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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六十三章 又来了

交割完物资后,王抟先回邢州。

目前,经略军分散屯于邢洺磁三地,需要人伺候,州军正在紧锣密鼓地组建,也是一堆事情,老王怕是没多少时间在贝州耽搁。

临走之前,他特意见了一下卢怀忠,谏言其手段柔和一些,不要过分得罪魏博上下。至于有没有效果,只有天知道了。

王溥一行人稍晚两日走。

临行前又领了一波赏赐,人人喜笑颜开。这可真是肥差,跑跑腿的工夫就收了大笔财货,换谁不乐意呢?

九月三十,他们麻利地收拾完鼓鼓的行囊,返回洛阳。

过邢州时,王溥本打算再去拜访下刺史王抟。不过,传闻赵州方向有大量成德兵马调动,意欲南下,邢州大白天都把城门关了起来,便作罢了。

十月初三,王溥抵达磁州。

西面潞州方向有晋军下山,号“散员军”、“契丹直”,在滏口镇、昭义县与经略军一部激战,败退。不过王溥还是吓得够呛,一路狂奔至卫州。

结果过怀州时,又有晋军下山。

听闻是新组建的厅前黄甲军,即收编了五院军溃兵及武安县丁壮之后的新部队,计有步骑一万一千余人,又被天雄军左厢及效节军右厢击退。

最近的一处战场,甚至离他们不过数里地,害得王溥三度狂奔。

至此,王郎中算是被武夫们吓坏了。

真实的战场处处是危险,一不留神就会丢掉小命。可笑圣人根本不明白战争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能打敢拼的军队意味着什么,那是股足以改变一切的庞大力量,圣人有几个军?能干什么?

接受了一番武夫教育的王溥于十月十四日返回了洛阳。

十五日,朔望大朝会。

国朝朝会,分大朝会(重大节日)、朔(每月初一)望(每月十五)朝会、常朝三类。

前两者是大朝会,“凡京司文武职事九品以上”,都要参加。

今日朝会没啥大事,讨论的内容不痛不痒,几让人昏昏欲睡。散朝之后,圣人又将一批所谓的心腹召入丽日阁,单独议事。

“王卿,此去如何?”圣人急不可耐地问道。

“陛下。”王溥一脸喜色,道:“邵贼在河北倒行逆施,人皆唾骂。臣至贝州之时,夏贼劫掠坊市,杀戮无度,魏博百姓纷纷走避,诸城闻之骇然,均相约死战,不教夏贼好过。”

圣人听了,并没有为王溥描述中的贝州百姓的惨状而忧心,事实上那太抽象了,他理解不了,他只为夏贼在河北遭到了强力抵抗而欣喜。

“河北多义士啊。”圣人高兴地说道。

卢光启听了却一皱眉,问道:“若夏贼屠城,诸郡震怖,会不会纷纷投降?”

卢光启是老道的,他知道古来很多将领喜欢用这招来恐吓,让其他城池不敢坚决抵抗,减轻己方的伤亡,同时快速攻城略地。

当然他没能具体分析河北的实际情况,这也要看当地风气的。有的地方,你越是屠戮,他们越是愤怒,越是抄刀子跟你对着干。

历史上刘仁恭率十万幽州大军攻贝州,陷城。事实上贝州守军面对幽州来的河北“自己人”,根本就是半推半就,没怎么好好打。但刘仁恭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放纵兵士烧杀抢掠,杀贝州城内男女老幼万余户。

如此酷烈的手段,令魏博上下大为震惊,然后坚决抵抗,玩命死磕,刘仁恭再也没有拿下任何一座城池,然后还被魏博、宣武联军大败,十万大军惨遭重创,只能回去重新招募新兵,苦苦抵挡梁军的凶勐攻势。

“无妨。”王溥笑道:“我观邵贼的想法,应是想将魏博连根拔起,并不简简单单受降了事。如此,必然激起魏人反抗,战事旷日持久,军士疲敝。后面会发生什么,犹未可知也。”

说是“犹未可知”,看他那意思,就差把夏贼要大败给直说出来了。而众人也听懂了其话语中的隐意,喜色连连,仿佛魏博不再是那个刺头“逆藩”,而是忠于朝廷的藩镇一样。

“三份制书,邵贼可起疑心?”圣人笑过之后,又问起了最关心的问题。

“陛下。”王溥脸上喜色不减,道:“邵贼并未起疑,大悦之下,还赏下了许多财货。我等一行十余人,各得钱绢上百。”

这话一出,殿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诸臣纷纷恭喜圣人。

圣人的脸上布满着不正常的潮红,显然十分兴奋,只听他问道:“王卿,以你观之,若此时召邵贼入大内褒奖、赐宴,他会来吗?”

王溥一听,连连摇头,道:“陛下,臣以为此时邵贼固然喜悦,但还未完全放松警惕。”

圣人听了有些失望。

从他的内心来讲,如果此时就能把邵树德骗来,自然再好不过了。有些名器,还是不要轻易给出去,因为客观上会增强权臣的威势,产生一种此人可取代天子的印象,并提前消化可能出现的各种反噬,令权臣篡位时的阻力更小,更加平稳。

不过圣人也知道,邵贼老奸巨猾,没那么容易轻信。舍不得给好处,事情就成不了。

于是他又问道:“那以王卿之见,下一份旨意该何时发出?”

所谓的“下一份旨意”,就是授邵树德相国,总百揆,以朔方、宣武等镇为夏国之事了,一般是他这个级别权臣的“标配”。

而这个夏国,也是正儿八经的裂土封国,国朝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

安史之乱时,郭子仪、李光弼立下如此大的功劳,也不过就封郡王,给食邑罢了,且是一代而终,下一代并不能袭爵。

这个香饵抛出去,邵贼总该信了吧?

王溥故作思索了一会,方道:“陛下,臣以为邵贼喜惺惺作态,此旨一宣,其人必然拒而不受。陛下需得固请其受之,其方会接旨。如此,那就事不宜迟了,诏书最好下月初便发出,臣愿再赴枭巢,与邵贼周旋。”

圣人听了十分感动,声音都有些哽咽了,道:“此事仰赖王卿了。”

王溥也感动地流泪,道:“食君之禄,自当尽忠。邵贼身荷国恩,位极人爵,不思报效圣恩,却乖臣节,辄肆逆谋。臣每每思之,夜不能寐,恨不得寝其皮肉。些许劳顿,又算得了什么!”

圣人愈发感动了。

卢光启、独孤损、柳璨等人微微有些嫉妒。尤其是翰林学士柳璨,恨不得此时受圣人赏识的是自己,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暗筹谋,该怎么才能得到圣人的青睐,以操弄权柄。实在不行的话……

议事结束之后,圣人留几人在丽日台用午膳。

膳食很丰盛,据送餐的小黄门讲,今岁河南府大稔,粟麦丰收。又,虢州牧场经整饬后,献猪羊三千,以给御食;司农寺在神都苑园池中捕得肥鱼数千斤,味极鲜美。民间传言,此皆夏王之德也。

圣人听了,心情一下子就坏掉了,加快计划执行的心情也愈发迫切。

饭后,宫人又煮起了杨行密献上的淮南贡茶,圣人继续与几人议事。

“兴元府军民上表挽留节度使诸葛仲方,此事该如何处理?”圣人问道。

“陛下。”柳璨第一个跳了出来,说道:“此事乃狗咬狗,装作不知道就可以了。”

“身为翰林学士,言语怎如此粗俗?”吏部侍郎卢光启看不惯柳璨那副求幸进的模样,斥了一句。

柳璨根本不理卢光启,自顾自说道:“陛下。邵贼欲削藩,此人所共知也。诸葛仲方昔为邵贼党羽,上供不辍,为其张目,大恣猖狂。又暗中收揽溃散泾兵、枭桀燕卒,府城内外,妖氛冲天,显不欲为邵贼所制。静观其变即可,正所谓狗咬狗,一嘴毛,且看其如何争斗。”

独孤损听了觉得不妥,立刻说道:“陛下,臣闻邵贼之子承节聚徒党于散关,又有洋州刺史召集州兵土团,欲腹背齐攻,仲方恐不敌也。若任其败亡,则令邵贼得志,兼且毒害生灵,凌犯纪纲,悖违天地。不如下旨解劝为好。”

王溥悄悄看了一眼柳璨,暗自寻思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圣人见柳璨、独孤损各执一词,有些踌躇。

卢光启想了想后,说道:“陛下,此事还是不要插手为妙。当下诛除邵贼要紧,余事皆可放一放。若下旨解劝,邵贼大怒,之前所做的功课可就白费了。”

圣人一听觉得有理,便同意了。

随后又谈起了另外几件事,直到太阳落山,方才散罢。

王溥回家之后,立刻写了封信,着心腹仆人趁夜出城,送往卫州。

他觉得这事涉及到了夏王嫡长子邵承节,重要性还是很高的。

山南西道那个地方,位置极为关键。若得之,则可兵压蜀中,攻略东西二川。而且,领兵大将名义上是夏王世子,或还有磨练之意,那就更不能马虎了。

诸葛仲方这厮好不晓事!以你家与夏王的关系,何必打生打死呢?

世上就是这等不晓事的武夫太多了,才搞成如今这副模样,真是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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