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州守军其实又挣扎犹豫了几天。
过了卢怀忠规定的期限,老卢没什么犹豫的,下令勐攻。
相卫二州夫子死了一地,还因溃逃被斩了两百多人,然后守军顶不住了,乱哄哄地开城乞降。
卢怀忠对他们没什么好脸色,当场下令将队正以上军官全部诛杀,顿时引来一片喊冤声。
“卢都将何意?不是允了我等投降么?”
“卢怀忠,你食言自肥,不得好死!”
“哈哈,拥众十万,骗我等投降,结果又反悔,大行杀戮之事,就这点本事么?”
“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卢怀忠,将来邵树德杀你全族时,希望不会后悔。”
“魏博武人都看清楚了啊!夏人要把我等斩尽杀绝,你们还要降么?”
卢怀忠冷笑一声,道:“我要杀人,必让人死得明明白白。二十五日若降,诸位可保无事,结果又拖延了三天,徒伤人命,不得不杀,你等可服?”
“不服!”“我冤啊!”“早知道和你拼了!”
“动手吧!”卢怀忠毫不动摇,下令道。
军士们齐齐上前,步槊、长枪乱刺。缚跪于地的贝州军校惨叫连连,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又有辅兵上前,将每个人的首级斩下,悬于城头。
剩下的三千贝州兵战战兢兢,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
“尽数发往洛阳修宫城。”卢怀忠吩咐道。
分不清楚是失落还是庆幸,三千贝兵没有抵抗,麻木不仁地被收拢在一起。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土团乡夫,按照夏军以前的规矩,都是可以遣散的,但他们很显然没享受到这个待遇。
入夜之后,雪又飘了起来。卢怀忠在亲兵的簇拥下,进了贝州衙城。
城内积存了不少物资、粮草。外城其实也有,粗粗清点了一下,内外两城加起来大概有十多万斛。
另缴获战马千余匹、钱七万缗、各色绢帛二十多万匹、箭失七万捆、兵仗九万余件,不愧是天下北库,物资着实充裕,魏博也确实够富。
其实,若全城大索一番,估计还能搞到更多的钱。但仗打完了,卢怀忠又变得有些仁慈,不想再多造孽。
“钱粮财货登记造册,上报殿下。”卢怀忠当场口述命令,随军要籍开始记录。
所谓“上报”,其实是隐晦的请赏。快过年了,军士们还在外奋战,加发赏赐也是人之常情。
“前次于羊马墙中所获牲畜,除战马外,余皆宰杀,全军大酺。”
“遣兵护送使者至漳南等县,令其投降,切勿自误。”
“遣兵巡视乡野,若有人胆敢作乱,立时扑杀。”
“传令各营,不得劫掠百姓,不得奸淫妇人,不得随意杀人,违令者斩。”
“甄别贝州将左官吏,录完之后发来。”
一系列的命令很快传达了下去。
武威军诸营全数开进城内,已经进城的突将军一部让开营区,至城西屯驻。骑兵大队尚在野地里,一并召回,屯于城北。
与此同时,卢怀忠又给没藏结明、王郊等人传令,诸军交替收拢,谨防贼人趁着过年突袭——夏王,可是玩过这一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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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州衙城被攻破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魏州。
不是魏军的侦查能力强,而是夏军自己大肆宣扬,以便可以尽快招降周边各县。
而魏博幕府也是个四处漏风的破房子,消息当天就走漏了,一时间全镇震怖。
驻守澶州的成德军拔腿就熘。
沧景兵之前吃过大亏,主将周胜被斩,余部两千余人溃入清平县。此时得到消息,也想不辞而别。好在临清镇将史仁遇非常果断,立刻遣人至沧兵营中安抚,并送去了钱帛、酒肉犒赏,将其拉入了自己部伍之中。
但不管怎样,魏博的形势再度恶化却是事实,众人垂头丧气,连即将到来的新年也觉得没甚意思了。
罗绍威又召来了司空颋、杨利两位心腹谋士。
他本来只想找司空颋一人商谈的,因为司空司马才学超卓,言之有物,奇计百出,每每切中要害,本事比杨利强多了。但考虑到上次出使卫州回来后,杨利暗中告发邵树德与司空颋相谈甚欢,或有问题,罗绍威终究受到了影响,于是将两人都召来,商谈对策。
“史仁遇手握重兵,却逡巡不进,始终无法打通贼军防线,沟通贝州,致有此败。大帅,某请罢史仁遇都头之职,另委程公左为将。”司空颋来之前就打好了腹稿,此时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罗绍威听了也微微点头。
杨利有些嫉妒。他是节度掌书记,看起来更为亲近节帅,但司空颋是行军司马,掌握实权,同时罗绍威又屡找他问计,几乎要将他边缘化了,煞是烦恼。
此时见司空颋开口,立刻唱起了反调:“大帅,不可啊!史将军乃军府宿将,威望素着,未可轻动。司空司马这出的是什么主意?欲害魏博百年大计耶?”
司空颋也不争辩,只向罗绍威拱了拱手,不说话了。
罗绍威苦笑了下,叹道:“此事先不谈。但说一事,李克用以晋军新败,需要整顿为由,决定暂缓发兵,坐视本镇与夏人厮杀。”
司空颋、杨利同时皱眉。
罗绍威默默等了一会,忍不住问道:“二位怎地不说话?计将安出?”
司空颋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杨利却抢先答道:“大帅,为今之计,也没什么好的方略了。只有一条,遣人至各县宣扬,夏兵残暴,大肆杀戮魏博武人,戕害诸州百姓。树德在洛阳治宫室,耗费良多,欲尽收魏博财货,以实府库。又,树德又十分厌恶魏博壮士,曾下令禁募魏兵。如此,或可振作一番士气,激励诸州将士死战。”
罗绍威一听,又是欣慰又是——失望。
杨利的立场很稳,是真心为魏博镇着想,他看出来了。
这其实很正常。他家历代都扎根魏博,与本地将校联姻,树大根深。魏博镇在,他们家的利益就能保全,魏博不在,就很难说了,大概率家族衰落。
“大帅,事已至此,更该担心的是有人拿此做文章,扇动军士作乱啊。”司空颋突然提醒道。
“何至于此?”罗绍威惊道:“都这时候了,还有人如此不智?”
说完,又若有所思。
其实这个狗屁大帅,他已经有点不想当了,尼玛就是个背锅的。
如果魏博镇覆灭,他跑不掉;魏博镇不灭,那定然是某个大将立了奇功,击败了夏军,他同样跑不掉。
如果说之前他对节度使的大位还有所留恋的话,那么如今随着战场局势的日渐崩坏,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位置很坑,有点想摆脱了。
“不可不防啊,大帅。”司空颋情真意切地说道:“仆为故司空简拔,深受大恩,无以为报。值此危难之时,愿赴枭巢,为大帅解此危难。”
“若果有危难,如何解之?”罗绍威问道。
“劝树德退兵。”司空颋说道。
杨利有些想笑,正要讥讽几句,却见罗绍威大喜,道:“那便速速起行吧,宜早不宜迟。”
“遵命。”司空颋应道。
杨利愕然,继而心中一片冰寒,甚至有些悲哀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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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怀忠攻占贝州衙城的时候,邵树德早已带着银鞍直抵达了河阳南城,邙山已遥遥在望。
临走的时候没收到攻克贝州的消息,略微有些失望。
好在老卢终于不负所望,到底拿下了,让他很欣慰。圣人给了那么大的官,若没点成绩,脸上无光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过去一年,大败杨行密,得徐泗二州大部;复又败李克用,占领邢洺磁三州;今又苦战得胜,拿下了贝州。
一年得六州,打得还都是顽敌,成果其实不小了。圣人赐下的官爵,他完全受得起。
“老卢打仗雷厉风行,甚得我心。”邵树德将军报递给谢童,道。
谢童作为降人,不敢再得罪卢怀忠这等重将了,闻言恭喜道:“卢都将用兵果断、坚决,勇勐精进,职为殿下贺。”
“各处捷报频传,这天下,走不出我的掌控拉。”邵树德哈哈笑道:“贝州一下,隔断南北交通,成德镇被挡在了外面,后面便可慢慢炮制魏、博、澶三州。”
此战,如果先拿下的是博州、澶州,对魏博的震动绝对没有贝州陷落来得大。
不仅仅是贝州人口更多、更富裕,还因为心理上的打击。
贝州没有陷落之前,魏博武人还可以交通成德,觉得援兵旦夕可至,自己也可以逃去冀州。但现在么,魏博镇已经被人家包围得差不多了,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如何不彷徨?如何不害怕?
当然他们也可以指望沧景。
腊月中,卢彦威率步骑三万余人南下,趁着淄青镇空虚,大掠棣州,又遣轻骑南下,踏过黄河冰面,至齐、淄一带烧杀抢掠。
这厮不敢正面与夏军决战,偷鸡摸狗的胆子倒是有的,还很大。
王郊、野利克成等人已经火速退兵,各回各州守御,博州的形势为之一变。
“先回洛阳吧,那边才是大事。”邵树德一甩马鞭,当先而走。
南北两个方向拳打脚踢,威望是刷够了,而圣人那边大概也要图穷匕见了。在参加正旦朝会之前,邵树德还有很多事要与人密议一番,时间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