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对结束之后,邵树德稍稍有些失落。
没人对渤海商社有兴趣啊。
不过没关系,他会大力推动此事的。等到这家企业的利润能稳定在几十万缗钱的时候,每年只拿出一半来分红,即便只有1%的股份,那也是以千为单位来计。
这个数量的金钱,还是每年细水长流的那种,已经没人可以忽视了。
一个下州刺史,年俸不过720缗。
宰相年俸也就三千多缗,和节度使相彷——夏王赏3600缗,这个金额就是邵树德任朔方节度使的年俸。
以陈诚为例,如果他占有1%的股份,那就等于在工作量没增加的情况下,多拿一份年薪,不香吗?
如果他认可这份收益,那么在涉及到渤海商社乃至辽东道的事情上,便会格外上心。
辽东一旦有人造反,影响大伙赚钱,那简直不能忍。
哪个官员敢叽叽歪歪说辽东镇压叛乱花费太多,不如放弃掉,将关卡、兵力收缩回内地,那他简直不想升官了。
诚然,有些时候,恰当放弃一部分土地,对于维持走下坡路的王朝统治有一定的好处,或许能让这个已经走向腐朽的王朝多延续个十年八年,但这有什么意义?
邵树德很看得开。
他觉得能把辽东维持到王朝覆灭的那一刻,并平稳交接给兴起的下一个王朝,也是可以接受的,甚至是他希望看到的。
21世纪时东北在中国版图之内,但本时空就一定会这样发展吗?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兴许就和越南一样,走上了另一条岔路呢?所以他从来没有掉以轻心,一直在想方设法增加中原对东北的向心力。
这些工作踏踏实实做了,就问心无愧。退一万步讲,东北在未来真和越南一样脱离华夏版图了,只要移民、同化到位,从民族意义上来讲,也拓宽了本民族的生存空间,挣得了更多的阳光下的土地,也是有意义的——各个民族都有兴衰,这是显而易见的,但如果有祖上遗留下来的丰厚的土地资源,肯定更容易复兴一些。
三月十五,总计四十股渤海商社的股份在洛阳南市公开售卖,但三天下来,问的人多,买的人少。
十八日晚间,消息传回观风殿后,邵树德也只能叹气。
“朕本想给百姓们一点好处,让他们也挣点钱,分享下大夏开疆拓土带来的红利,奈何都不识货。”邵树德气哼哼地饮着茶,突然问道:“我听闻有两人各买了十股,一个姓萧,一个姓高,到底怎么回事?”
簇拥在邵树德身边的女人们神色各异,都不说话。
“陛下,奴婢听闻甲坊署监作萧阿古只、侍卫高崇年各买了十股。”王彦范在一旁答道。
“哦?”邵树德闻言有些讶然,先看了看月理朵,见她点了点头,又一把将躲在诸女后面的高氏拽了过来,问道:“可是你让弟弟买的?”
“是。”高氏的脸上飘起一团红晕,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为何让他买?”邵树德追问道。
高氏是渤海人,对自家的情况比较清楚。在月理朵的劝说下,也跟着一起买了十股,留给娘家的弟弟们。不过她不好意思这么说,那样会显得贪财,只能说道:“妾听闻商社股份卖得不太好,事关天家颜面,就……”
“柔娘你是在关心朕,对吗?”邵树德喜道。
“不是!”高氏下意识脱口而出。
随即又觉得这句话不太妥当,或许会惹恼圣人,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邵树德一眼,见他没有生气,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遣人买股份,但并未登记在大諲撰名下,也未登记在大光显名下……”邵树德若有深意地笑了笑。
高氏几乎把头埋到了胸口,不敢见人了。
邵树德哈哈一笑,知道这女人面皮薄,不能调戏下去了,道:“你下去吧,看看孩子。”
高氏勐然抬起了头,惊喜取代了羞愧。
做母亲的,哪有不想着孩子的。虽然是偷——偷人生下的,但终究怀胎十月,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高氏早就日思夜想了。
“去吧。”邵树德拍了拍她的手背,又重点强调了一句:“我们的孩子。”
高氏脸又红了起来,慌忙转身熘走。
邵树德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好久,直到远远消失在连廊的尽头,这才回过神来。
早晚死在这个娘们的肚皮上。
渤海不费一兵一卒,只派了个王后,就把中原大国的皇帝干死了。邵树德甩开了这个不吉利的想法,把大屁股菩萨奴搂入怀中,一边摩挲,一边叹道:“洛阳百姓平日里口若悬河,到头来还不如契丹人、渤海人识货,太让朕失望了。”
菩萨奴本就略显丰腴,这会又怀孕了,肉感十足,邵树德抱着非常舒服。
“陛下大可不必忧心。”月理朵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说道:“待渤海商社赚回越来越多的钱后,大家就知道了。后面若筹建安南商社,肯定会被抢购一空。”
邵树德点了点头。
拿出渤海商社10%的股份公开售卖,其实是他残存的现代意识在作怪。
若按照正常情况,这一百股根本就不可能流到外面,早就在内部消化完毕了。之所以坚持这么做,还不是邵树德想让百姓们也分润帝国扩张的红利?难不成还真缺你们那点钱啊?
等着看吧,这一次卖得不好。等到渤海商社持续稳定盈利,下次筹建安南商社的时候,就会有人建议不要公开发售股份,勋贵们全部认购下来了。
但他还是会拿出一部分来卖。无关其他,就是单纯想让没有门路的人也有机会分润好处,在社会上造成更大的反响,让稍微有点见识的普通人也知道,一个地方即便远在边疆,也是有可能赚钱的,不要轻言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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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月没有科考,曾经流连京城的士人作鸟兽散,早早便回了家。
他们一走,还真小了很大一块消费,尤其是对青楼这个行业来说,更是如此。
不嫖,还是读书人吗?还是风流才子吗?
另外走掉的一批消费群体则是武夫。
是的,各军新一轮的换防开始了。
佑**入蜀接替经略军。
天德军、黑矟军前往河北。
武威、天雄、定难三军东调,前往辽东道接替义从、突将、铁骑、威胜四军回来休整。
天雄军的驻地就在河南府,义从军也有一半在河南府,这一下子就少了三四万消费群体,对商业的影响还是不小的。谁让武夫喜欢花钱呢?
商徒商家的感受邵树德不怎么在乎,他在乎的是数来数去,发现居然兵力紧缺!
准确地说,是可靠的兵力紧缺。
大夏三十多万禁军啊,居然不够用,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但事实如此,国家太大了,很多地方的人并不老实,必须屯驻禁军镇压。
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邵树德自己的锅,谁让你吞了那么多地呢?
就这样一直浪到了四月初,马殷入京了,邵树德第一时间在丽春殿内召见。
马殷今年也六十岁了。
看着这个几乎与自己同时代的人,邵树德好似在追忆往事。
马殷坦然自若地坐在下面,既不感到拘谨,也不显得放肆,非常得体。
“湖南之事,马卿何以教我?”邵树德问道。
“陛下,湖南广纳北方南下躲避战乱之人,近三十年户口大增,但地方上峒蛮仍然很多,朗州雷氏兄弟便是例子。”马殷斟酌了一番,答道:“臣主政湖南多年,也镇压了不少峒蛮叛乱,今只有一策。”
“朕听着呢。”邵树德示意他不用卖关子。
“移北方之民实之。北人南下,他们多占一块地,峒蛮就少一块地,此消彼长之下,峒蛮实力大衰,便可编户齐民了。”马殷说道。
“与朕想得差不多。”邵树德赞道:“马卿是明白人啊。”
其实何止雷氏兄弟是峒蛮?前吉州刺史彭玕也是峒蛮出身,不过汉化颇深罢了。吉州地方上也多有蛮酋任官,彭玕曾经处置过的一个县吏就是蛮酋。
南方诸镇,开发程度真的很低。前唐二百八十年,费了老鼻子劲,才把江南的沼泽大体排干,从污泥灌木之中开辟出农田,复又开发江西。但唐朝都灭亡十年了,江西仍然有很多蛮酋——还好汉化颇深,如彭玕之辈,别人不提,谁不认为他是汉人?
两湖之地就更别提了。翻开史书,鄂州(武汉)、岳州(岳阳)、朗州(常德)一带遍地蛮人,来来往往的各路军阀帐下多有蛮兵蛮将,互相厮杀。鄂岳都这样了,更南边的湖南是什么样,可想而知。
两湖之地真正开发成熟,要到南宋时期了。
外国人的殖民是先啃下一小块,消化之后再啃下一块。
中国人的殖民是先“打卡到此一游”,地图上圈下来再说,然后花两千年的时间一步步消化。
像蜀中黎州、雅州一带的蛮獠认为自己是唐人或夏人吗?显然不是。他们更认同自己是南诏人,虽然在政治上接受了唐廷的册封,世袭土官。
南方是大片的处女地啊!有一大批蛮人,自秦至汉,再到唐、夏,都是在自己管自己。汉人、汉化蛮人将官杀来杀去,争权夺利,他们熟视无睹,尽量当个小透明,直到改土归流的浪潮砸到他们头上。
“马卿既已入朝,便在洛阳安家吧。”邵树德说道:“朕说话算话,不翻旧账,且安心。”
“陛下之胸怀,世所罕见,臣叹服。”马殷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天子,心中感慨无限。
两人起家时地位相彷,马殷还更高一些,因为他是奉**将校。无奈跟错了人,遭到朝廷重点打击,可以说是被前唐最后一口王气给干挺掉的。
邵树德则站在朝廷一边,默默发展,最终势成东出,一步步统一天下。
世事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马殷退下后,邵树德又思考了一会。
湖南的情况,他已知悉。总体而言,内部比较团结,这既是坏事,因为容易形成小团体,但也是好事,只要马殷还活着,小日子过得不错,湖南降人就没什么造反的理由。
等到过个十年八年,湖南降兵已经星散四方,政治小团体也在各个不同的地域圈子内发展,慢慢变得陌生起来,马殷的影响力也就土崩瓦解了。
当然,邵树德也不至于到时候卸磨杀驴。这点政治信誉还是有的。
他只是觉得,打天下不易,治天下同样不易。在这个操蛋的时代,尤其不容易。
再联系到自己的年纪,心有所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