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英雄盯着樊红叶说:“你的,真是剑圣高弟?剑圣,真的是你们中国第一剑客?”
樊红叶道:“我是剑圣他老人家弟子,这不假。至于先师剑圣是否我们中国第一剑客,只是常人如此认定,也许真是师尊他老人家天下无敌了,也许,是还有一些高手不屑于为那虚名头而出山、出手,从而使我师尊得以独享大名。师尊一直认为,艺无止境,剑术武学,天外有天,是穷一生而难以学完的。”
青藤英雄盯着樊红叶:“你师尊呢?”
樊红叶答道:“他老人家已然乘鹤仙游了。”
青藤英雄点头,说:“既然你师父已不在人世,那就是你了。”
樊红叶被青藤英雄说的一头露水,问:“什么就是我了?你是想……”
青藤英雄指指手中的折铁宝剑,说:“我要与你,切磋剑术。”
樊红叶看着青藤英雄:“你?”
青藤英雄放下剑,毕恭毕敬地向樊红叶深深鞠躬,行礼道:“我的,来自日本国吉野山的青藤英雄,正式向阁下请教剑术,望阁下幸不推辞。”
青藤英雄说完,拾起剑,退后数步,双手握剑,举剑而立,神情肃然。
樊红叶见青藤如此,知势不能却,当下微笑道:“好,那么你出剑吧。”
“你,空手?”青藤看着身上无剑的樊红叶,疑惑的语气里暗带着被人轻视的愤怒,由愤怒而激出的敌意,及由敌意化出的仇恨,因仇恨而生出的杀机,随杀机而心下一激凌之间转化而出的嘲讽,那嘲讽,既像是自嘲自己的艺卑人微,也像是嘲弄敌人的不自量力。
“我,空手。”樊红叶说,“但我会施展‘空手夺白刃’之技夺剑,很快会由空手变成有剑;我也会以手作剑,用手剑制敌。”
“手剑?”青藤闻所未闻,不由脱口而问。
“手剑。”樊红叶把左手中食二指一伸,挽了个剑诀,道:“对敌时,这剑诀也可成剑指,以指代剑取敌。”他将右手作螺把握剑势,分出中、食二指作剑形,“这右手握剑之手,也可化为剑形,以指作剑,弹、沾、粘、压、牵带,可化敌剑招,刺、点、劈、扫,可以伤敌、毙敌。高手使手剑,剑罡由指而生,威力与剑相同,穿金洞石,无施不可。而灵活更胜有剑。青藤英雄,给你三剑机会。你,好自为之!”
樊红叶说完,把右脚向外向后略错开半步,使与肩齐,身子略斜,随随便便地站着,双手空空如也,自然而然地垂手在两旁,在夏十二眼里,这个樊红叶,整个人如一株秋天的田野里收了玉米棒子的玉米秸秫,轻虚松散,仿佛一阵秋风就可把他刮走。
青藤却皱起了眉头,心里暗道:“这人这样而立,全身竟不见劲锋所在。他如是一柄剑,哪是他的剑锋,哪是他的剑柄,浑然无分,我却如何下手才好?如攻错了,那就等于变伸手去揽蛇尾而成伸手向蛇口,送给毒蛇下口之机。”
青藤这样想着,不由心生戒意,满腹疑团,疑虑重重,山重水复,才是花明,忽变柳暗,方生对手某部位某方位是他劲锋死角、最薄弱之处的心念,旋即发现那方位那部位蕴含着诱敌深入的阴谋陷阱,在薄弱的外表下暗藏杀机,是扮猪吃老虎的“卖”破绽!想到自己若不是细心揣摩敌人心机贸然出剑,恐早已被敌所制、所杀了,暗地心中一凛,一股寒意自脊梁升起,背后一片寒意,额角、鼻尖上不由冒出几粒冷汗来。
他愈发持重、寒凛、峭森,双手握剑,愈是力重,使得握在剑柄上的十指,指关节突出,并变得发青发白起来。
在感觉中,他觉得自己的手与手中的剑,都在发着微颤。
樊红叶微笑道:“青藤先生,只有三剑,可要抓紧时机!”
樊红叶话音刚落,青藤英雄双手握剑,一招“龙怒破山”,一剑向樊红叶胸间急刺而出。
但这一剑甫一刺出,青藤英雄便觉不妙:因为这一剑一刺出,樊红叶的人一闪,不见了。
青藤急收剑。
但他甫一收剑,眼梢旁一个人影陡然随剑收而至,向他袭来。
青藤低吼一声,一剑急出,“秋风斩”,“滚龙斫”,四剑相连,如出一剑。但敌人一角衣影一晃,晃过眼前,已出剑势所罩,跳出圈外。见敌人退后,青藤心中一口气才欲一吐,缓一口气再攻,眼风忽一酸,两根手指如两支利箭,飞射而至,攻他双眼。青藤头不由一侧,让过手指,出剑飞斫敌手,但手腕上忽一紧,如被一道烧红的铁箍箍住,剑势不由一滞。
随即肘尖被一撞,一酸、一麻,随即手中一空——所握之剑已落敌手。
——一招,就一招,他的剑已被夺!
青藤心中一叹,才待出声,手中忽一满,剑又回到了手中,敌人已高引远退,身如轻烟,退在一丈之外。
青藤英雄脸上一寒,双目中放出异光,如同利根川畔关东平原的草莽野原上中箭的山猫、花豹,横须贺神奈川森林峡谷间与猎人狭路相遇的饥豺野狼。
他鼻翼因有力的呼吸而抽动着,鼻尖却像铁一样冷,脸色阴郁,牙关咬紧,啮合肌锁出一道阴影,如一把无形的刀剑陷在脸颊底部,深刻而铁狠,有力。——因这道无形的刀剑之痕,更显出下巴的方硬来。
站在他对面,樊红叶为这浓眉如两道兵器飞舞而一双眼睛冷酷的日本青年剑士所体现出的自尊与尊严而在心中动了一动。这是一个意志坚定、不屈不挠的斗士。刚傲与阴鸷,兼而有之,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品格。这种品格,竟有点像师叔“大剑师”顾人笑。
樊红叶不知为何,竟由青藤英雄想起师叔顾人笑来。
正当他心神一迷晃,想到师叔,及由师叔想到师叔母琴娘子那明眸皓齿之美,想到师叔母琴娘子弹琴的那双纤纤玉手五指翻飞如风中兰花的灵动秀美时,青藤英雄又动了。
青藤这次大叫一声,飞冲而来。
他奔行得如一股狂飙卷过大地。
他握剑奔行的身姿让人想起一个骑士张弓搭箭、弓如满月引而不发而胯间战马正在狂驰怒奔的骑射手。
不是盘马弯弓,而是走马开弓引满而不发。
他在奔行中保持着极端的冷静,冷静得像经过了十一年十一个月另十一日的长考后决计去行刺殉国的义无反顾的刺客。
他期待着一场死亡如同期待着一场生命的狂欢。
樊红叶看着青藤英雄双手握剑风驰电掣般冲来而目光冷静如冰,心中不由为之一凛。
樊红叶身形一震间,陡然如换了一个人。
如果他接青藤英雄第一剑时,是一棵秋天收过玉米棒子的老玉米秫秸,是轻虚松散之态,那么这时的他如一道无声而湍急地流淌在高山崖上乱石丛生的瀑布之河床里,月冷风寒银光如绸的溪瀑,他内心呈现出一重清泠碧明之境——他静涵而劲急,雄伟的地磁之力吸引他无声而恒定地以匀速迎向那从崖顶凌空冲向虚空的那一瞬间,在那一瞬间里,他获得一次空前绝后的奔腾解放,一场粉身碎骨的命运,一场华丽纷繁的大梦。
死就是生。
堕落就像是飞扬。
沉沦地狱如同飘升天堂。
樊红叶的脸上带着一种若无若有的笑意,神秘深邃,如对命运了然于心圆寂涅槃之前的密宗上师。
两人相遇。
青藤英雄出剑。
剑刺中樊红叶胸胁。
(青藤英雄感觉是如此。)
随即青藤英雄感觉额间一凉。
有一股清意若僧人的菩提正觉,醍醐灌顶般自额前眉间印堂贯注而过。
在这美妙而清凉如梦的梦境里,他甚至看到了自己成为日本国第一剑客的荣耀与获得了伊人青睐的幸福。
然后,他感到自己一种空虚。
如登到山顶后的兴奋过后的茫然四顾,发现夕阳西下宿鸟投林那种时已过矣天已晚矣的泄气与惊慌。
——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剑,那刺中敌人的剑竟然还是雪白的。
没有一丝血的气息与痕迹。
这虽是一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杀人不带血的宝剑,但若是击中了敌人血肉之躯,剑上的血,还是会残留一丝丝一滴滴的,这一丝丝一滴滴的血会自剑身上滚过,自剑尖处滑落,成圆满的一滴,滴入尘埃中,没而不见。
为了让这一丝丝一滴滴的血滴落得更快,他会吹血。
轻轻地吸一口气吹出,看着那几粒鲜红的细珠子如绛雾红雪般散入空中,风里,被吹得无影无踪。
在那一刻,他才会感到一个剑客的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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