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人“感觉”,或许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浅薄观感。
但一品至圣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到了这等境界,这般冥冥中的感应,绝不可能无端而生。
而且到了这样的境界,必然已经成了属于自己的“道”,多多少少也沾了些“道”的气息。
显化于外,便是一个人的气势、气质。
所以,一品之间,善恶或许可以隐藏,但其本性、或者说行事之风,是很难藏得住的。
帝芒以太阴真功收集太阴之精,成就己身,或许是真。
但如此行径,却与江舟对他的感觉有些大相径庭。
这背后恐怕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除此之外,心中又生起一丝疑惑。
以高声语那女人的性子,怎么会容忍被帝芒如此戏耍冒犯?
仅仅是以七绝宫主骗取其功法一事,高声语就不可能容忍得了。
以江舟对那女人的了解,若非她对七绝宫主有绝对的信任,甚至付出了极大的感情,这七绝宫主是绝对不可能有机会取得其大道功法,更不可能在欺骗背叛之后,还能安然无事。
不过这也不一定。
毕竟他了解的是白月,而不是高声语。
事实上,白月与高声语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江舟自己现在都不能确定。
江舟暂时将这些疑虑压在心头,问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韩延信看向他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长乐是陛下心头之‘宝’,无论长乐是谁杀的,都必然已经入了陛下之眼,”
“你对我韩家有恩,虽不知陛下会如何对待杀害长乐之人,但小心些总不会有错。”
江舟对此不置可否,好奇道:“你不恨那杀了长乐之人?”
韩延信无声一笑:“我与长乐虽有缘无份,但也算彼此知心,她活在世上,不过是折磨,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不管你信不信,若非我自己狠不下手,怕是早已经动手,因此,我还挺感谢那个杀了长乐之人,也算是为她解脱了。”
“……”
燕小五忍不住说道:“韩十二,以前觉得你这人挺拧巴的,不过也算是有情有义,就是这眼光嘛……算了,不管如何,以后你就是我燕小五的朋友!”
说着,还拍了拍韩延信肩膀,他自以为潇洒,却招了韩延信一个斜睨:“哼,你也配?”
燕小五小眼圆瞪,差点就要跳脚。
韩延信却不屑理他,朝江舟道:“惟扬侯,我话已带到,就此告辞。”
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又顿足道:“你今日虽然为了这不知所谓的竖子得罪了西岭侯那些武勋,但他们这些老将心中最重者,便是袍泽与军功,”
“而且都恨戎狄入骨,看在你覆灭鬼方王城,为北关将军报了仇,又迎回我父兄遗骸的份上,他们不会与你为难,你若有需要,相信他们也定不会袖手,”
“还有……我父兄虽已不在,但我镇北侯府在京中也尚有些根基,日后你若有需要韩某之处,只管来寻,我绝不推辞。”
说着,又扫了一眼燕小五:“这个小子,根本不配姓燕,你还是少与他来往。”
“嘿!”
燕小五顿时暴跳如雷,只是韩延信已经离去,根本懒得搭理他。
“这个混蛋!”
燕小五只能气得连声大骂:“亏五爷还觉得他可怜,一番好心还想带他玩!”
江舟翻了个白眼,不仅没有安慰他,又给了一刀:“他说的难道不对吗?”
燕小五小圆眼几乎瞪了出来:“江舟!你是我兄弟还是他兄弟!”
江舟摆摆手:“行了,你要想别人看得起你,你还是先做点像样的事出来再说吧。”
燕小五像是被戳了孔的气球,顿时瘪了下来,一脸阴翳。
“我也不知道你与大将军有什么矛盾,不过你们终究是父子,再大的恨,也没必要搞得跟仇人一样,除非……”
江舟像是想到了什么,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那亲爹不会也……”
“呸!”
燕小五恼道:“你想什么呢!”
“那就好……”
江舟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那位大将军也像帝芒一样,把燕小五当成了“食物”来养,那样倒是可以理解他那莫名的恨意……
只是未免太可怕了点……
“行了,不跟你扯了,不早了,我要休息,明天你还得陪我去要债。”
他看出燕小五并不想提此事,也没有继续纠缠。
燕小五一愣:“追债?追什么债?”
江舟笑道:“当初在吴郡你那个心上人卷了我的戏本和金子跑路,我自然要追回来。”
“居京城,大不易,本官一向两袖清风,这会儿还被罚了几年俸禄,我不去要债,你养得起我吗?”
燕小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江舟说的是寒香园的苏小小,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你别污人清白!”
“随你。”
江舟笑了笑,便自己走进屋里。
他这院子虽然清简,却也有几间房,倒也清静。
通过白骨连环心灯与元千山联系,询问一番江都的状况,知道一切安好,便放下心,沉心入定。
他的道行虽进境堪称迅勐,却也正是因此,积累不足的缺点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愈演愈烈。
到了现在,可不仅仅只是在修行常识、功法上的不足了。
根基薄弱,他得用十倍百倍的努力去补足。
仍然不能有所懈怠。
至于朝中风波、杀长乐、闯天街、帝芒的谋算什么的,都只是旁枝末节,只有道行修为才是他的根本。
一夜无话。
第二日,江舟还真就拉着燕小五要去找那苏小小讨债去。
既然来了玉京,他短时间内也没打算离开。
现在他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真得弄点钱去。
不过,才出了门,就迎面撞上一个一头白发,面庞却光洁如处子的……老太监。
“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鱼玄素。”
燕小五见了此人顿时一惊,在江舟耳边道:“他竟然亲自来了,不会是昨天韩十二说的事儿事发了,陛下要杀咱们灭口吧?”
说话间,这位太太监便来到了跟前。
“奴婢鱼玄素,见过惟扬侯。”
上来便给他正正经经地行了礼,姿态放得极低。
江舟却不敢小视这个人。
不仅是因为他知道这人是帝芒身边的大宦官,更是因为他本身。
“不敢,鱼公公你是陛下近臣,又是朝中大监,位尚在江某之上,江某如何当得起公公一礼?”
鱼玄素轻轻一笑:“惟扬侯过谦了,惟扬之号,自圣祖而出,位比亲王,谁人不知?别人当不得,侯爷自然是当得的。”
他也没有多言,捧了一句便转而道:“惟扬侯,陛下有诣,召侯爷面圣。”
江舟一怔:“哦?不知是何事?”
鱼玄素只是一笑。
江舟会意,便不再问:“那便劳公公带路。”
燕小五拉了他一下:“喂,你就这么去啊?”
江舟笑道:“不必担心。”
若是帝芒要对他发难,早就动手了,没必要拖到现在。
恐怕韩延信找他的事,甚至对他说的话,也瞒不过帝芒。
韩延信能将这种事说出口,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帝芒有意让他说。
随着鱼玄素再次进入皇城,穿宫过殿,层层深入。
来到了一座高入云霄的楼阁之上。
帝芒就站在云海边上。
不等鱼玄素禀报,便已背对着他开口道:“朕听说,你对妖魔恨之入骨,落到你手上的妖魔,很少有能得善终的。”
“……”
江舟眉头微皱,不知道帝芒这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
口中却也只能应付道:“倒也谈不上恨之入骨,只是除恶务尽,何况是妖魔害人?只是沾了人血的,终须除去,无关善恶,不过立场之分罢了。”
“好一个立场之分,朕倒是没有看错你。”
帝芒轻笑了一声,转过身来,对他露出一个赞赏的笑意。
下一刻,却说出了一句让江舟背生冷汗的话:
“你在江都,差点把朕那刀狱中多年关押的妖魔几乎杀个精光,也是因为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