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右六府检事,温旬,小温大人坐了牢。
这事儿迅速就在江右冲上了热搜第一,地方县牢居然关押了一位比地方县官还大两级的府官,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大概官差们也没人想到堂堂六府检事,帝国政坛新星居然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事后江右府特意派人执江右府令的亲笔信来担保下了温旬,来人是时年二十二岁的高门之子,江右府司丞雍顾,江右府令雍楷之子,也是温旬最为要好的小伙伴之一,同私塾的师兄弟。
雍顾一来就把江右府令的金印拍在了县太爷的桌子上,吓得九江县令心惊胆战地交完了人,背地里把下面没眼力的差役们骂了个通透,完事还亲自跑了一趟虞家,给虞家大老爷赔不是。没法子,谁叫人家是九江第一大户呢,而你温旬是个什么人?嗯?什么,你就是温旬?县太爷顿时有种哔了狗的感觉。
虞家大小姐就更想不通了,这本该是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之一,从诸多佳丽之中脱颖而出,坐上全江右最好的工匠打造的百花鸾凤红顶大轿,穿着江右最有名的百花袍,头戴万卷金钗流光坠,被上百名侍从或官差簇拥着巡游江右大地,享受全江右百姓的惊叹和赞美之际,一个可恶的木头大鸟不知从哪儿掉下来砸晕了自己,让她在全江右百姓面前出了一个天大的丑,真是丢死人了,这叫人怎么能心平气和得下来呢?
但是,但是老爹告诉自己这货居然是江右六府检事啊!比他爹见过最大的官还高一级啊!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喂!还有,麻烦告诉我到底哪个六府检事这么会玩啊!?虞家大小姐顿时也有种哔了狗的感觉。另一边,雍顾看着虞家大老爷苦笑不得的表情,心说温兄啊你说你惹谁不好惹偏偏惹了虞家大老爷,我该如何说你是好啊?你不知道虞家是江右数一数二的大户吗?虽说你一个六府检事朝廷命官人家的确不敢把你怎么样,但是这里好歹也是人家的地盘啊,以后还想不想在九江混了?雍顾好说歹说算是为温旬求了情,出门一看虞家的二少爷虞欢直勾勾地盯着温旬,脸上一副一看你我就很不爽的表情,仿佛要吃了他温旬一样,雍顾顿时也有种被狗哔了的感觉。
而温旬顶着一副没事人的表情出了虞府,虞家大小姐则暗暗躲在门背后斗气似得跺了跺脚,随即一阵小跑跑开了,顺带气的七窍生烟,把屋子上下的瓶瓶罐罐都砸了个粉碎。
雍顾坐在回程的马车上一本正经的对温旬说道:“温兄,拜托下次不要再让我来担保你了,太丢人了。”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温旬含混不清地说,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着,他揭开马车的帘子东瞧瞧西看看,完全没把雍顾的话听进去。
“温兄,我在跟你说话呢。”雍顾有些愠怒。
“诶,我这不是听着么。”温旬转过头来,“你继续。”
雍顾嘴角抽了抽,终是没把下句话说出口来,他清楚温旬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路上遇见一条大蛇都敢凑上前去仔细瞧瞧的主,胆气和脸皮都非凡人可与之媲美也。别提你一个小小的江右大户了,就算是当今圣上亲自来了恐怕也不一定能降得住他哩。
能降住他的,大概就只有老爹江右府令雍楷一人罢,雍顾叹了口气。
温旬从小孤苦无依,五岁便没了爹娘,八岁时被堂叔赶出家门,流落街头。是江右府令雍楷某日出巡之时见他于沙中作画,惊为天人,故才将其收养的。因温旬自幼聪明过人,所以雍楷就让他跟着自己学习律法韬略,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十二岁就让他听堂断案,十四岁就让他坐镇一乡,日积月累,这才有了后来江右第一人的政坛神话。
雍楷待他视如己出,倒是亲生儿子雍顾备受了冷落。
话说温旬随雍顾一路回了江右府,正巧雍楷就坐在正堂,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茶水轻轻地抿着。听家丁说温旬回来了,雍楷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温旬低着头踱了进来,后头跟着拿着江右府令大印的雍顾。
“府令大人。”温旬作揖躬拜。
雍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头拿起茶杯就泼了出去,滚烫的茶水溅在地上,温旬被烫到,惊地退出一步之外,众人皆垂首不敢高声,雍大人是出了名的严厉。
“跪下。”雍楷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
温旬依言扑通一声跪倒在滚烫的茶水上,热气灼烧他的膝盖,温旬却是一言不发。
“可知你所犯何事?”雍楷怒道。
“下官不知,还请大人赐教。”温旬面色不改,秉手言之。
“混账!”雍楷起身大骂道,“冲撞九江虞氏释官巡游之案的可是你?”
“下官无意冲撞。”温旬争辩道,“并不知罪行深浅。”
“好啊!好一个不知罪行深浅,若非你是堂堂六府检事有江右府为你撑腰,人家方才拿你无术,如若不然,你现在还在九江大牢里待着呢!”雍楷勃然道。
“父亲息怒。”雍顾上前一步宽慰道,“温兄不过一时顽皮,误打误撞惊扰了虞家巡游队伍,也是所料未及之事,还望父亲勿要生气。”
“都下去吧。”雍楷叹了口气道,“温旬,你自去面壁思过三日,期间没我允许,不得擅自离家!”
“诺。”温旬言罢,起身离去。雍顾也将大印放于堂上揖手请辞。众人散去之后,雍楷独自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望着那枚府令大印,只听得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唉,旬儿,你这般地顽皮不懂事,叫我如何放心地将此大印托付与你啊。”
叹息在空荡的正堂回荡。
温旬出了正堂,自取柴房去也,当真是面壁思过,两手空空。雍顾派人早晚送吃送喝好酒好菜,却是一口未动。雍楷也不去顾他,照旧在府中办公听案,对温旬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不料两日之后,一封特别的信件被呈到了雍楷的桌前,这让雍楷大为光火。那是一封由虞家大老爷亲笔落款的信,实则落笔秀气灵动,一看就是出自虞家大小姐虞绮的手笔,信上说虞家小女近日以来只觉脑袋昏沉,神志不清,怕是上次被你家温大公子的木鹰撞了头,留下了病根,烦请你家公子来我九江道个说法,谢了则个。
雍楷知道这是真把虞氏给得罪了,按理讲来雍楷是不惧他虞氏兴风作浪的,但作为江右父母官的他又不好明着发火,这根刺长在了软肉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着实叫人左右为难。
雍楷无奈,只得亲自回信道:我家温旬小儿生性顽闹,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涵。若你家小女有任何不恙之处,某必将倾尽全力为你家小女寻访问药,在所不惜。至于要个什么说法嘛,那是必然没有的,您做梦去吧。诸如此类唇枪舌战似的外交辞令往来江右府九江县两地长达一月之久,一个月之后什么辞令都不好使了,因为虞家放了一个大招、狠招。
他们声称虞家小女虞绮因头上的伤势过重,已经口不能言卧床不起,要求你家温大公子负责到底,最好是能前往虞府,静候身侧,侍养终身,以偿当日所犯之事。简而言之,这是要让温旬乖乖低头“陪嫁”到虞家去,做牛做马总之就是不能做人。
这一消息让一向正直的雍楷犯了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你虞家的无赖之计,偏偏中了计还不能说脱身就脱身,要是一直这么跟虞家扯皮下去,当真说我江右府威严不复了。第二天雍楷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这桩变相的“陪嫁”,并回信虞家书:尔等休要再提此等荒谬之事,小女之伤我江右府必全力救治,莫再提让温旬赡养你家小女之事了,误了他日后前程。这话说的太难听以至于虞家听到之后彻底就发飙了,他们纠集了江右数得着的大户们纷纷跑到江右府来闹事,还将此事上升到江右府不尊重江右大户之名望的高度上来,弄得江右一时间民心浮动,人们看好戏的心态甚嚣尘上,大有局面失控之势。
就在雍楷即将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手段以图彻底解决此事之际,面壁思过多日不见人的温旬突然站了出来,告示虞家,说他已同意虞氏的要求,前提是希望各位大户们不要再逼迫江右府,否则后果将会非常严重,总之就是声情并茂,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这下子整个江右都静下来了。
非常安静的。
人们小声地议论起这桩捆绑起来的“赔嫁”,一时间竟不知道究竟哪方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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