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
江右时逢大旱,百姓饥荒,流离失所,饿殍满地。因饥荒,温旬堂叔家的田地被当地大户低价买走,在吃光余粮仍无法维持生计的情况下,堂叔一家人也被迫卖身成为大户们的丁户,世代为老爷们种粮,收成十不存一,而乖巧的堂妹也被卖进府里做了丫鬟。八岁的温旬因体弱无法从事持重劳作,被堂叔赶出了家门,自生自灭。
但小温旬没有向残酷的世道低头,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寻了个替人捉刀作画的活,他仿的古画惟妙惟肖,往往能卖出高价,可卖画的商贩却只肯给他极为可怜的一丁点报酬。但为了在乱世中活下去,小温旬也不得不接受,只要什么能来钱,就做什么,他饿怕了,渴极了,无依无靠。
某天他在河边沙滩中练习作画的时候,仿的是前朝大画家陈延庭的名作《春和山水图》,此画篇幅极广,内容繁多,即使是仿画也极难,就在温旬一身褴褛,醉心作画,如痴如醉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一位身着官服的大人带着一个比温旬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在他身后早已伫立良久,静静地看着他作画。
待温旬画至多半,那大人打眼一看,虽是沙画,形却似真品,雄浑大气,跃于眼前,又看这温旬差不多只有七八岁大小,顿时惊为天人。
“真是好画啊!”那位大人忽然由衷赞叹到。
“谁?”沉醉在画中的温旬被这一声赞叹吓到,回头一看竟是位官老爷,温旬赶忙下跪道,“大人恕罪,都是小人瞎画的,不值一提。”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天赋,可是师从何处啊?”眼前这位官老爷打量起眼前这个只有七八岁就能作《春和山水图》的小娃,只见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却是如何作得这番好画的?
“回大人,我无师无傅,都是卖画给我看一眼原作长什么样,我便能手作而成。”温旬老实地答道。
“哦?竟有如此过目不忘的本事?”官老爷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之情,旋即问道“那你怎地一人在此作画,你的父母何在啊?”
“回大人,我无父无母,父母于我五岁的时候,就早死了。”温旬顿了顿,说道。
“那你现在住在何处呢?”官老爷面露不忍之色。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温旬言毕,怯怯地抬头看了眼官老爷身旁的小孩,虽比他大不了几岁,却是锦衣华服,佩剑戴玉,不像自己,一身破烂衣裳,面容污黑。
“爹爹,他真的好可怜啊。”小孩拉了拉官老爷的衣角,脸上也满是不忍。官老爷摸了摸他的头。
官老爷俯下身扶起温旬问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名叫温旬。”温旬有些怯懦地看着眼前这位大人道。
“温旬,看你天资聪慧,又如此懂事,可愿做本官的义子啊?正好同我小儿上私塾做个伴。”官老爷摸着他的头说道。
“义子?是什么?是吃的吗?”温旬不解,两眼放光。
“哈哈哈,义子可不是吃的,不过做了本官的义子,保你会有很多很多吃的。”官老爷也被温旬的天真逗笑了。
“那好,我愿意。”温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
“快起来,快起来。”官老爷一脸怜爱地扶起温旬道,“今后你就是我雍楷的小儿了,有我在,必不再让你挨冻受饿。”
“谢大人。”温旬眼含泪花道,彼时他还不知道,做雍楷的义子究竟意味着什么,一心只想有吃的就好。
十一年前,黄门令雍楷受皇诰下江右府治灾,任江右府令,到江右上任的路上,路遇于沙中作画的温旬,惊其才,纳为义子,教其律法韬略,使其十二岁听堂断案,十六岁坐镇一乡,随雍楷治江右数年,平两河泛滥、饥荒,赈济灾民,救死扶伤,劝农减赋,江右始有今日之貌,尔来已有十一年矣。
温旬忽从梦中惊醒,又是当年相遇一幕,不知不觉间竟思念起府令大人来,不知他的背疾可曾好些?温旬抬眼看,此时仍是半夜,忽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温公子,不好了!快醒醒,快醒醒!”云裳敲门声急促。
“何事?”顾不得穿鞋,温旬急忙下床开门问道。
“公子,我家小姐夜里突发恶疾,浑身发热,腹痛不止,力气全无,你快想想办法啊!”云裳神色着急,手里提着灯,灯芯几要飘摇欲灭。
“你先别着急,快带我去看看。”温旬眉头一皱道。
“好,公子随我来。”云裳赶忙领着温旬进了虞绮房间,只见虞绮躺在床上虚弱无力,脸色煞白,额头上汗珠淋漓,已是昏迷不醒,两个丫鬟手忙脚乱地给虞绮擦汗扇风。
“公子你快看看小姐这是怎么了,早上明明还好好的啊,这会儿突然就这样了。”云裳急切得说。
“你家小姐今天都去过哪?”温旬坐在床边为虞绮探看道。
“西市的胭脂店,府上的灶房,没了。”云裳仔细地回想道。
“灶房?可曾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温旬蹙眉道。
“早上吃的冬瓜粥,中午吃得……啊,是她自己做的点心!”云裳大惊失色道。
“那点心现在在哪?”温旬问道。
“应该还在灶房。”
“你叫人先去取来。”温旬摸了摸虞绮滚烫的额头,转头问云裳道,”去请了医师没有?”
“已经派下人去请了。”云裳回答道。
“这半夜,医师都不在医馆,最近的医师离此也要五里地,这一来一回地耽搁时间,她现在这样如何支撑得住?”温旬说完,心中主意已定,当即扶起虞绮,将其背在身后,起身就欲走。
“啊!公子使不得!”云裳慌了神,急忙劝阻道,“男女授受不亲啊公子!”
“人命关天,你家小姐都病成这样了,就先别管那么多了。”说完,温旬就背上虞绮往外走去,云裳见状也不再阻挠,慌忙提着灯带着手帕就跟在后面,一边引路,一边替虞绮擦擦拭额头的汗珠。
夜色微凉,月光明晃,月下人影行色匆忙,云裳提着灯,温旬背着虞绮,一行三人就这样走出五里开外,温旬早已背得满头大汗,背后虞绮受了颠簸也幽幽醒转过来,看见温旬背着自己挨家挨户敲门找医师,苍白的脸上也竟浮起一抹红晕。
“可,可是温旬?”虞绮气若游丝道。
“你醒了?”温旬边快步赶路边问道,也不回头看她,“是我。”
“给,给你添麻烦了。”虞绮委屈地说道。
“哪儿的话,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温旬气喘吁吁地说,脚下仍是不停。
“多谢公子。”虞绮虚弱地把头埋在温旬脖颈里。
“你的脸怎么这么烫啊。”温旬感受到脖子一阵潮热,“再坚持一下,医馆马上就到了。”
“好。”虞绮更加羞红了脸。
此时温旬一行人终于找到了医师的住所,可怜的老医师大半夜被一阵猛地敲门声震醒,见来人还是九江虞府掌上明珠虞大小姐,更是不敢怠慢,通夜为虞绮诊断,熬药,到次日一早,虞绮的病情才渐渐好转起来,医师说她这是吃食引起的中毒,再加上染了风寒,若不是送医得及时,恐怕病情还得恶化,如今只需静养即可,不日就能恢复。
云裳听完喜出望外,打赏了老医师一锭白银,老医师开心地牙都又掉了一颗。
温旬则静静候在虞绮床边,直到日上三竿,虞绮才又醒转过来。
“你醒了?”温旬把熬好的药取一勺喂到虞绮嘴边,“来,把这药喝了,喝了就好了。”
“嗯。”虞绮乖乖地喝了一勺药后,蹙眉道,“不喝了不喝了,好苦啊。”
“知道药苦了吧,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温旬埋怨道。
“人家那还不是为你……”虞绮撇嘴道,没再继续说下去。
“为我?”温旬不解。
“没什么。”虞绮撇过头去不看他,脸色却悄悄泛起一丝红晕。
午后,听到虞绮生病的虞大老爷赶紧派人用马车来接他们回了虞府,当虞绮顶着一脸病容地回到虞府的时候,虞大老爷心痛至极,把虞绮身边的不顶事的丫鬟下人统统骂了个遍,听到云裳说温旬月下背了虞绮走了五里多的路去求医的时候,恨不得给温旬奉成座上宾,先前的怠慢统统都不见了,当晚就好酒好菜地招待了温旬,让温旬彻底感受到了虞大老爷的翻脸之快和热情之至。
夜里,等温旬回到灶房想看看虞绮到底吃了什么才中毒的时候,进门看到的却是散落的四五盒不成样子的点心,有的焦黑,有的松软,有的啃了一半,方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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