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瑚没有第一时间去的田珀那边,而是到了衙门,差不多盏茶功夫才前往的田珀那座小院,时间已经是不早了,这一前一后的折腾,到了田珀院子的时候已经能见到天边初升的太阳,初阳的红光照在神都之上。
院门是虚掩着的,就没关,这院子不大,穿过影壁就能看清整个院子和房间内的布局,两个健妇并没有在,田珀早早的等在院中,看那神态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回来找他一般,嘴角嗪着一抹分不清意味的笑容。
“弟弟别来无恙!”
“这话应该是身为弟弟的问哥哥才对,哥哥嫂嫂别来无恙!”
田瑚没有在这句话上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径直走到了田珀身边,按刀抽刀几乎都在一瞬间完成,一刀斩落,温热的鲜血溅了田瑚一脸,一颗大好头颅高飞而起,骨碌碌的滚了出去,这一刀斩出,斩尽了田瑚多年以来的愧疚和恐惧。
也斩尽了他的怒火和悲怆。
“如此这般,哥哥可称心如意了?”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是田瑚的身后,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面前哪还有什么轮椅、哪还有什么田珀和鲜血,空无一人,而在他身后的,才是一个有温度的大活人。
“你是人是鬼?”
“大哥认为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田瑚还待抽刀,却不想田珀扬手一抖,一阵腥臊的味道扑面而来,粉色的雾气洒满他的面门,按着制式佩刀的手无力的松下,浑身瘫软倒在地上,这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在他眼中,那个一直瘫坐在轮椅上十几年的弟弟站起来了。
他从轮椅上走了下来,走到了自己面前。
“惊讶吗?我的好大哥。”
田瑚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无法开口,竟像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实你不用说话,故意不让你说的,我知道你是惊讶的,不得不说,你带我去的那家医馆里,那个曹药师是个厉害的角色,至少他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尽管我自己觉得隐藏得很好,但这些高人们都有一个特性。”
“不太愿意掺和到别人的事情里,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以至于我的计划还能如约进行,我喜欢这样的高人,因为他们讲道理,你能这么快反应过来,来到我这里,大概也是有了他的指点吧?”
田珀拖着田瑚的身子进了房间,合上木门,在屋内点了一支白烛,猩红的光线中,竟然完全盖过了自然光,使得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片猩红色的光晕里,看起来充满了怪诞的诡异感觉,田瑚艰难的扭动着脑袋,正好与一双呆滞的眼睛对视。
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田珀俯下身子安抚他。
“不用害怕,这就是被你砍死的那条老狗,我救回来的老狗,放心我的好哥哥,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活着的,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哥哥,不过现在,你需要先好好的睡一觉。”
田瑚眼前一黑,没了知觉,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正午时分,只是怎么看,这个视角都觉得有些古怪,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视角。
直到他站起身来,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一步,踏出的不是脚,而是一只黑色的爪子。
黝黑锃亮的毛发显得异常的旺盛,田瑚下意识的怪叫一声,发出的却不是人的声音,只有几声犬吠。
“你这老狗,恁的不安分,鬼叫什么?”
循声望去,这里已经根本就不是田珀的家里了,而是田瑚自己的家中,饭桌前,另外一个‘田瑚’正坐在桌上,在他对面忙碌着的是自己的妻子何秀,而他则被拴在院内,眼面前放了一盆狗食。
他想开口说话,想告诉何秀对面的人不是自己,但再次响起的只有狗叫。
何秀脸色缓和了许多,浑然不似白天那种心如死灰的模样,甚至于脸上更多了些温柔的看着自己的丈夫,那是田瑚之前所没有见过的温柔。
“明明那天都还好好的,也不知他怎的就想不开,悬梁自尽了,都怪那两个健妇没能好好看住我那弟弟,我到的时候,就只剩下这条老狗了。”
“这也怪不得你,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自打叔叔瘫了以后,他的吃穿用度,哪一件不是你给他的。”
‘田瑚’点了点头,“人死不能复生,只能如此了,只能将他好生安葬了。”
狗又叫了几声,不知道什么原因,何秀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整个人都变得呆滞了片刻,田瑚走到她身边,顺了顺她的脊背,才回过神来。
“没事吧?”
“没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些害怕那条狗,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何秀终归没能说上来。
“不用怕,你看,我给拴在那里,那么大的铁链子,他根本挣不开,你以后只要避着点就好了,它的每餐都由我来喂,再怎么说,它也是田珀唯一留下的东西,我不好将它抛弃,一会我就去买点药来,把它毒哑了,省得它每日乱吠,扰人情绪。”
何秀连忙摆手,“不用的,不用的。”
“没事,又不伤它性命,只是毒哑了而已,家里本就不需要什么狗,街坊四邻谁人不知这是田瑚的家,哪个不开眼的敢来呢?”听得田瑚的话,何秀也就没在说什么。
田瑚转过身,冲着老狗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然后转过身,慢慢走到了何秀身边,将妇人揽入怀中。
“娘子,你看,我这好不容易休息一日,咱们还是别浪费这大好的时间。”
何秀脸一红,拍了拍田瑚的胸膛,却不似真的在挣扎,“别~这晴天白日的。”
“你我可是夫妻,怕甚!”说罢,田瑚横抱起何秀,走进了卧房,老狗如何不知道这畜生要做什么,歇斯底里的狂吠,但却根本无济于事。
夜里,待得屋内之人都睡下之后,‘田瑚’走出卧房,凌空一指,让声音已经呜呜的老狗昏死过去,纵身一跃,出了大院,循着那熟悉的路线,来到了一座红色阁楼之前,这里同样距离田瑚当值的衙门不远。
红阁是青楼,却也不是青楼,它只招待一部分固定人员,并不向外随意揽客,明面上这座朱红色的院落隶属于一位颇有家资的富商,据说是个盐商,这里,白天就跟正常的大富之家一样,管家维持着一个院子的运转,有着七名貌美婢女,十几个护院,仆从亦有五六个。
到了夜里,就会在门口挑上两只猩红色的灯笼,彻夜不熄。
这也正是红阁的由来,而红阁并非只有一座阁楼,其本身就是一个四进的院子改成的,周围并无临近的房屋,占地面积极大。
在这座红阁周围,能被请进其中的人,都是一些所谓‘有头有脸’的人,至少之前的田瑚就是其中最低的标准。
他顶着田瑚的脸,走到了门口,从门缝中递进了一张黑色的纸。
不大一会,门开了一条缝,田瑚闪身进入其中,接待的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
“田珀,恭喜你,正式完成寄主,看你适应得这么好,什么时候感谢一下教中姐妹啊?若是没有她们的帮忙,你这皮囊缝合以后也不会如此的完美。”
田瑚嘴角露出了一个狞笑,“不要用寄主这个字眼,我不喜欢,我只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至于请客的事情,他直接忽略了。
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你怎么说,你既然已经做到了,就应该恢复到他本来的生活中,安静等待下一步指示,突然前来红阁做什么?就算是你现在完成了寄主,也应该清楚,你若是没有合理的理由,我是有权力对那些做错了事情的教徒进行惩罚的。”
“我怀疑我的身份被人发现了,未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将隐患彻底消除,特来教中禀告,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吗?”
女人的脸色微微一变,“你确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还无权过问这样的事情吧,引路者,而且你也没有能力处理这样的事情,我要求见传教者。”
女人死死的盯着田瑚,良久才出声道:“跟我来!”
真正的红阁不在地上,而在地下,两人径直走到那座红色的阁楼中,从一层触动机关,打开机括,一步踏入升降机内,铁链震动,连带着整个升降机的内部也随之震荡,人则开始一层层往下,地下如蚁巢。
猩红色的灯光溢满整个地下世界,从升降机中向外可以看到,这地下竟是直接被从中间凿出一个巨大的规则椭圆深坑,而在这深坑两侧,一间间阁楼依着墙壁凿成,一层又一层向下,汉白玉筑就的围栏,上等青石铺就的路面。
长明灯不灭,莺莺燕燕,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其中,使得整个地下世界犹如鬼蜮。
田瑚从袖口取出一枚白色丹药,灌入口中,身边的女子也是如此,两人目光冷冽的看着这些犹如身处幻境之中的‘贵客’。
“当初他来这里的时候,是否也如下面这些人一般的不堪?”
女人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他问的是谁了,嘴角露出了淡淡的讥讽之色,“比你所见的这些还要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