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云长老道:“善哉,善哉,能断,你起来吧。从此之后,一心向佛,静心修禅,将来自有你的慧果。”
蓝溪僧低眉垂目,站在法云长老身边,再不是纠纠武士,而是法相庄严的僧人。
张旭再次叫道:“蓝溪僧!”
蓝溪僧合十向张旭作礼道:“张长史,自即刻起,世上再无蓝溪僧,只有能断了。阿弥陀佛。”
张旭心里长喟一声,再叫道:“蓝溪僧。”
蓝溪僧垂眉合目,默诵昔年所习经文,再不应答半声。
张旭点头道:“好,好,你这下算是真的断了过去,成了能断和尚了。”
法云长老却向樊红叶行了一礼,道:“施主慧人。非施主,不能度能断。施主将来成就之高,不可限量。”
原来樊红叶是个博学通人,所学通释道儒三家,心中学问既广,识见非凡,能见微知著。在蓝溪僧施出“二祖红雪”这一刀时,便已洞悉他随刀而生的禅机及随后开悟而生的悔咎之意、慈悲之念,为了助蓝溪僧能因此悟道,不恤以身相助,吃他一刀。这一刀“能施能受”,正是禅家所谓机锋之刀,顿打通了蓝溪僧的尘识障见,悟了佛法,寻了回来根本,重归了空门。
这一刀,若非大智慧、大神勇者,绝难受得。
这一刀,顿点化出一个一代高僧来。
(笔者识:这能断僧,后助鉴真东渡,并在数十年后助马嵬坡逃生而至的唐玄宗贵妃杨玉环东赴日本,事详见拙著本作品系列小说之《侠唐外传》。)
魏朗月本与蓝溪僧互为犄角夹攻樊红叶,他刺出一剑,蓝溪僧劈出一刀,原是配合得极好的一招攻势。本来满以为樊红叶会避刀后退,中他之剑。不料樊红叶竟不退反进,中蓝溪僧一刀,并由此点化了蓝溪僧,蓝溪僧竟弃刀弃战!魏朗月自知凭一己之力绝不是樊红叶对手,当下长叹一声,退向后去。
樊红叶脸上犹含笑意,拔出胸间所中之刀,细看其刀,见此刀乃镔铁所打,刀式作戒刀之形,刀光如霜,不见滴血,不由叹道:“好刀。”
樊红叶将刀随手插在腰间,从内撕下一幅雪白的衣布,掩好伤口,望向张旭笑道:“长史大人,刚才一战,算是在下与贵部下打成平局,现在能否网开一面,法外施恩,暂饶我想保护的这两人之罪,容这姓温的女子救人?”
张旭沉吟半晌,摇了一下头说:“一国之法,其立为公。我若答应了你,那是欺公侮法,为吏者所大过。这两人,杀人越货,罪在不敕。若我张旭不知,你自可护他们而去,但既为我知,放着这千百军士人众在场,我自是不敢偏私。”
“毒罗刹”温凉玉闻言冷笑:“张长史,你莫忘了,皇甫鬼捕的命还在我手中!我们以命换命,谁也不吃亏。若真是惹恼了我们,来个一拍两散。不要说皇捕头的命难救,这在场军士,嘿嘿,不死一千,也丧八百。”
“毒罗刹”温凉玉精于用毒,她这样说,倒也并不完全是虚言恫吓。大唐军队有一年秋为还击契丹部凌侵边地,发兵西征,大战于昆仑山南。战中曾逢契丹狼毒部,被狼毒酋长以计施毒,一支偏军先中水毒再遭毒火焚草,全军中毒败溃,三千人马,三丧其二,悉中毒毙命于罕芒古鲁谷中。
张旭闻言,浓眉一轩,沉声道:“若杀人凶手都如你如此说,这捕凶缉恶之事,全要作罢了?”
吴指南接腔道:“张长史所说甚是。不说别的,即吴某所见,这两个恶男女毒死骆宾老寂然大师,又曾想以毒酒暗害在下与李公子、张长史三人。若任由他们逍遥法外,岂不令天下人心寒?正义何在?正气何得而长?别人心意,吴某不知,若只论吴某之心,纵有刀山火海,也定要擒拿凶犯正法,以祭我一代诗雄文豪隐侠骆宾老在天之灵。”
“毒罗刹”闻言,向吴指南狠声骂道:“姓吴的,我姓温的没杀你爹娘妹子,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定要与我过意不去?”
吴指南仰天大笑:“哈哈,已用毒酒害我了,还叫没得罪我!难道真要我死翘翘了,才算得罪?要我死后,再化作厉鬼来报仇?”
吴指南笑毕,脸色陡地一沉,正视温凉玉、唐十戒二人,沉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曾放过你不杀,希望你就此因死得生,翻悔平日所为,以赎前愆。哪知你怙恶不悛、变本加厉,为非作歹,全无所忌。如此之人,不杀,何以谢天下苍生?我吴某曾说过,我放过不杀之人,也不容别人杀。现在我收回此话,不但允许别人杀你,而且,我还要第一个杀你!不管天神地魔,神仙佛祖,天王老子,谁也挡不了我。纵使今日给你逃脱,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令你们这干奸恶授首!”
张旭击掌大声道:“好,由吴壮士此话,足见天地人心。这两个杀人凶手要抓,那三个人”张旭指向“中条三雄”何其、张狂、岳为轻道,“外号为‘中条三雄’,乃是当年奉武三思之命助狗贼段简害死我拾遗陈子昂先生的正凶,也不能放过。”
“大剑师”顾人笑夫妇听了张旭之言,与琴娘子跳下马来。苏无名与燕影子也自与金难挡、萧默契会作一处。
苏无名与燕影子与金难挡、萧默契交流数语后,即行站起。却见“大剑师”顾人笑向樊红叶走去。
樊红叶见是顾人笑越众而出,当即抱拳行师门礼道:“不肖弟子红叶见过师叔。”又向琴娘子一抱拳道,“见过师叔母。”
顾人笑脸上略无笑容,脸沉如水,略略将手一拱算是还礼,随即开言道:“前曾接到传书,说及你师尊与‘刀魔’轩辕相斗之事。这事究竟如何过程,我也并不详知。现下你又不遵丧制,不要说效子贡守庐之礼,连三月之期也不守,一直在外云游。现又来在扬州,却也不来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樊红叶沉默了一会,心下暗忖这“春姑妨”之事与师尊之事该如何说好,却听顾人笑又道:“你知道不?你师叔教徒无方,你师叔门下七个同门,都教这一对恶男女与那‘中条三雄’给害了?”
樊红叶闻言,全身一震,道:“怎么?滕师哥他们,都、都给害死了?”
琴娘子这时叹了一口气,说:“唉,虽说我与你师叔赶救及时,保住了他们七条命,但七人又中了毒,又叫人刺了穴道,刺残了身子,武功被损个七七八八不说,还成了残疾之人,跛足的跛足,瞎眼的瞎眼,断手的断手。原来我‘万里长江堂’的‘万里八彦’,这下成了‘一彦七残废’了。”
樊红叶曾见过罗三公子,对他那诗酒风雅很是投契,当下恻然问:“那罗三呢?”
琴娘子说:“小罗算是最幸运的,在挨剑时尚有三分神智清楚,及时缩了一缩,只是脸上多了一道剑疤,差点把耳、鼻搭上。”
樊红叶想到脸如冠玉的罗三公子脸上被破了相,多了一道蜈蚣百脚的又粗又红的剑疤,不由有些不寒而栗,深深吸了口气,不忍再想下去。
这时只听顾人笑峻然道:“别的我们且不说,现在你七个同门都伤在这干贼子之手,你还要维护他们么?”
樊红叶深深吸一口气,沉默起来。
这时只听温凉玉咭地一声冷笑道:“哼,当今世道,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说一不二的?刚才一个,一开始也大言炎炎,说什么‘既是我放过不杀之人,我不容别人再杀。’到后来见势头不对,把话给收回去了。不但收回去,还落井下石,比谁都争着要先除了我们了。”
显然,她说的是吴指南。
吴指南冷哼一声,不予与辩。
温凉玉又道:“若是我,又要得罪师门师叔,又要与官府作对犯难,还得跟江湖上一众不杀我们不快的一众人手对上了干。这种极不划算之事,为了一个情人,完全犯不上,一定放开这事算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全当他娘的放屁好了。‘男子汉大丈夫’这六个字又值几个钱?自己的小命再不值钱,也是自己的……”
温凉玉还想说下去,只见樊红叶一双眼睛冷冷射来。
温凉玉望见这双眼睛,不知怎的,竟再不敢出声,闭上了那挑拨是非的嘴。
樊红叶看着温凉玉,冷哼一声,道:“你不要把天下人都当傻子。我愿意救你,是我愿意救你。我自有我的道理,与什么‘男子汉大豆腐’无关。你不用激我,我也不是一个可以激得起的人。”
樊红叶说到这里,语音一顿,道:“而且,我答应保护你们,只是按约定办事。若到了地头,过了保护期,说不定,我第一个,就先会杀你!”
樊红叶说到这里,脸色冷峻,冷冷道:“在你们受我保护期间,一不许你们作恶,二不许你们多嘴多事,若有所违,可休怪我说话不算数,给你们难堪!”
樊红叶说到这里,指着百步外慈航院檐下飘着的铁马说:“你们看到这第二层楼东南角飞檐下那只铁马吧?”
温凉玉与唐十戒看了一眼,几乎同时道:“看到了。”
樊红叶把手一扬,只见一道白光应手而出,远处白光一闪,那只铁马应光而落。
吴指南脸色一凛,惊叫道:“击剑术!这是传说中能取敌首于百步之外的‘击剑术’!”
温凉玉、唐十戒见状,不由脸色一灰,目露惧意,再无原先的洋洋自得,嗒然若有所失。
樊红叶看了一眼温凉玉、唐十戒,淡淡道:“你们若忤我,如同此物!”
温凉玉、唐十戒脸色如土,低下头不敢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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