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在指尖流淌,带着淡淡的忧伤,一如花香。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她,多么忧郁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
不远处的小李子也眯起眼睛:这歌听起来有点意思啊。
“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你看那漫山遍野,你还觉得孤单吗?你听那有人在唱,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尘世间多少繁芜,从此不必再牵挂……”
李成儒转过身,忍不住用袖子擦擦眼角: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听别人唱歌听哭了,真他娘的丢人。
“同志,请问石嘴沟子村怎么走?”
一曲唱毕,等候多时的李成儒终于上前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黄钟上下打量一下眼前这个年近三旬的男子,好像有点面熟,便笑着说道:“我就是那个村儿的,你跟我走吧。”
“好嘞,谢谢啦。”李成儒心头一喜,连忙跟在黄钟父女身后。
等他们走过这一小段岔道,就上了通往村子的土路。
李成儒多亏遇到黄钟,要不然就会一直走到石嘴沟子村的老坟茔地。
“同志,你们村有一位叫黄钟的老先生,你认识吧?”小李子边走边拉话。
“认识。”黄钟点点头,心里忍不住嘀咕一句:我有那么老吗?
“那真是太好了,我是西游记剧组的,专门来请老先生出山的,三顾茅庐知道不,就是一个意思。”小李子嘴里叭叭着。
黄丁丁仰着头,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表示有话说:“叔叔,那你是不是还得来两次?”
小家伙挺聪明的啊,李成儒目光落在小不点身上,虽然穿得都是旧衣裤,不过清洗得很干净,看起来很讨人喜欢。
小李子笑着拍拍手:“来,叔叔抱你吧,我们走快点。”
“我有爸爸!”
黄丁丁晃晃头,头上的两个小丫也跟着一起摇晃,只见黄钟放下背篓,小家伙熟练地爬进去,然后被爸爸背起来,小家伙还偏头朝李成儒笑笑,小脸满是自豪。
走了几里路,终于进了村子,几条大狗跑出来,朝着小李子一顿呲牙,然后被黄丁丁嫩声嫩气地给撵跑。
“到了,这就是我家。”黄钟放下背篓招呼道。
“同志,能不能带我先去黄钟老先生家啊?”李成儒有些急不可耐地说道。
黄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就是黄钟。”
“啊,你就是!”李成儒张大嘴巴惊呼道。
“没错,如假包换。”黄钟干脆地说道。
李成儒下意识地点点头,他信了,毕竟眼前这位是能把他唱哭的主呢。
“黄老师,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小李子连忙一把握住对方的手,使劲摇啊摇。
“走,咱们进屋说吧。”
黄钟抽回手,将李成儒请进屋,用蓝边的瓷碗倒了一杯温水。
在这个过程中,李成儒也打量着屋子,一眼就能瞧出来,屋子的主人过得很贫寒。
不过满屋的书籍还有写满音符的纸张,又显示出其不凡之处。
“黄老师,我是央视西游剧组的李成儒……”
喝了口水,李成儒一边取出自己的介绍信和开好的调令,一边直奔主题说出了目的。
虽然是暂时借调,组织关系和户口都过不去,可是黄钟的内心依旧无比激动,他知道,走向更广阔天地的契机,终于出现了。
虽然恨不得现在就收拾收拾东西,跟着李成儒进京,但是黄钟依旧面色平静,好歹两世为人,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思索片刻,黄钟朝着李成儒点了点头:“我需要准备一下,去办一下手续,安排一下家里的事,可能需要两天的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我等你。”小李子连连点头应道。
见来了陌生客人,东屋的赵大嫂一直留意着这屋的动静,此刻也激动地走进来嚷嚷道:“小黄,你要去首都啦,好事,好事啊!”
一边说,她一边抱起黄丁丁:“咱们丁丁要去大城市喽,高兴不高兴?”
哇,黄丁丁却哭了,搂着赵大嫂的脖子:“二娘,二娘,我不想走。”
“不哭不哭,丁丁以后回来看二娘就成。”
赵大嫂也鼻子微微发酸,黄丁丁出生就没了娘,正好那时候她也刚刚生了家里的铁蛋,就一边奶一个,所以黄钟才叫女儿管她叫二娘。
很快,黄钟要被借调到京城的消息,就在小村传开了。
村民在惊讶之余,纷纷来贺喜,有拿几个鸡蛋的,也有用盆子端来半盆子白面的,这年头,农村一年到头,可吃不上几顿面粉,平时基本都是棒子面。
黄钟把东西交给赵大嫂,叫她帮忙张罗饭菜,然后则领着女儿,来到村里一户人家的大门前。
小丁丁有点胆怯地躲到爸爸的大腿后面,这是她姥姥姥爷家,小丁丁最怕她姥爷。
“爸,妈,在家吗?”黄钟大声吆喝着,不管怎么说,走的时候,也得打个招呼才成,毕竟是小丁丁的外祖父母,血浓于水。
不大一会,屋里出来一个黑大个,比黄钟还高出半头,是他大舅哥丁猛。
“舅舅。”黄丁丁跟她舅舅还是挺亲的,舅舅平时总给她买好吃的。
丁猛伸出大手把黄丁丁抱起来,往天上扔了两下,逗得小丫头咯咯笑,然后才向黄钟说道:“姐夫,俺爹说他知道了,叫你以后好好把丁丁养大成人,就算对得起俺家了。”
赚钱养娃嘛,没毛病。
“那是必须的。”
黄钟抬手拍拍丁猛的肩膀,他这个小舅子长得傻大黑粗,跟凶神恶煞似的,武力值也爆表,从小跟人练武,寻常三五个汉子,还真打不过这货。
不过对他这个姐夫,还是挺敬重的,估计是他姐姐的缘故。
“姐夫,这个给你,是俺娘叫俺给你的。”丁猛跟着从兜里掏出来两张票子,是两张大团结,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在当下可不少了,基本上相当于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黄钟连忙推辞:“不用不用,车票是人家给打,还供吃供住,没花钱的地方。”
“俺娘叫你置办一身衣服,出门在外,得收拾立整的。”丁猛直接把钱塞进黄丁丁的小手里,然后把小家伙放到地上,“到时候舅舅去京城看你。”
“好,舅舅拉钩。”黄丁丁伸出小拇指,只是丁猛的手指头太粗,她根本就勾不过来,只能象征性地搭了一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黄钟瞧着这甥舅两个互动,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
……
忙活了两天,黄钟终于启程。
一个绿色的帆布大提包,里面满满登登,都是曲谱。
一把老旧的二胡,足以倾诉一生衷肠。
还有一个梳着俩小丫的小丫头,这是他的宝贝闺女。
这就是黄钟从这个生活五年的小山村所带走的全部收获。
那年插队,他十七岁,少年尚青涩。
走出这里,他二十三岁,眼眸中历尽沧桑,却依旧年轻。
踏遍青山人未老,归来依旧少年时。
黄钟穿上一身稍微显肥的中山装,衣服很新,结婚时候穿过一次。
脚下穿着自制的布鞋,真没条件买皮鞋。
这人靠衣服马靠鞍,他捯饬一下,看起来更加沉稳帅气。
一大帮村民一直送出村口,黄钟转身挥手:“大伙都回吧,以后我会回来看大家的。”
丁猛则抱着黄丁丁,他要跟着送到乡里。
黄丁丁虽然小,却早早品尝到离别的滋味,眼泪吧嗒吧嗒,一双一对往下掉。
老赵的大闺女追上来,黄丁丁也挣扎着下地,和小姐姐抱着哭成一团。
黄钟的心情也格外复杂:黯然**者,唯别而已。
这个偏远小村留下太多太多记忆,不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如今都化作难忘的回忆,值得一生珍藏。
转过身,黄钟望望前方的路,路就在脚下。
一行人步行来到乡里,等了一会儿,一辆大客车开来,几个人上了车。
临别前,丁猛没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揉揉外甥女的小脑瓜,黄丁丁使劲摆着小手:“舅舅再见,记得咱们拉的钩。”
大客车缓缓开动,黄钟忍不住将头探出窗外,看着熟悉的景物渐渐模糊。
“等等,等等我,小黄,老赵还没给你送行呢!”
车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吆喝声,一个人奔跑着,然后被越甩越远。
姗姗来迟的老赵见状无奈地停下脚步:“幸好我早有准备。”
只见他拿出一个唢呐,鼓起腮帮,嘹亮的唢呐声随之响起。
在这苍苍茫茫的辽北大地,唢呐声肆意回荡,冲破天际。
车里的黄钟顿时面色一僵:老赵啊老赵,你真是个人才啊!
……
辗转一天半的时间,黄钟三人终于坐上通往京城的绿皮火车。
小李子的级别还不够买卧铺,而且剧组里节省惯了,全国各地跑的时候,基本都是硬座。
三人坐下后,小李子掏出来一沓纸,客客气气说道:“黄老师,您先瞧瞧,这是杨导接下来准备拍的戏,女儿国这段,杨导想叫唐僧在这里谈一场恋爱,所以需要一首恰当的歌曲,你能帮忙琢磨琢磨吗?”
噢,入学考试吗?
黄钟接过剧本,随口问了一句:“谁演女儿国的国王?”
“朱林,我同学。”
“美吗?”
“美得冒泡!”
“那我就放心啦。”
黄钟怀里抱着黄丁丁,闭上眼睛,一只手轻轻在腿上敲打着,伴着绿皮车行进发出的声音:况且况且况且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