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董份的话,唐毅微闭眼睛,从漆黑的眸子当中,射出两道寒光。
还是心软啊!
明知留着严家父子就是祸害,可是又总想着严嵩柄国二十年,是百官之师,朝廷没有定罪,就该让他体面的活下去,对严嵩手软,连带着也饶过了严世蕃。
可是靠着害人起家的严世蕃,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他也不会忘记害人。
历史上就是从严世蕃家中搜出了胡宗宪假造的圣旨,结果抗倭统帅,第一功臣,字狱中惨死。
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为国为民的大功臣,绝对不该这个下场!
胡宗宪若是依旧被冤死,日后谁还敢出来做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悲剧重演。严世蕃你敢打胡宗宪,打我的主意,就要做好死的准备。老天放过你,我都不会放过你!
一瞬间,心思转了好几圈,唐毅急忙伸手搀扶去董份,让他坐在了对面。
“董大人,你能来送信,唐某非常欣慰,你的恩情,我一定报答。”
“不敢不敢!”董份忙摆手,“唐大人,下官早就无心官场,而且这一二十年,我看得明明白白,胡少保为了东南百姓,为了大明江山,忍辱负重,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替百姓考虑,有大功与国,要是看着他被暗害而不帮忙,老天爷都会劈了我!”
别管真假,董份情绪激动,攥着拳头,仿佛多在乎胡宗宪一般。
唐毅颔首,“董大人高义,唐某钦佩,听您的意思,是准备退出官场了?”
董份脸一红,忙说道:“唐大人,下官能留在官场,还多亏了您庇护,只是这一次我没帮着严世蕃害人,他随便露出一点风声,那些看我不顺眼的言官肯定会落井下石,与其被人家弹劾,还不如主动辞官不做,也好留下一点体面。”
“唉,董大人乃是干吏,朝堂之上,言官当道,会做事的不如会说话的,可悲啊!”唐毅突然压低了声音,“董大人,你是真的想颐养天年,还是有别的打算?”
董份一愣,心里头狂叫,莫非唐毅要保自己?
谁愿意失去权力啊,董份当然想当官,可是唐毅能不能保得住自己,董份的心里也没有底儿。
“唐大人,下官不能撒谎,只是怕那些言官不容我啊?”
“呵呵,董大人,我也不瞒着你,的确想要留在朝廷,难度不小,可如果愿意辛苦一遭,可有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董大人啊!”
董份眼睛一亮,忙说道:“请唐大人明示。”
“是这样的,东番岛几年以来,已经移民五十万,东番岛位于东海和南海之间,扼守海上商路要冲,岛上木材众多,盛产甘蔗,是天下间少有的富庶之地。若是董大人愿意,我可以介绍你前往东番岛。”
“大人是让下官做海盗?”董份惊呼,直接吓趴下。
“董大人,你这话就错了,东番岛眼下是无主之地,你只是去开疆拓土,这么说吧,十年之内,东番岛的民众能超高一百万,到时候唐某会想办法向朝廷进言,把东番岛纳入版图,增加一个布政使司,开疆拓土之功,无论如何,也要给大人一个侯爵的,您意下如何?”
说到这里,董份也明白了过来。
他敢说,东番岛绝对不像唐毅说的这么简单,他又想起前些年徐海和王直跑到了海上,没了踪影,有人说他们战死了,有人说他们藏在海岛,择机反扑……听到唐毅的这番话,董份几乎敢说,唐毅跟倭寇之间,绝对有关系!
没准倭寇就奉他为主,要不然怎么敢许诺把东番岛交给自己。
董份是真的吓到了,唐毅的手可真长!难怪能策动百万人联名,他的势力简直深不可测,和他作对,怕是徐华亭的下场都会无比凄惨。
董份晃了晃头,他更关心自己。
身为严党硕果仅存的高官,倒霉是肯定的,即便是回家,也不一定能保证安全,总而言之,这辈子都要活在恐惧之中,死后还要身败名裂。
既然如此,倒不如去东番岛,好好享受人生呢!
海贸有多大的利润,当年严世蕃就垂涎不已,可惜没有办法插手,唐毅竟然把天赐良机给了自己,没有理由错过。
想到这里,董份双膝一软,郑重跪在地上。
“唐大人,下官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只听大人调遣,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有二心,天打雷劈!”
唐毅满脸含笑,他可不需要董份发什么誓,上了他的船,就别想跑。唐毅早就研究过董份,此人年纪轻,野心大,文采好,贪权爱财,还有本事。只是身为严党骨干,不容于朝廷。
他绝对不甘心失去权力,东番岛的油水多丰厚,谁能不动心。眼下岛上人口越来越多,王直和徐海两个强盗头子已经没法掌控,让董份过去,治理民政,正式合适的人选。
其实唐毅心里还有些舍不得,把那么大的肥肉交给外人,可是董份提供的情报太重要了,只要操作好了,绝对能让徐阶栽一个大跟头!
“董大人,罗龙文那边你先稳住他,不管什么要求,都答应下来。”
“下官明白!”
董份知道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想当岛主,就要先给唐毅办事情,他施礼之后,匆匆告辞。打发走了董份,唐毅闭目思考了一会儿。就把沈明臣叫过来,让他去请胡宗宪过府一叙,唐家老二平凡正好一周岁了,请几个朋友吃酒饮宴,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胡宗宪得到邀请,早早就过来了。
“妻贤子孝,老弟真是让人羡慕啊!”胡宗宪笑着从怀里取出两个金罗汉,塞到了平安的手里。
“你们哥俩,一人一个,可别嫌老伯偏心!”
平安喜滋滋接过来,唐毅笑道:“去找弟弟玩吧。”
“嗯。”
小孩子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唐毅和胡宗宪两个人,唐毅站起身,走了一圈,把门窗都检查了一边,确认没人,又把谭光叫过来,让他领着人在院外巡逻,包括夫人在内,谁也不准进来。
至于这么小心吗?还有什么大事情不成?胡宗宪满脸的不以为然。
啪!
唐毅突然一拍桌子,横眉立目,“默林兄,我问你,当初招降王直的时候,你是不是拟了假圣旨?”
猛然被问道,胡宗宪也吓了一跳,张了张嘴,“貌似是有?”
“到底有没有?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容不得半点马虎!”唐毅神情凝重,不像是开玩笑,胡宗宪也只好严肃起来。
“行之,你也知道,王直是个老狐狸,当初和他联络,没有圣旨,他根本不会和我谈判,我也是没有办法!”
“那你也不能留把柄给严世蕃啊!”
“什么?”
胡宗宪惊得站了起来,“行之,你从哪里知道的?”
“严世蕃派遣罗龙文进京,要把你假造圣旨的罪证交给徐阶,帮着徐阶干掉咱们两个,换取徐阶赦免他的罪名!”
轰!
胡宗宪的身体摇晃了两下,眼前阵阵发黑,“严世蕃,狼崽子,老夫和你没完!”
胡宗宪那个气就不用说了,他当年为了招降王直,的确以王直喜欢的调调,草拟了几份圣旨,交给严世蕃,拜托严世蕃找到精于此道的宦官,弄成以假乱真的圣旨,再送给王直。
当然胡宗宪知道,代皇帝拟定圣旨,那可是杀头的罪名,可是当时的情况,他没有选择。不过每一次胡宗宪都极为小心,派遣送信的人过去,给严世蕃看过之后,原件立刻带回来销毁掉。
只是胡宗宪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当时他和严世蕃好得蜜里调油,可严世蕃竟然留了一手,把信差给灌醉,留下了真的,只把赝本还给了胡宗宪。
严世蕃担心胡宗宪功劳太大,脱离掌控,只要握着他代拟圣旨的把柄,随时都能把胡宗宪告倒。
只是没等胡宗宪和他翻脸,严世蕃自己就倒了。在严家父子离京的时候,胡宗宪暗中派人找到了严世蕃,向他保证,会照顾周全,委婉提出,希望严世蕃能把历年往来的信件还给胡宗宪。
严世蕃当时答应得很爽快,可是却背着胡宗宪,把真正关键的东西留了下来!
“唉!我胡宗宪这辈子就栽在了严家父子的手里,我好恨啊!”
唐毅气呼呼道:“默林兄,你就是太优柔寡断,严世蕃的话怎么能相信,当时就该派人把他干掉!”
胡宗宪一脸的懊悔,“唉,我总觉得严家纵然有一万个不是,可是对我还算不错,怎么忍心暗下毒手。对了,行之,你和严家只有仇,没有恩,干嘛不动手?”
唐毅老脸通红,严党倒了,他光想着对付徐阶,哪里还顾得上严世蕃,尴尬咳嗽了两声。
“默林兄,咱们也别恨天怨地了,还是想想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吧。”
胡宗宪抓了抓头发,“行之,严世蕃为人阴险,他虽然派罗龙文进京,可他未必只有这一条路子,我看此事是挡不住了,证据早晚会落到徐阶的手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罪责,我一个人担就是,绝不连累朋友!”
“省省吧!”唐毅不以为然,“我说默林兄,你怎么进了京,一肚子的雄才大略都没了?咱们俩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想不牵连我,可是人家会放过大做文章的机会吗?”
“那该如何是好?”胡宗宪惊问道。
唐毅突然笑嘻嘻道:“无妨,咱们来个将计就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