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的日头高悬透顶,树枝无力地垂着,没有半分精神。即便是最勤劳的农夫,都躲在了家里不出来。向来喜欢安逸的唐小同学躲在总督府的后花园,有柳树遮挡,有水流潺潺,旁边还放着大西瓜,轻轻摇着蒲扇,别提多惬意了。
“少爷!”
“都说了多少次,不让你这么叫了。”唐毅懒洋洋转身,笑着问道:“怎么样了,他们行动了吗?”
杨安憨笑着点头,“少爷真是神了,何茂才先去了应家,差不多一刻钟之后,郑永昌也去了吴家。”
唐毅呵呵一笑:“按察使吗,管着刑名,何茂才动作快一点,可以理解。怎么样,你都查清楚,拿到证据了?”
“少爷放心,吴家和应家仗着朝廷有人,肆无忌惮,他们的罪证不难找,就看用不用心。”
“说得好!你办事肯定用心!”唐毅笑着站起来,大吼一声,“更衣,陪着我去看大戏。”
……
“大人,小心脚下,走这边。”
何茂才在衙役的指引之下,来到了一处幽深的巷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何茂才得意的点点头。
“要是没人指路,怕是在大路上走过都会错过,贼人藏在了这里,绝对错不了!”他兴奋地冲上前,衙役一股脑涌到了最里面的一家大门外。
有人上去敲门,何茂才一把拉住,反手扇了一个嘴巴。
“蠢货,能这么进去吗?”何茂才一挥手,两旁的衙役偷偷翻上了墙头,踩着围墙,往里面跑,小碎步又轻又快。突然传来哗啦一声,一个家伙踩空了,狠狠摔在地上。好好的偷袭给破坏了,气得何茂才鼻子都歪了,只能让人砸开大门,他冲了进去,给摔在地上的士兵就是一顿猛踢。
“废物,怎么不笨死你,笨死你算了!”
他打了几下,这时候院子里的人已经被惊动,有不少家丁小厮跑出来,正好和何茂才撞在一起。
“来人,把他们都绑了。”
没有客气,衙役们如狼似虎,把人都按在了地上。
何茂才趾高气扬,穿过头进院子,向着后面走去,沿途遇上的人全都抓起来,没有一点客气。偌大的宅院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何茂才气势汹汹,冲到了正厅前面,一摆手,人马冲上去。突然从大厅里面走出一个中年人,穿着上等的绸缎衣服,配件饰物精美绝伦。
一见汹涌而来的衙役,把脸色一沉。
“哪里来的人?竟敢擅闯我的家?”
何茂才抓着短须,呵呵冷笑。
“本官浙江按察使何茂才,难道还没有资格到你的家?”
“何大人?”
中年人一愣,随即挤出一个笑容,连忙小跑几步,躬身施礼,陪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不要见怪,小的给你赔罪了。”
施礼之时,就从袖口取出一沓银票,送到了何茂才手里。
何茂才接过银票,轻蔑地一笑,“你犯事了,知道吗?”
“大人冤枉啊小的从来没做过犯法的事情。”
何茂才不屑地抓着银票,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弄得银票乱飞,也没人敢捡。何茂才呲着牙,冷笑道:“看见没有,你贿赂朝廷命官,本官还不能抓你么?”
中年人眼中闪过寒光,强压着怒火,陪笑道:“大人说笑了,如果这算是有罪,小的都该万剐凌迟了!”
“好想法!”何茂才伸手,拍了怕他的脸蛋,鬼气森森说道:“难道你做的事情不该万剐凌迟吗?”
中年人还在发愣,何茂才索性挑明了,“你勾结倭寇,暗害总督大人,事情犯了,跟着本官去打官司吧!”
何茂才此话一出,两旁的衙役拿着铁尺锁链,一窝蜂冲了上来。中年人脸色铁青,嘴唇发抖,他猛地大喝一声,“住手,何大人,你真要把事情做绝?”
“什么做绝,本官依照朝廷王法,你还敢拒捕不成?”
中年人长出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在何茂才的面前晃了晃,沉声说道:“大人总该认识这个吧。”
何茂才一见,突然一愣,失声叫道:“你是什么人?”
连我是什么人都搞不清楚,就敢来抓我,中年男人坚持要气死了,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说道:“何大人,咱们或许有些误会,还请大厅一叙。”
何茂才这时候脑筋也清醒了一点,刚刚对方出示的是一个鸡血石的印章,那个颜色,那个纹理,他在前不久就见过,何茂才满心疑虑,只能跟着中年人到了大厅,把其余差役挡在了外面,两个人迈步走进去,相对而坐。
中年人长出口气,道:“何大人,在下不和你讲什么虚礼,半个多月前,我派人拿着印章找你,还奉送了五万两银票,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什么?是你给本官送的银子?”何茂才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中年人哼了一声,“大人,我让手下的账房送去的,大人今天来查什么通倭,莫非是嫌弃在下给的钱不够?十万八万,二三十万,只管说一声,我立刻给您奉上,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显然这家伙是以为何茂才贪得无厌,还想索要无度,可是人家何大人是讲究规矩的,一事一算,已经收了钱,怎么可能来个二进宫?
何茂才此时的脑袋已经乱套了,他去面见王忬,结果遇到了唐毅和胡宗宪,废了好大劲,问出了郑永昌有可能通倭的消息,还把人证带了回去。
何茂才盘算着,既然老郑露出了马脚,他不下手,王忬也不会放过,所幸功劳就归我吧!
他在大牢连续拷问了四五天,才敲开了证人的嘴。他说自己的东家是一个海商,早年认识郑永昌的管家,花了大价钱,从郑永昌手里买来了王忬布防的情报,派他送给倭寇,结果不巧被狼士兵抓到了。
掏出了消息,何茂才一点不意外,王忬得罪了不少士绅大族,又杀得倭寇落花流水。想要他命的人不在少数。可恨的是让自己不去救王忬,才给了区区五万两,而部署情报竟然价值二十万两,足足是自己的四倍!
是可忍孰不可忍,视财如命的何茂才被激怒了,风风火火冲了来。
可是如今一见,对方竟然是给自己送银子的,这未免也太扯了。‘
“你是不是搞错了?收你银子的是郑永昌,不是本官?”
中年人简直要吐血了,他至于笨成那个样子,连送贿赂都送错了,简直就是侮辱他的智商!
“何大人,你不要装疯卖傻了,咱们挑明了,我应家也不是吃素的,容不得你欺负。”
何茂才脑门冒汗了,如今的刑部尚书叫应大猷,是严党的干将之一,何茂才进京述职的时候,有幸见过,应大猷就喜欢鸡血石,因此当送礼之人出示了鸡血石印章,他毫不犹豫相信了。
“哎呀!”何茂才夸张地叹道:“如此看来,是误会一场,都是误会。”
中年人脸色和缓一些,说道:“既然是误会,那就恳请何大人赶快收兵,过些日子,在下会亲自登门拜谢。”
“嗯。”
何茂才点了点头,可是他还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这只是一场误会吗?那个所谓的信差为什么会供出这个地方,要知道连自己都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蹊跷?
多年的老刑名,让何茂才心生警惕,都怪自己,立功心切,竟然没有提前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贸然下手,弄出了大乌龙,真是该死。
想到这里,他急忙下令,衙役退出应家。就在这时候,外面一阵人喊马嘶,胡宗宪迈着大步,跑了进来。
见到何茂才,就兴奋地吼道:“何大人,您布置得太好了,弟兄们抄了一处应家的商铺,竟然搜出了和倭寇往来的信件,还有一大批走私的证据。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通倭大案,大人太厉害了!”
胡宗宪神情激动,挥舞着拳头,别提多高兴了。而何茂才的脸色煞白,他隐隐的感到自己上当了,正在想说什么,有人已经忍不住了。
那个中年人本来就怀疑何茂才的举动,结果听胡宗宪这么一说,他就认定了是何茂才设的局,故意安抚自己,另外派人去查抄证据,黑脸红脸一起唱,真够卑鄙的!
“何茂才,你不要脸!别忘了你也拿了我的银子,你敢抓老子,你死定了……”
他扯着嗓子一喊,何茂才直接跪了。胡宗宪这家伙蔫坏蔫坏的,还故作惊讶,问道:“大人,犯人如此猖狂,胡乱攀扯,难道不该拿下吗?”
何茂才的脑袋都成了浆糊,他还能说什么,胡宗宪拿到了真凭实据,他不抓人,难道真想被弹劾通倭啊!别管你背后有多大的神仙,先抓人要紧。
……
查抄应家的同时,郑永昌也冲到了吴家,唐毅安排的助攻手是杭州同知陆有亨,这位是言官出身,又酸又硬,郑永昌说是误会,他直接开骂,并且放出豪言:谁包庇倭寇,谁就是倭寇!
吓得郑永昌屁股尿流,更操蛋的事还在后面,总督王忬突然“康复了”,把俩人找到总督府,满面红光地勉励他们,做得太好了。
随即以二人的名义,向刑部送去了公文,说是破获通倭大案,给两人请功。
郑何二位,哭丧着脸,感谢总督的提携,出了总督府,抱头痛哭,跟死了老子似的,而实际情况可能更悲催。
“完了,把刑部尚书的家族抄了,还向刑部尚书请功,这回谁也救不了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