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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七十六章 秉政

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廷大清洗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洛阳。

当然还有更劲爆的。

正月初二,圣人降下德音,以疾为由,令皇后何氏临朝,处理政务。

正月初三,以椒掖之内,人数犹多为由,放散了一批宫人。

正月初四,以谋危宗祧为由,诛卢光启、独孤损以下数十人,并流放其家,宣示天下。

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让人放假在家也不得安生,慢慢开始消化这一连串的冲击。

不过也没时间给他们消化了,正月初五很快到来,在京文武百官朝参——国朝春节放假七天,前三后四,即元旦前放三天,元旦开始放四天,正月初五上班。

这是一次常朝,依然十分引人注目。

有资格常朝的官员,如五品以上文武职事官、八品以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能来的基本都来了。

朱朴骑马来到了天津桥畔,却见这里站满了军士,不断说着什么。

“前方何故?”朱朴问道。

仆人快步上前,不一会儿便回来禀报:“卫尉寺的人说,皇后在上阳宫观风殿临朝,请诸官自提象门而入。”

朱朴若有所思。

正如含元殿是紫薇城的正衙一样,观风殿是上阳城的正衙,高宗、武后于此听政,武后还朝之后,甚至还住在这里。何后莫非想学武后?

旋又自失一笑,洛阳两大内,出了元日那档子事后,怕是已经完全落于太傅掌控之中,与国朝初年大不一样了。

过天津桥之后,朱朴先向北,再朝西,很快便过了提象门,到了上阳宫城的地界。

朱朴没来过上阳城。进来了左看右看,发现已经整饬得非常不错,心中欢喜。

谁乐意看断壁残垣、枯枝败叶啊?国势本就不振,生计本就艰难,再不多看点美好的东西,难道想忧虑成疾?

朱朴继续向西,然后穿过观风门,正式进入观风殿。

宰相高官皆被引入偏厅暂歇,其余官员于殿前庭院中肃立等待。

“太傅。”朱朴一眼便看到了邵树德,立刻上前行礼。

“朱相。”邵树德起身还礼,道:“方才正与萧相谈起诸部缺额,不知朱相可有人选?”

这里所谓的“缺额”,其实就是清算卢光启、独孤损党羽后,空出来的官位。小官小吏,邵树德不会在意,可以作为甜头给出去,拉拢别人。但吏部尚书、侍郎这类职务,他却不可能放出去,这都是很有前景的官位,说是宰相预备役也不为过。

“并无人选。”朱朴答道。

他知道,夏王是要让他治下朔方、河中、宣武三镇幕府的人陆续进入朝堂了。之所以这么问,也就是客气下罢了。

邵树德点了点头,又道:“绛州薛贻矩,先帝乾符四年状元,历任度支巡官、集贤院校理、拾遗、殿中侍御史、起居舍人等职。光启三年外放,任渭州刺史、陇右幕府行军司马、忠义军节度副使,我欲表其为吏部尚书,朱相以为如何?”

“甚善。”朱朴还能说啥。

看看这个薛贻矩的履历,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邵氏集团骨干成员没跑了。

“吏部侍郎该给何人?”朱朴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我欲表前忠武军衙内都指挥使赵麓为吏部侍郎。”邵树德说道。

作为第一个主动献土的割据藩镇,邵树德不介意给予赵家优待。

本来他想让赵珝当吏部尚书的,但他身体不太好了,卧床不起,显然无法履职。不过没关系,赵家的这份恩荣自然会有人继承,于是赵麓便走马上任,即将担任吏部侍郎。

如果兴元府的诸葛仲方也愿意入朝为官的话,邵树德同样不介意给予高官厚禄。但他现在还在犹豫扯皮,嫡长子邵承节快失去耐心了,邵树德也快失去耐心了。四万军士,大过年的在外,不可能陪你继续耗下去,再不答应,就要动粗了,届时或难以收场。

“许州赵氏,也算恭顺了。”朱朴叹息一声:“若天下藩帅都这般,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一百多年来,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入朝?况且现在这个官制也给搞坏了,节度使又称使相,级别和宰相一样,你怎么安置?给虚衔散官,人家怕是不乐意哦。

“不恭顺,那就打,打到他们服为止。”邵树德毫不犹豫地说道:“都这般地步了,自不能再留首尾。”

“太傅英明。”朱朴回道。

******

这边一群老男人在聊官员、藩镇的事情,那边皇后何氏正在尚宫、魏国夫人陈氏的引领下升御座。

陈氏是昨天抵达的,从汝州骑马而来。

不要奇怪,国朝风气开放,女子骑马打猎之事屡见不鲜。

后世陕西就出土过不少唐代墓葬,里面有很多女子打马球的壁画。前泾原节度使周宝之妻崔氏的墓中,就陪葬了马镫和一头崔氏经常骑着打马球的驴——男人骑马打球,妇人骑驴打球,即所谓“驴鞠”也。

陈氏的骑术很好,在银鞍直骑士的护卫下,一日即至洛阳,随后被任命为正五品尚宫——另外一位尚宫是萧氏,目前还在清暑宫,尚未出发。

陈氏还兼任礼朝使,就是原来杨可证的位置。

此时一行人已抵达观风殿,皇后坐上了御座旁边的一张胡床。没毛病,这也叫御座,皇后理论上也是圣人。

“陈尚宫……”皇后有些紧张。

妇寺乱常这种事情,即便国朝风气开放,多有女主临朝干政,说出去也是不好听的。

陈氏本来还有些尴尬,毕竟她也曾经是今上的嫔御,不过在见到皇后脸上紧张、无助的表情后,心中一软,安慰道:“皇后勿忧,太傅在呢。”

皇后忧色渐去,稳了稳心神后,道:“那就——升殿吧。”

玉音既下,通事舍人开始唤百官入内。

他们以品级为班,一班班进入,文武分列左右。

何皇后深吸口气,目光透过孔雀扇间的缝隙,仔细搜寻着。很快,一身材高大的武人当先而入,宰相、中书门下两省官紧随其后……

百官很快入内列好,接着是仪仗入内,散在殿室两侧。

孔雀扇打开了,皇后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拜见皇后。”百官赞拜道。

“众卿免礼。”皇后尽量用平稳的声调说道。

她敏锐地感觉到,太傅朝她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微微有些开心。

“百官奏事,无事即退。”礼朝使陈氏大声说道。

她的心理素质比皇后强多了。不少人其实认识她,都在观察她,但她似无所觉。

“臣有事奏。”邵树德第一个出列。

按制,六品以下官员奏事时,要自称官号、姓名,然后陈事——通事舍人、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则只称姓名,不称官号。

邵树德是正一品太傅,自然不用。

“太傅奏来。”皇后很享受这会支配邵树德的虚幻快感,就如元旦那天下午她被邵树德支配一样。

“卢光启、独孤损等人负恩负法、悖逆滔天,今奸邪暴露,尽已伏诛。所空职事,应选举英才,以为大唐中兴启运。”邵树德说道。

“太傅可有良才举荐?”皇后问道。

“忠义军节度副使薛贻矩,任历殷繁,志惟匡益,可为吏部尚书。”

“忠武军衙前都知兵马使赵麓,怀倜傥之奇姿,抱英迈之正气,可为吏部侍郎。”

“陇右节度副使张玄晏,早历内外之任,备陈经济之谋,可为户部侍郎。”

张玄晏是乾符元年乡贡进士,与薛贻矩、裴廷裕、王彦昌、李磎等人一起,都是萧遘为邵树德网罗的第一批人材。

张玄晏十多年前投靠过来时是殿中侍御史,后任兰州刺史、陇右幕府节度掌书记、副使。

裴廷裕与薛贻矩是同乡,光启元年在成都进士及第,后任河州首县枹罕令,又辗转于各镇、州。

王彦昌是太原人,广明二年正月至成都,在临时举办的科举中得录取,后任陇右幕府节度掌书记,再转各州刺史,至今已十余年。

现在,这些地方州郡主官要大举进军中央了,完成他们仕途关键的一步,同时也是邵树德关键的一步。

“丰州刺史王彦昌,诚明挺操,温粹含章,宜任户部侍郎。”

尚书六部,有尚书一员、侍郎二员。

“河中幕府右行军司马杜晓,冲谦自处,矜伐不萌,可充兵部侍郎。”

“……”

邵树德一口气保举了十余人。呃,有点跋扈。

群臣眼观鼻鼻观心,如木偶泥胎般没有任何动静,就等他说完了。

洛阳都这个操行了,我们反对有用吗?你说得都对,我们同意。

何皇后有些走神。

她在观察邵树德的两撇小胡须,好像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个样子,既没有长长,也没有变短,看来是经常打理了。

他今天仍然头戴远游冠,上有八道金蝉纹,圣人的则是十二道。

站在那里,腰杆笔直,手里拿着笏板,好像握着长槊一样。

邵树德说完了,静静看着皇后。

“太傅所奏皆准。”皇后应道。

邵树德微微一笑。以前他都是通过幕府还发号施令,处理朝政,现在要慢慢移植到三省六部来了,免得开国后两套体系不兼容,产生不应有的混乱。

这就要靠皇后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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