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五百骑兵也离开了车阵,趁着契丹人撤退的当口,展开了追击。
契丹人走得很匆忙,而且很慌乱。
有的部落率先撤退,这起了很不好的示范效应。于是更多的人跟着撤退,甚至争先恐后,生怕被别人扔下来当替死鬼。
毫无疑问,这产生了极大的混乱。
刘鄩手下不过区区五百骑,但因为无人阻挡,没人肯留下来断后,因此奋勇前行,勇猛进击,追在契丹骑兵后面,大砍大杀,肆意收割着生命。
耶律释鲁气得破口大骂,但周围都是人,且处于慌乱之中,便是想下达命令也无法。只能指望有部落头人带着部众挡一挡了,否则实在过于难看——两万多人被五百骑撵着屁股跑,成何体统?
很遗憾,到最后也没人留下来这么做。所有人都在策马奔逃,一口气跑出去数十里之后,直到马儿跑不动了,这才惊魂未定地停了下来。而此时,夏军追兵早就不见踪影了。
“丢人啊!”耶律释鲁跌跌撞撞地下马,回首看着来处的茫茫草原,心中悲愤。
诸部酋豪们也有些羞愧。
方才完全是自己吓自己。夏人不过数百骑,能造成多大威胁?但所有人就跟着了魔一样,争相逃跑,完全没有停下来御敌的意思。
当然他们不是主要责任人。
撤退之时,耶律释鲁曾命令乙室部的人留下来断后,但他们究竟有没有执行,大家都看到了。这帮孙子,一定在夏人发起追击的那一刻,就已经撒丫子跑路了。
“爷爷……”长子耶律绾思牵马走了过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收拾人心。步军还落在后面呢,得派人去接应他们。”
“步军!对,派人接应。”耶律释鲁如梦初醒,立刻下令道:“绾思,你挑选五千骑,沿来路回去接应。”
“好!”耶律绾思也不废话,立刻点了迭剌、楮特两部三千骑,又叫上了六部奚、室韦、鞑靼两千骑,携带好骑弓箭矢,沿路返回。
耶律释鲁想了想,又唤来两人,令他们各引三千骑,前往放牧牛羊的地方,谨防遭到夏人突袭,保住己方的食品来源。
左一道命令,又一个吩咐发下去之后,耶律释鲁喝点水,吃了几口干粮,感觉好多了,思维也渐渐明晰了起来。
今日这一仗,败得实在有些惨。
六千多步兵伤亡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也不知道还能撤回来多少。
诸部骑兵,加起来也损失了数百骑。方才撤退过程中,又不知道被人斩杀多少,估计不下千骑。
这一把,损失真的有点大。
其实现在仔细想想,战斗不至于打成这个鸟样。
夏人固然能打,但他们不是没有缺点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被圈在车阵之中,行动迟缓、呆板,没有主动权。
契丹可以选择战或不战。正面打不过,不打就是了,就跟着骚扰。
火烧、烟熏、挖路、制造烂泥塘,可想的办法很多。
辽东不是草原。不像草原上找处水泊都难,这里大小河流众多,沼泽也很多。战场上打不过,就盘外招多想想办法。
“吃过一次亏,该长点记性了。”耶律释鲁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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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博夫子们又被驱赶出了车队,打扫战场。
这次的收获有些大。因为在战斗中有大量骑兵被斩杀,因此遗落在战场上的马匹极多。既有完好无损的,也有很多伤马、死马,这会一一开始处理。
他们中的部分人被分配了契丹人遗落的兵器,这会正在给伤兵补刀,搜刮财物。
“我说你们还折腾个什么劲?”有陪同出来的龙武军士卒说道:“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吗?契丹人能给你们什么?被掠去了,怕不是要当奴隶,永无出头之日。”
夫子们抿着嘴唇不说话,继续闷头干活。
“别不说话。”有军士对他们的态度很不爽,刚想揍人,便被军官喝止了。
魏博夫子吓得躲到一边,不过眼神中满是不服。
夏军刚刚得了一场大胜,他们确实不敢炸刺,但要说心服,却也没那么回事。
“圣人开国称制,大夏如日中天,有眼睛的都看得到。”军官说道:“安东府很差吗?老子连青州都不想待,就愿到旅顺当个折冲都尉。好好种地过日子的,欢迎。若有所图谋,不安分的,见一个杀一个,杀到没人敢作乱了为止。我就不信等到伱们儿孙那一辈,还这么脑生反骨。”
军士们听了,纷纷叫好,魏博夫子默默干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军官也不以为忤,道:“打扫完战场,再去割草喂马,勿要懈怠。”
说罢,直接走了,懒得再管这些人。
人固然趋利避害,但也是情绪化的,他不指望魏人现在就死心塌地。
有些事情,就得靠时间来化解。第一代人敢于反抗,不愿妥协,高压镇住就是了。只要不给他们机会,反抗性就会一代代削弱。
而历史,本就是这么一个轮回。
黄巢之乱到北宋建国,将近八十年的时间。北宋初年的人,与唐僖宗广明年间的人,是一回事吗?
八十年沧海桑田,魏博镇都被屠戮了三遍。
河北人口锐减一半以上,契丹逐渐崛起,南方得到了大发展,西北河陇之地碎得更加厉害。
军队风气变得更加恶劣,从一开始单纯要求赏赐的武夫变成了待价而沽的**,战斗力一跌再跌,虽经郭荣整顿也难掩颓势——战场上耍滑头、保存实力、待价而沽、拥立新主这种事,在朱温、李克用时代是很难想象的,根本没人敢在他们面前这么做,都得奋力死战。
百姓、武夫、官员、制度、经济、人口,都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魏博诸州,自然也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听话的人要么杀了,要么老死了,传承也断掉了,风气自然就会改变。
现在的魏博诸州百姓,如果不出意外,将是旧魏博的最后一代人了。他们或许很难改造好了,但他们的子孙可以。
刘鄩站在一辆辎重车上,静静听着方才的一番对话。
“安东府要想发展,其实还是需要魏人参与进来,但得剔除桀骜不驯之辈。”他轻声叹道:“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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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一晚之后,车队继续北行。
从七月十四日开始,整整五天时间,没有遭遇任何大战。
契丹人派出了中小规模的骑兵反复袭扰,但收效甚微。
他们方经大败,士气受到了挫折,根本不敢硬冲。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撒丫子跑路,那么可想而知这种骚扰的效果有多差了。
对夏军造成最大困扰的,其实还是被契丹人破坏得坑坑洼洼的路面。
诚然,车可以走山路,可以过颠簸的路面,但终究还是平坦的道路最好走。
路面一坑洼,不但速度降低,车辆磨损也会加大。更别说,契丹人挖的壕沟还需要派出人手取土填平了。
可怜这条驿路,唐人势力退走之后,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维护。渤海人占领辽南之后,倒是整修过一番,但投入也很有限。如今被契丹人大肆破坏,基本算是废了。
七月二十日,刘鄩已经远远看到了辽阳半坍塌的城墙。
也是在这一天,契丹人再度大肆聚集,人数似乎比上次还多,大概有三四万人。
旌旗漫山遍野,鼓声响彻东西南北。
从天空俯瞰下去,一支孤独的车队行走在苍凉的草原之上。
车队前后左右,到处都是奔驰不休的骑士牧人。他们的人数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充塞了整片原野,掀起了漫天烟尘。
车队坚定向前,没有丝毫迟疑。所至之处,密密麻麻的骑兵如潮水般散开,慌不迭地退往两边。
车队走过之后,潮水再度合拢,慢慢跟在后面。
龙武军数千将士,就像汪洋大海之中的一叶孤舟,潮水来来回回,却始终无法将这艘孤舟掀翻,只能目送他们劈波斩浪,一点点向前。
二十日夜,契丹人发起了势若疯虎的进攻。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再拦不住,明日夏人就能进辽阳城。虽然这是一座已经半废弃,城墙半倾颓的破败城池,但多少有点遮护作用,一旦让这些兵进了城,再想夺回来就很难了,甚至可以说不可能的。
而辽阳这个位置,也是驿道交通的核心枢纽之一。往前推三十年,唐人尚未退走的时候,唐廷出使渤海,或者渤海遣使入长安,都要经过辽阳——耶律释鲁可是知道,唐文宗之时,张建章出使上京龙泉府,就在辽阳暂歇过,彼时辽阳城尚有数千唐兵驻守。
契丹经过血战从渤海人手里夺来的地盘,如何能轻易让出去?
于是夜袭开始了,但又很快结束了。
夏人即便是在夜间,也非常警醒。他们燃起火把、火盆,刀枪森严,严阵以待。
而且部伍整肃,法度森严。一部分人席地而卧,用木板、粮袋遮蔽身形,躺下休息。即便车队外围鼓声隆隆,杀声震天,但该休息就是休息,不受丝毫影响——打了这么多年仗,不会在战场环境下抓紧休息恢复体力的,早就被淘汰了。
契丹人左冲右突,闹腾了一整夜,除了丢下千余具尸体外,没起到任何作用。
二十一日一大早,随着鼓声响起,车队慢慢调整阵型,坚定无比地开进了辽阳城。
东南风之中,刘鄩仿佛听到了契丹人心底某种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而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耶律释鲁又喜又怒。
喜的是终于下雨了。雨一来,骑兵固然没法驱驰,但马车也不便行走。
怒的是今年雨水为何这么少?怎么不早点下?
他立刻率部退向了远方,召集诸部头人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