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说白了就是死鸭子嘴硬。比如外面叛军鼓噪,他心里很害怕,但是敌强我弱,还要指着身边的弟兄们保命,要是他退缩了,露怯了,又怎么指挥大家伙。冻死迎风站,饿死腆肚行,死活不能丢面子。在“中二”的病毒支持下,唐大人勇敢地挺直了腰杆,带领着护卫们严阵以待。
他觉得自己够疯狂了,可是那些叛军的举动,更是让唐毅跌破了眼镜。
竟然给自己跪下了,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的名头还不错,说明了这帮人还没有铁了心造反!
唐毅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把握住。下一秒他甩开了护卫,大步走出了正门,谭光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差点趴下。
我的祖宗啊,您跑出来干嘛,谁知道会不会从旁边突然射出一冷箭?
谭光急得脑门冒汗,拼命给唐毅使眼色。可是不知道唐毅脑袋怎么想的,不往后退不说,还大步走到了人群前面,要不是几个护卫用手臂死死挡着,他都能直接到叛军前面。
似乎有些不满护卫的举动,唐毅眉头微蹙,不过他还是停了下来,清了清嗓子,对着跪下的叛军说道:“你们都平身吧。”
在场数以百计的叛军都把目光落在了唐毅身上,从叛乱开始,六部都把衙门关的死死的,武军都督府,各大勋贵武臣,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唐毅算是第一个敢站出来面对大家伙的高官。
尤其是刚刚过去的窦峪案,让这些叛军对唐毅心存感激,一个个竟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唐毅的目光扫过,有些叛军不自觉低下了头,说不清什么原因,就是心虚得慌。
“你们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一句问话,所有的叛军都是一愣。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唐毅就抢先说道:“军队哗变,攻击官署,就是死罪,南京是什么地方?大明的六都,仅次于京师的所在,在这里闹事,罪加一等,你们不怕被万剐凌迟吗?”先用大话把所有人压住,唐毅马上又改变了语气,叹道:“你们振武营多数都是应天的百姓子弟,家族亲人都在附近,你们闹事一时爽快,可是朝廷追究下来,又该怎么办?振武营有多少人马,东南总督胡宗宪手下有三四十万百战精锐,一声令下,数万大军就能赶到南京,你们能抵挡得住吗?”
这还用问吗,更多的叛军低下了头。可是有几个胆子大的,冷笑道:“唐大人,小的们知道你还算是个好官,就暂时放过你!你也别得寸进尺,大军来了能怎么样?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朝廷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拼了!”
“对,拼了!”
“我们都拼了!”
……
“胡说!”
唐毅舌战春雷,爆喝道:“你们哪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这么大,就是为了脖子上挨一刀吗?就图自己一时痛快,你们真的痛快了吗?”猛然,唐毅一指那个年轻的叛军。
“你自己说说,到处烧杀抢掠,你的同伴却在欺负你的妻子?你痛快了吗?”
扑通!
那个叛军又跪在了地上,手里的刀扔在了地上,嚎咷痛哭,好似负伤的野兽,发出的惨嚎,其他叛军听来,也不寒而栗。
谁也不知道,就在他们到处抢掠的时候,自己的家人亲朋,会不会正遭受着涂炭。
一想到这里,每个人的心头就跟着了火似的,又是焦急,又是难受。除了少数死硬分子,大多数的士兵都后悔了。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为什么脑袋一热,就这么糊涂!一时冲动,铸成了大错,可怎么收场啊!
骑虎难下,说的就是他们,见叛军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唐毅知道他们已经动摇了,要赶快乘胜追击。
“弟兄们,本官知道你们是听说要降低军饷,才一怒之下,不管不顾。吃粮当兵,你们拼死命的杀敌,拿着脑袋换那么一点粮饷,是真不容易。本官一清二楚,我向你们保证,粮饷绝对不会少,大家伙的日子还会越过越好。”
此话一出,在场的叛军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他们也没想真的怎么样,如果能保住粮饷,他们也就知足了。
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三十出头的家伙跳了出来,不屑道:“狗官,不要花言巧语,欺骗我们了!实话告诉你,那个叫黄懋官的狗贼已经被我们杀了,杀官如同造反,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啊!
唐毅大惊,军队闹饷哗变,时有发生,只要不闹大,多半都有回旋的余地,可是有一种情况,那可是万万不能忍受的,就是杀官,尤其是高级文官,等于是对整个官僚体系发起挑战。
纵观九边的几次哗变,只要死了高官,事情就压不住,无论如何,朝廷都要严惩不贷。叛军跑不了,相关的官吏也要跟着倒霉。
兵部尚书张鏊,守备徐鹏举,甚至连死太监何缓,这三巨头都要有麻烦,至于自己这个钦差,没准也会挨板子。
那个络腮胡子的见唐毅沉默不语,他得意地狂笑道:“弟兄们,反正都死路一条,大家还怕什么,跟着我杀!”
眼看着叛军又要失控,唐毅是真的急眼了。这帮人一旦失去了理智,造成的破坏简直难以想象,就是一场浩劫。
“大家听我说!”唐毅用尽力气吼道:“弟兄们,本官是钦差,代表皇帝陛下,本官可以赦免大家伙的罪过!”
别的都没用了,这时候只能扯上嘉靖这张皮了。
还真别说,对皇帝的恐惧和崇拜几乎深入了骨髓,一听说能赦免他们,叛军重新安静下来,看向唐毅的眼神都变了,里面充满了希冀的光芒。
唐毅定了定神,让人把圣旨拿了出来,他托在手里,高高举过头顶,这一刹那,他就仿佛神灵附体,有了无上的权威,身体周围光环四射,好些叛军竟然不自觉跪了下去。
一个,又一个,到了最后,只剩下那个络腮胡子,他只觉得一股强大无比的压力涌向自己,身边的同伴都跪了,再也没人帮他分担,到了最后,冷汗湿透了他的后背,也只能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唐毅同样长长出了口气,说穿了,他也是虚张声势,圣旨是没错,可是却是让他祭奠海神的圣旨,和叛乱没有一毛钱关系,这些叛军到底是读书太少,被唐毅给哄骗了。
“大家伙听着,你们身为军士,保家卫国乃是天生的使命,你们反而聚众叛乱,烧杀抢掠,罪不容诛。然则,事出有因,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可以法外开恩,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唐毅顿了顿,又提高了八度,说道:“你们立刻调转矛头,替本官平息城中的乱局,凡是能说服一个叛军改邪归正,本官赦免一个人的罪过;如果遇到杀戮百姓,抢劫财物,作恶多端者,杀之,等同杀倭,给予赏银三十两!”
嚯!
在场的叛军全都眼前一亮,人就是这么奇怪,唐毅要是直接说赦免他们,肯定不信,但是这么一说,却让大家伙看到了希望。
唐毅急忙把谭光叫过来,“你带着一百人马,领着他们去城中平乱,凡是路过任何衙门,还有大户,都告诉他们,谁敢不出力,本官就会上书弹劾,说他们和叛军勾结!”
吩咐之后,又把孙可愿叫了过来。
“你再去魏国公府,让徐鹏举拿出二十万两银子,你就告诉他,少一文钱,本官就让他丢官罢职!”
唐毅还不知道徐鹏举的丑态,只是出了这么大乱子,用脚趾头想,徐鹏举都别想置身事外,不出血是不可能了。
孙可愿急忙点头,带着二十名护卫向魏国公府赶去。
这一边,谭光打头阵,唐毅也不放心,亲自压着后队,他的亲卫分散开,穿插在刚刚投降的叛军中间,防止他们再变卦。
走出不远就遇到了一小股叛军,“快喊,让他们投降。”
投降的叛军扯着嗓子,参差不齐喊道:“弟兄们,快投降吧,别犯傻了,钦差大人是说了,只要投降,就有活路啊……”
别说,他们一喊,效果还真好,也是那几十个叛军看他们人多势众,稀里糊涂加入了进来。
没走出一里地,就有三伙叛军投降,唐毅手上的人马超过了一千人。
此时唐毅的胆气也壮了,正好走过上元县的县衙,同京城一样,南京也分成两个县,分别是上元和江宁。经过的时候,县衙大门紧闭,唐毅站在门前,破口大骂:“里面的狗才听着,本官是钦差大人唐毅,城中出现乱军,身为地方官吏,不知道保境安民,龟缩在衙门里,要是再不出来,本官立刻就请王命旗牌,从知县到书吏,挨个都砍了!”
县衙里面可不是没人,就在大门后面,就有一大帮衙役战战兢兢戒备着。
一见钦差大人来了,吓得他们屁滚尿流,立刻跑到了后面,把知县杨宁才给叫了出来,顺着门缝一看。
“哎呦,还真是唐六元啊!”
杨宁才老脸都涨得紫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的命还能有人家唐毅金贵吗?
“还愣着什么啊,出衙门,跟着大人平乱去!”胖大的杨宁才第一个跑了出来。
一路走,一路喊,唐毅手下的人马就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等到了叛军最多的户部,已经超过了五千人,端的是声势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