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在撞门声响起之时,赵戎还没来得及反应,耳畔,便是骤起青君熟悉的娇斥嗓音。
他蓦然转头,下意识出声。
“青君。”
只见此刻大门洞开,青君正提着一只红漆锦盒,亭亭玉立的站在门槛之内,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可是在看见他转头惊呼之后,青君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一次,似乎是松了一大口气。
只是,她微红的眼眶,还是让赵戎的心脏有片刻的绞痛,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青君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便已经俏脸霎寒的转过头去,她一双秋水凤眸之中射出锋锐如冰锥般的眸光,直直刺向石桌旁的鱼怀瑾。
鱼怀瑾自从回头对上赵灵妃的冷眸后,便没有再分神看院子内其他人一眼,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这个夺门而入、锋芒毕露的绝色女子身上。
鱼怀瑾抓着戒尺的那只手背于身后,另一只手,小臂横放,端于腹前,原先一直被藏在宽大袖子中的小手,破天荒的露出了一小截,那是一只紧握的拳头,宛若耀目白玉。
此时此刻道东篱小筑之内。
两个奇女子。
一个高挑清冷,站于门前。
一个矮小瘦弱,立于庭中。
二人四目相对。
一双寒滟凌冽。
一双波澜渐起。
却是气势旗鼓相当,谁也不肯退让分毫。
东篱小筑内的气氛出现了短暂的凝固,就像寒冬腊月渐渐冻结的水池。
而其中最寒冷的那块坚冰,赵戎觉得,就是青君与鱼怀瑾风驰电掣般冲撞在一起让他措不及防的视线。
院子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这两个针锋相对、剑拔虏张的女子身上。
赵戎张开的嘴渐渐合上,本想喊:“娘子救命,小心这妖女!”
可是转眼一想,不至于,不至于。
鱼怀瑾除了没有好喝的好吃的供着他,还吃了他一根青瓜不放他走外,好像也没怎么虐待他,额,要他一直画正字算不算?
但若是现在喊“娘子住手”,肯定更不合适,先不说会不会引起误会让青君乱想他是在包庇情人,青君现在是在为他出头,喊她退缩? 会让娘子委屈寒心。
院子内的其他几人并没有赵戎这样的烦恼? 不过却也不敢出声,反应各异。
贾腾鹰蹲在菜田里? 一个糙汉子此刻却缩头缩脑的躲在一株白菜后? 小心翼翼的看着门口那个陌生又好看女子,这应当是他目前为止在山上见到过的最好看的女子了。
贾腾鹰的眼神躲闪? 不敢多看,只觉得这个不管是衣束还是相貌都让他自惭形秽的女子? 就像一把即将出鞘的青锋三尺剑? 如他曾经读过的诗句一般,下一刻便要气冲云霄,光寒九洲。
贾腾鹰眉头聚拢,表情着急的看向鱼怀瑾? 见她的表情似乎依旧平静? 他缓了口气,不知为何,也稍稍静了下来。
而另一边的范玉树却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他坐在石桌后,埋头在书堆里? 露出两只亮亮的眼睛,津津有味的看着场上对视僵持的两个女子? 若不是好友赵戎在旁边,范玉树还能喊出“打起来打起来”的拱火话语。
他转头? 目露期待的看着赵灵妃,弟妹加油……
赵戎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 他转目? 将视线投向站在门外的大师兄李锦书。
只是? 还没等他们来得及交换眼神,身为全场中心的两个女子之中的一位,便已经开口了。
鱼怀瑾忽道:“你是太清逍遥府的赵灵妃?”
赵灵妃懒得回答她的话语,见她竟敢还不撤了这束缚戎儿哥的礼阵,赵灵妃直接一步踏出。
这一步便是异象很横生。
庭院中央,地上摆放的白瓷碗内,平静水面忽地自中央起荡生波澜,一圈又一圈,间隔相同。
圆形波纹透碗而出,旋即消散在空气之中。
与此同时,赵灵妃与石桌旁赵戎等人之间,原本空无一物的院内空间,空气突然变得稠密起来。
赵灵妃宛如一块糖浆中的人形冰块,这道人形轮廓在她身躯周围三指距离形成,荡起了一道道水波阻隔的皱纹。
赵灵妃感受到这道排斥她,并且试图不知不觉扭曲她笔直前进步伐的无形阻碍,她秋水长眸轻眯,体内灵气骤转,在宛如大江大河般宽阔的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中往复奔腾,一瞬已经直泻千里。
体内小世界,“灵气大江”冲刷“经脉河道”,撞出的万千浪花,拍岸而起,直上青云。
穹顶心湖,莲池之中,青莲微微绽开,藏身其中的飞剑青梅,一声剑鸣,响彻体内小世界。
冲上云海的雪白浪花,是最精纯的灵气水滴,在剑鸣之中,每一粒浪花水滴内隐约诞生出一柄青梅虚影。
万千柄青梅不是随水滴云气降雨而下,竟是剑芒大放,刹那间直冲云霄,宛若大雨向苍天倒倾。
刺穿穹顶,透体而出。
东篱小筑门前,赵灵妃体内,转瞬间,暴射出雪白剑光,周身剑气大盛。
女子剑修,气冲斗牛。
原本在“稠密空气”中凸显出的三指距离轮廓,猛涨三尺,宛若巨人的身形扩大数倍一般,每一缕剑气便是一把青锋。
石桌旁,鱼怀瑾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只是下一秒。
赵灵妃再次踏出一步,这一步不知为何,竟直接跨越了一大半距离,眼看便要到达石桌前。
庭院中央白瓷碗内,原本只生波澜的水面,陡然水滴跳跃腾翻,浅红色的醍酒宛若被烧开的热水,竟沸腾起来。
鱼怀瑾心中不喜,眉头一松,身形消失在石桌前,下一刻,倏地出现在庭院中央,原本置于地上的白瓷碗,已被她平稳的端在手上。
鱼怀瑾低头看着碗内水面,轻吐道: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言随法出。
白瓷碗上空,凭空出现一行诗句,正是她嘴中轻吟之句。
这行排列整齐的诗句,旋即,宛若被抽去线条的珍珠,一个字,一个字的散落,掉入碗中。
叮叮当当————
大珠小珠落玉盘。
前一秒还沸腾翻滚的水面,随着最后一粒“珍珠”浸入水面以下,顷刻间,平静下来。
碗中出现滟滟湖光,与一轮秋月。
听闻,儒家修士,可以于入品诗词,或文赋经义中,截取心欢的句子,只手摘出,温养于体内的浩然小天地之中。
鱼怀瑾端着碗,碗内装着一轮“秋月”,她抬头,面如平湖的望向赵灵妃。
只见,赵灵妃不知何时起,竟然缩地成寸的回到了院门前。
寸步未进。
宛若赵戎当初一般鬼打墙。
赵灵妃见状,唇角轻漾,她歪头,抬手,伸出芊芊葱指,轻轻敲了敲青丝间的步摇一端轻摇的流苏。
原本一直荡秋千的清净,猛然炸裂。
澎湃紫气霎那间充斥整座东篱小筑。
整个礼阵外部皆被紫气覆盖包围。
若此刻从天空俯视而下,会发现大地之上,南苑学舍得一角,出现一个半圆形的紫色球体。
紫气在保护东篱小筑的半圆形大阵上安静覆盖,毫无流动翻腾之意。
东篱小筑内,鱼怀瑾抬头,望见这遮天盖日、不露一缕阳光进入的深紫云雾,眼睛微微一睁,
她陡然转身,双手端碗,面朝北方,准备做礼一拜。
只是正在这时,在半圆屏障之上的某处,原本安静的紫气,于片刻间微微流转,产生了不易察觉的细小漩涡。
赵灵妃心神一动,眸光忽冷,无柄小剑一跳,骤现身旁。
又跳。
转瞬及至那处漏洞处。
再跳。
叮————!
一道奇异声响不知从何处传出。
就像一面无暇银镜被铁锥轻触。
这一道清脆声响之后。
东篱小筑内外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紫气渐渐散去。
赵灵妃看也没看,提着食盒,直接抬脚,踏出了今日入院以来的第三步。
已至赵戎身侧。
她云鬓之上插着的步摇,垂下的紫色流苏依旧,清净继续荡着秋千。
赵灵妃歪头看向鱼怀瑾。
只见,古板女子正低头凝视,白瓷碗已碎,她端手宛若掬水,一枚“秋月”落于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