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极十四年八月十九日夜及二十日整个白天,高昌城都处于混乱之中。
混乱的原因是城门突然打开,有部分人叛变投靠夏人,毗加可汗失去音讯,外加各部思想混乱,有人想战,有人想逃,有人欲降……
曾经在大理发生过的一幕又出现了:有三千余人打开西门出逃,结果严阵以待的夏军弓弩齐发,一茬又一茬地收割着敌人性命。箭失射完后,元行钦领武威军骑兵上前冲杀,将混乱中的敌人切割打散,夏鲁奇领银鞍直三千甲士、望苴子蛮兵、女真兵收尾,将西门外变成了一副血泊地狱。
另有千余人自东门出奔,先遭到具装甲骑横冲,大乱,贺瑰领天德军骑兵继之,将贼人剿杀殆尽。
二十日白天基本是在全城清剿残敌,又杀千余不愿投降的敌兵。
到当天傍晚,局势基本稳定了下来,全城大安,喜迎王师。
二十一、二十二日两天全城大索,进一步清理藏匿在民间的残敌,兼且收拾尸体、血迹,打扫宫殿。
这几日,邵树德一直在城外与官员们商谈今后的治理。
西域这个地方,打赢其实不是问题,难点在于如何长期稳固地统治。
总不能你如龙卷风一般杀过来,横扫各路牛鬼蛇神,然后走了。没几年,反贼们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将当地局势搅和得一团糟,甚至让已经占领的国土再度丢失。
邵树德对此有点模模湖湖的想法,恰好此时传来消息,于阗大军听闻大夏王师得了尹州,兵进西州,主力转而去攻打龟兹了,刚刚拿下此城。
到这时,他的想法更加清晰了。
穿越者都知道,西域大规模绿化,就在接下来几个世纪。
但这个过程是有反复的。
西域对抗绿教的**oss、总后台是高昌回鹘,先锋打手是佛国于阗。
历史上960年,因为穆萨占领碎叶,热海二十万帐突厥集体改宗绿教。
962年,喀喇汗王朝东征于阗,开始了圣战。
他们的体量是于阗国的好几倍,但因两线开战,故屡吃败仗,甚至连旧都疏勒都被于阗攻占。
《布格拉汗传》记载:“异教徒胁迫喀什噶尔绿教徒改宗原教,强迫他们食用狗肉、驴肉、猪肉,以及违反教法,行不义之事竟习以为常,人们又变成异教徒。”
布格拉汗从中亚调兵回南疆后,围困喀什噶尔五个月。于阗守军饥寒交迫,被迫出城迎战,由曲克提热西提统领,双方大战三次。
“战斗激烈残酷,双方伤亡颇大……第三次交战,异教徒大败,落荒而逃……”
喀什噶尔全城老小又一次改宗绿教。
这次围城战,喀喇汗王朝击败了于阗军队,收复旧都,并击败了高昌回鹘的志愿军——高昌回鹘虽未直接参战,但有不少佛教徒志愿南下,参加圣战。
宗教战争持续几个世纪之久,是非常残酷的。当地百姓没有自由选择信仰的权力,一切都由屠刀说话。
以喀什噶尔为例,原信仰佛教,后改宗绿教,于阗打过来后,改宗佛教,于阗败退后,又改回绿教……
这种战争,没有仁慈,只有血腥。最终喀喇汗靠着体量,用长达四十年的消耗战击败了于阗。
邵树德觉得,绿教在西边的崛起,对他统治西域不一定是坏事。
凡事要辩证地看。
当于阗、高昌两地的佛教徒、摩尼教徒面临绿教徒的屠刀威胁时,他们会无比依赖中原王朝的支持。
历史上于阗就多次派人至北宋求援,但宋朝爱莫能助,无法提供任何支持,也没有兴趣提供支持。
如今则不一样……
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做些文章。即当地的羁縻政权在一线抵抗,朝廷在后方提供援助,物资、军队、移民等等都可以。这样消耗最小,且能一步步加强朝廷在当地的存在感,进而完全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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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日,邵树德率众进城,并在宫内大宴群臣,庆祝胜利。
除出征时随驾而来的官员外,邵树德手下的新臣子又多了不少,计有梅录阿啜、林牙火山奴、达干阿里骨等七八名中枢官员,地方部落夷离堇的数量已增加到十五个,如阿布思等人。
就在昨日,他又授偰元助、廉右二人梅录之职,授率先打开城门的高昌将领仆固大悲奴达干之职。
北庭、西州、尹州等征服地区诸部落,财税方面暂由阿啜梅录负责——另调在洛阳为官的庄敖之弟庄约西行,授梅录之职,与阿啜分掌财税。
各部落大体自治,但一应事务,如草场纠纷、刑狱司法、户口清查、赈济灾民、考学治学等,由偰元助、廉右二位梅录负责。
调萧阿古只西来,授达干。
各部落定期出兵集训,由萧阿古只、仆固大悲奴二人负责。
阿里骨统率原有的两千人——现已下降至一千六百余——为汗庭直属部队,随驾征战。
基本上,邵树德肯定了降人的功劳,又调来了一些新人,与他们分享权力,共同管理征服地区的部落。
从这些职务分派可以看出,因为北庭、西州这边的部落被打得很惨,统战价值较低,汗庭对他们执行了较为严密的控制。
前草原帝国时代,汗庭中枢的官员很多是吉祥物,权力不是很大。
邵树德现在强化的是他们的权力,其实也是在巩固大汗自身的权威。
如果说当年拉拢横山党项、阴山诸部建立起来的体制与唐朝差不多的话,后来搞出了理蕃院、北衙枢密院则是他对草原统治体系的第一次改革。
那次改革的力度是比较温柔的,且主要针对横山党项,户口统计的工作也多在那些地区完成。现在的野利氏、没藏氏以及东山党项基本已被朝廷吃干抹净,编户齐民。到了这个地步,理蕃院也将进行第二次改革。
乌德鞬山会盟之时,邵树德就与杨爚谈过此事,让他们慢慢完善制度。
征战这些时日,他也参与了政策的制定,如今打算趁着在西域打得较为彻底的有利时机,先搞个试点,看看效果,再决定要不要无限扩大。
其中最敏感的一条就是,派人至各部落核查,确定其实际人口数量以及兵员数量,并登记在册——部落兵,平时务农,战时为兵,暂定为一户出一兵,太平之后,可酌情降为三户出两兵甚至更低。
杨爚给邵树德举了个例子。
河北三镇长期不报户口、不纳赋税。唐宪宗元和年间,成功地让河北三镇报上了户口数量(虽然是假的……)、兵员数量,尤其是后者,朝廷派人至河北巡查,魏博镇一度把部分兵员藏了起来,临时回家种地,待朝廷使者走后,再召回军营。
另外,河北三镇开始交税了。
这其实就是一种进步。
这次在西域的部落改革试点,将参照唐廷整治藩镇的手段,借着大军还在的威势,一步步温水煮青蛙,慢慢加强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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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响起了明快的音乐。
不一会儿,数十舞女入内,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这酒不错。”邵树德抿了一口葡萄酒,赞道。
他喝葡萄酒的经验也算非常丰富了,高昌葡萄酒给他的感觉确实不一般,即便不是第一名,也排得前三了。
“陛下,此为敝寺所产甜葡萄酒,远近闻名。其中最上等者,今年只得六十箪……”西州大丛林、北山寺的礼胜法师立刻说道。
“高昌富户,莫不是以有多少葡萄园来评比?”邵树德笑问道。
“正是。”
“贵寺除葡萄园外,还有什么?”
“敝寺自给自足,每月给众僧八十石小麦、七石芝麻、三石粟、二石豆子食用,另全寺每天给二十个甜瓜、一秤子葱、菜蔬若干。”
“自给自足……”邵树德哈哈一笑,问道:“朕欲置安西道,广设州县。贵寺不能总窝在西州,得往更西边看看。”
“会的。”礼胜法师双手合十,应道。
佛教是高昌回鹘信奉的第二个外来宗教,势力也不小。与摩尼教寺庙一样,有免税的特权。寺院有农田、有牧场、有葡萄园、有磨坊等等,还养着许多习武的僧人,基本可以看作是地方豪强。
礼胜法师心中有数,大夏占据西州后,未必会再给他们免税的特权了。即便有,也不是在高昌,而是在更西边的地方。
莫不是,要被推到对敌第一线了?
与礼胜法师说完,邵树德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与坐于大殿两侧的将官们喝酒谈笑。
方灭一国,大伙士气高昂,席间气氛热烈。喝了会酒后,人人都盯着场中的舞女。
有小道消息,这些舞女都是回鹘可汗、罪官的妻妾、卷属,此时以西域风俗,脸上带着面具,跳着龟兹乐舞。
那曼妙的舞姿,饱满婀娜的身材,以及充满异域风情的魅惑,无一不吸引着这些大老粗的目光。喝了酒之后,言语更加放肆,品头论足,笑个不停。
韩全诲走了过来,低下头,在邵树德耳边说了几句。
邵树德微微点头,待舞女跳到他面前时,起身入场,一左一右,将两人揽入怀中,搂回坐下。
左边一女的身躯微微僵硬了一下,半晌之后又软了下来。
右边一女的身子则颤抖个不停,面具后还有眼泪扑簌簌落下。
邵树德哈哈大笑,道:“看上哪个,径上前挑选,可带回家,赏给你们了。”
“吾皇/可汗万岁万万岁!”将官们大喜,心悦诚服。
跟着圣人打仗,有战功,有赏赐,还有女人玩,怪不得人人奋勇,个个争先。若接下来打西边还有这等好事,那这仗打到天荒地老也打得啊——武夫们觉得,现在的圣人才是真圣人,以前真是管束得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