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我在现代留过学 第六百二十五章 太皇太后主动提归政了

回到福宁殿,赵煦从梁从政手中,接过了都堂拟定的谥号。

一看,他就眯起眼睛来。

“都堂诸公,都是公忠体国啊!”他在心中默默点了个赞。

“尤其韩相公,真不愧是传法沙门!”

司马光去世的时候,赵煦曾在两宫面前引用礼记和诗经的内容,称赞司马光的功绩。

看似是非常正面,甚至是极高的评价。

然而,语言、文字,自古就有魅力。

而且,在不同的人,不同语境和社会环境下,很可能出现截然不同的解读。

具体到此事上,赵煦就对外界,释放出了不同寻常的信息。

赵煦评论司马光的那两句话,单独放在一起也好,联系在一起也罢。

看似都是对司马光的赞美、褒扬。

然而,这两句话存在一个重要问题——都没有对司马光的政绩,做出任何评价。

这就好比,现代单位里,有个老领导去世,上级部门对其做出评价:xx同志的一生是光荣的一生,他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照顾同事,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好人。

别人怎么看?

有心人肯定会看出问题来。

对一個政治家,用文学家、哲学家的方式来评价?

这不就是全盘否定其政治成就?!

而韩绛显然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拟的谥号,就很有意思了。

单谥一个文。

要不怎么说,韩绛韩相公是传法沙门呢?

这份政治嗅觉和对上意的揣摩程度,就不是一般的小年轻能比得上的。

单谥文,这是杀人还要诛心!

“看来,韩绛对司马光,也是不满已久。”赵煦呢喃着。

想想也是,韩绛拜相后,多次亲自邀请司马光去役法检讨所会商。

但司马光,总能找到借口和理由,怎么都不肯去。

韩绛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这个。

何况,韩绛的脾气,并不算很好。

如今,能找到机会,合理合法的报复一下司马光,出一出胸中那口气,很正常。

“文忠?”再看吕公著所拟的谥号,赵煦的眼睛也跟着笑起来。

“这老狐狸!”赵煦笑骂了一句:“怕也是看出了一点什么来了!”

吕公著和司马光,交情最好。

自然,他是知道司马光的理想与追求的。

然而,他却拿出了文忠这个谥号。

“有意思!有意思!”赵煦吧唧了一下嘴巴,上上辈子,曾为君一十五年的他,对大宋典故,可谓了如指掌,熟烂于心。

所以,他很轻易的就知道了,吕公著的心思。

因为,在大宋历史上,也曾有一个和现在的司马光情况相似的大臣。

这位大臣的名字叫做:欧阳修!

最初,太常礼院给欧阳修定的也是单谥文。

所以在当年,此事在朝野闹得沸沸扬扬。

欧阳修的门生、故旧、学生纷纷跳脚,甚至猛烈抨击太常礼院,认为这些官僚是因为没有吃到欧阳修家属的贿赂,在故意打击报复。

此事,一度甚嚣尘上,闹得很大。

于是,赵煦的父皇,将之下朝议,在朝堂的议论上,这个单谥为欧阳修的朋友们集体驳回。

时任右正言的常秩,以欧阳修有定策之功,认为当加献,为文献。

而这引起了很多人的强烈反对——欧阳修生前和苏轼一样是大嘴巴,得罪过无数人,政坛上的政敌,数都数不清楚。

加上他多次主持贡试,因为他的倾向,直接改变了大宋文坛的风向。

这固然让无数人受益,但也打断了无数人的前程。

多少人寒窗苦读,头悬梁、锥刺股,不舍昼夜的努力,结果,一到科场就两眼一黑——怎么不考我学过的了啊!

于是纷纷发挥失常,这些人科举失利后,自然会将一切怒火,发泄到始作俑者的欧阳修身上。

于是,欧阳修成了个大靶子。

有多少人仰慕他、感恩他,就有多少人讨厌他、厌弃他。

于是,在当时的大宋,从上到下,都有一大批欧阳修的敌人。

所以,欧阳修生前死后,他的桃色绯闻和故事,才会传的满天下都是。

很显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欧阳修的敌人们在其中推波助澜,造谣生事。

这事情到最后,还是赵煦的父皇出面,折中了一下改为文忠,才算尘埃落定。

也正是因为这个风波,宰执或者曾担任过宰执的大臣去世后的拟谥权,被从太常礼院收回。

从此,宰执评宰执,成为大宋政坛的潜规则。

而吕公著,当年曾亲身参与了那一场欧阳修定谥风波。

对这里面的细节和变故,可谓了如指掌。

他现在拿出‘文忠’这个谥号,恐怕就是在试探赵煦的态度。

继续翻,其他执政所拟的谥号,都开始出来。

知枢密院事李清臣,拟的是文惠,爱民好与曰惠,与谓施也!

显然,这是指的司马光临终尽散其仕宦所得的事情。

中规中矩的谥号。

邓润甫,则拟了一个文肃的谥号……这就多少有点骑脸了。

表面上,这是一个美谥,但放在司马光身上就是在骑脸骂街。

因为,刚德克就曰肃、决心执断曰肃。

这不就是高情商的在说司马牛这三个字吗?

看来,邓润甫也不爽司马光。

正常!

大宋的这些士大夫,个个都是阴阳怪气的高手。

安焘就比邓润甫还要阴阳怪气,他拟了个文简的谥号。

一德不懈曰简,至德临下曰简,能行直道曰简。

还是在说司马牛!

新党的执政,如此异口同声。

旧党的人哪里受得了?

于是,李常果断拟一个谥号:文康!

所谓,温柔好乐曰康,以好丰年,勤民事。

又曰:和民安乐曰康,富而教之!

这就是在政治上,对司马光进行肯定。

但……

赵煦捏着李常的奏疏,眯着眼睛。

他自知道,李常是吕公著的学生。

所以,李常有没有请教过吕公著呢?

又或者吕公著有没有提点过李常?

“无所谓!”赵煦轻笑一声,舔了舔嘴唇,轻声道:“且让子弹飞一会吧!”

朝廷给司马光赐谥,要等到其正式下葬,才会进入流程。

在这过程中,有着超过半个月的时间,可供此事发酵。

所以,赵煦这是故意的。

故意要把司马光定谥的事情,拿出来造牌。

故意,要把这个事情搞大。

不如此天下人怎么知道,他这个少主,就是司马光最大的靠山和最强的支持者?

这才是真正的榨干、耗尽司马光的一切利用价值。

连其死亡本事,也将成为一种价值!

没办法!

谁让赵煦,在现代深造过呢?

……

司马光的丧仪,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先是两宫下诏辍朝三日以示哀。

本来,按照故事,宰执重臣病故,天子也当举哀、致哀。

但赵煦还在守孝,因此以仁庙故事罢之。

到了丧事的第三天,赵煦再次御驾亲临亲奠于司马光灵前。

这是大宋的常例——宰执重臣,地位高于亲王。

不仅仅体现在其生前的政治待遇上,也体现在其死后的哀荣上。

所以,当赵煦在韩忠彦的指导下,在司马光灵前,举杯洒酒祭奠之后。

他便转身看向作为孝子的司马康,他走上前去,对已哭的人都已经憔悴、消瘦起来的司马康道:“爱卿且当节哀。”

说着,他眼眶微红:“相公一生,治学以诚,为政以忠,奉亲以孝……”

“卿当效相公之德。”

司马康听着再拜顿首:“臣……臣……谨遵陛下德音。”

但,看他的神色,赵煦知道,他肯定会悲伤度日的。

若赵煦不加干涉,司马康很可能会和赵煦上上辈子一样,在守孝期间因为哀思过度而神形俱消,最终英年早逝。

这怎么可以?

要知道,死掉的圣人的子孙,就是最好的政治工具。

而司马康为人淳朴、忠厚。

这是什么?

这就是最好的工具人了。

谁能拒绝一个不会参与政治,只会为自己背书的工具人?

于是,赵煦语重心长的道:“爱卿要记住,司马相公还有着遗愿没有完成!”

“爱卿是孝子,当继承相公遗愿啊!”

司马康抬起头,看向赵煦。

他记得很清楚的,老父亲临终前,已经把一切身后事都安排妥当了。

稽古录,交给范祖禹继续完成。

资治通鉴一书,则拜托了范纯仁、吕大防,请求他们照看、监督、刊印。

政治上的事情……

则大都都寄托在了眼前这位少主身上。

至于他?

老父亲只嘱托他要遵从教诲,以俭朴为生,另外就是让他负责将洛阳的产业变卖后,回乡卖地,分与家乡无地贫民,剩下的财产则用来买米、布,馈赠孤寡。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交代。

赵煦真诚的看向司马康,这位司马光的嗣子,以孝和诚闻名。

而且,其和司马光一样,从未真正参与过任何庶政的处理。

所以,即使他如今已三十有余,但依旧带着太学生们特有的清澈。

那是没有被名利场所污染,也没有被尔虞我诈所侵蚀的纯真眼神。

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赵煦最喜欢的就是,司马康这样纯正的君子人物了。

因为不需要太多表演,就可以将之带上贼船。

“司马相公,生前奉朕皇考之命,于洛阳著《资治通鉴》一书,此书朕曾尝试读过……”

“然而篇幅太长,纲目太多了。”

“能通读者,恐怕寥寥无几。”

“若如此,岂非是深藏若虚?若天下人不知《资治通鉴》之美,相公生前心血,岂非白费?”

“所以啊!”赵煦看向司马康,认真的说道:“这就是卿要做的事情。”

“卿曾在洛阳,佐相公治书十五年,知《资治通鉴》全书之要。”

“当今天下,论对《资治通鉴》一书熟悉,无出卿右者!”

这是事实!

司马康在洛阳,陪着司马光写书,打满了全场,参与了整个《资治通鉴》书局前后的一切事物。

除了司马光,没有比他更熟悉《资治通鉴》的人。

范祖禹也不行!

范祖禹熟悉的是唐史和五代部分。

“所以,这个重任就落到爱卿身上了!”赵煦鼓励着司马康:“爱卿应当,代相公将《资治通鉴》一书,提纲举要,列出名录,别门索引……”

“如此,既可方便后来者查询,也能让相公的心血,为更多人所知!”

“如此,方为孝子!”

“如此,司马相公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这就是鼓励司马康,编出一部资治通鉴的工具书。

以方便读者查询,也方便人们研究。

不然,类似资治通鉴这样一部皇皇巨著。

真的没有几个人有耐心完全看完。

有一部工具书就很好了,想看什么内容,直接翻查工具书,然后找到对应的卷数、章节。

司马康听完,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就不一样了。

悲去哀丧,斗志焕发。

于是,郑重一拜:“诺!”

赵煦颔首嘱咐:“爱卿放心,朕会命有司了,继续按照《资治通鉴》书局的故事,拨给卿钱粮、官吏,以佐卿之事。”

正好,可以将一些赵煦不喜欢却又不好直接贬黜的旧党激进派,全部塞到这个书局里。

让他们去和司马康一起著书。

当然了,赵煦的目的,也不止于此。

他今天亲自临奠,还有一个隐藏的目的——那就是接手司马康扶棺回乡守孝后,留下来的《汴京义报》。

将这份针对士大夫、勋臣的新报,收归于自己的直接控制和掌握之下。

……

“官家真如此说?”

吕公著府邸。

吕公著听完了他派去司马光府邸,协助司马康处理后事的吕希哲、吕希纯的报告后,他就呢喃起来:“不应该啊……”

“官家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他当年,亲身经历过欧阳文忠公的议谥纷争。

所以,韩绛在都堂上一说要给司马光谥‘文’。

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旋即就拟了个‘文忠’的谥号送上去。

可,现在官家亲临司马光的丧仪,却表现出了让他错愕的态度。

虽然,官家依旧没有谈论和评价司马光生前的政绩、功劳。

依然只是高度评价他的文学、治学和立场。

但,从官家对司马康的安排来看。

却根本不似当年欧阳文忠公定谥风波时,先帝的态度。

当年先帝,在处理欧阳文忠公定谥上的态度,就是折中。

所以,他上了文忠,李常拟了文康。

就是在寻求一个折中的结果。

可现在看来,官家的态度,似乎并非想要折中。

他想做什么?

吕公著不清楚,也猜不到。

这就让他有些惶恐了。

老吕家两代人,都是揣摩上意的好手,对于宫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非常敏感。

可现在,这个事情却似乎超出了他对赵官家们的理解。

这让吕公著很不安。

“去市面上看看,有新的汴京新报,立刻拿来与老夫。”吕公著当即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嘱咐。

……

“大人……”

文及甫将一份刚刚买到的汴京新报,恭恭敬敬的送到了文彦博面前:“这是今日刚刚刊印的汴京新报。”

文彦博嗯了一声,接过来一看。

头版头条,依然是刊载着,西北沿边的战事。

主要是陕西沿边有司的奏报内容,以及汴京新报对其的评论。

在这个问题上,汴京新报的基调就是——大宋能赢!西贼只是跳梁小丑!

老实说一开始,这样的评论,文彦博还挺喜欢的。

但他看的久了,也腻味了。

那个胡飞盘,天天在小报上说赢赢赢。

可前线却还是在对峙。

至少,陕西有司到目前为止,报告的战况都是如此。

环庆路在八月戊寅(23)的边报上,也只说:怀安镇迄今斩首八十七生得五十五,大顺城方面,则没有斩首、俘虏,只报告了击退西贼n次侵扰,还在对峙中云云。

但,那个胡飞盘,却将之吹捧成怀安镇大捷。

好吧!

斩首八十七,也确实称得上不错了。

但大捷就有点过了吧?

再说了现在大宋是在全线防御。

除了吕惠卿那边,在高歌猛进,说什么已招得羌部二十余,得众三千云云。

可就是,没有斩首,没有俘虏。

他当面的西贼,似乎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而这通常意味着,西贼在诱敌深入。

所以,吕惠卿已经在八月癸未(28)的奏疏中说,已奉诏率部,缓缓而退。

打算回葭芦寨修整、待机,再寻战机。

汴京新报的那个胡飞盘,却不要脸的将吕惠卿这一次无功而返的突袭,吹捧成‘窟野河大捷’。

简直不要脸!

因此,近来文彦博已经不想再看那个胡飞盘的瞎吹捧了。

他直接略过头版刊载的边报内容和评论,扫视着其他版面。

次版是汴京物价追踪,依然刊载着汴京内外的粮价、米价、炭价和菜价。

这也是汴京新报,最受汴京人喜欢的版面。

这些对物价的追踪,方便了无数人。

也是那个胡飞盘,到现在还没有被御史台的乌鸦们撕咬过的原因。

不然,哪怕这小报背后,传说有着了不得的靠山,也被乌鸦们撕碎了。

乌鸦们连官家都敢喷。

还会怕骂一个藏头露尾的小报评论员?

将次版匆匆一略,文彦博翻到了第三版,也是刊载朝报、衙报和其他八卦的版面。

然后,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都堂诸公,于已故执政司马公讳光定谥一事,争执不定!”

这是今日份的八卦标题。

再看内容,文彦博顿觉头皮发麻。

因为汴京新报,将涉及到的都堂纷争以及宰执们所拟的谥号,全部刊载在上面。

还很贴心的,用着老百姓能听懂的话,解释这些谥号背后蕴藏的含义。

“那个胡飞盘疯了吗?!”文彦博咽了咽口水。

旋即,他就看向了皇城方向。

现在,待制以上的大臣们,基本都知道或者可以猜到,这汴京新报是谁在控制的?

即使不是宫中那位,恐怕也是他身边关系极为亲密的近臣。

所以,大家才会这么关注汴京新报。

这可是一份会不时的奉诏放风的小报。

指不定上面的一个小豆腐块的文字,就可能藏着当今的某些心思。

正是靠着对汴京新报的研究,如今朝中宰执们,才能较为准确的摸到宫中那位的喜好。

而,如今,这小报上却出现了对司马光定谥争论的报告。

虽然用的是某宰执、某大臣的称呼。

可那些谥号和谥号背后潜藏的意思,却都被直白的公之于众了。

有心人很容易就可以靠着小报上的报告,找到对应的人。

“这是要做什么?”文彦博感觉,自己有些摸不着宫中的心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