置,源质电力双重动力,卡文迪许工坊生产的怪物级发动机可以让它的航速达到九十节,足够你在海上把任何想要和你飙车的人都远远的甩到屁股……两个月前下的订单,前天刚刚交付,我就直接让人开到这里来。”
罗素走在前面,从岸边等候者的手中接过了钥匙,在手里抛弄着,回头望向槐诗:“怎么样?感觉如何?”
眼看着他炫富的丑陋嘴脸,槐诗就忍不住翻白眼:“你有点钱干什么不好,搞这玩意儿?”
“不是我。”
罗素抬手,将钥匙抛过来,告诉他:“这是属于你的了,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