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前的天空，阴黄而抑郁，很容易给心笼上一层淡而凝滞的灰色情绪。
不过马东不是，每当这时候他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一股说不清的亢奋在体内奔腾不止，让他难以平静。小时候他住果园里，一到下雪的时候就脱下棉袄，身着单衣，撒腿在满园子里跑。园子里跑完了，再到地里。地里满是几寸高的小麦，这个时候的小麦踩不坏，他欢得像个犊子，再来劲了，还会到河堤上去，像野兔一样在堤上堤下蹿腾。
此刻，马东把头伸到窗户外面，眼巴巴地望着天，自打离开佛堂村，已经许久没有这个冲动了。“这天儿肯定下雪，不下就是老天没长眼！”他缩回脑袋，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现在的座椅已经不是皮质的转椅了，是张木椅，上面覆一层人造皮革，夹层里有片海绵。
“日不死的，海绵都舍不得多放，硌人啊！”马东叹了口气，又摇摇头，“欸，差异，差异啊！”
一番感叹，窗外已经飘起了小小碎星儿雪花。
“娘的，果真下了！”马东拍了下桌子，拿起了电话，“小冰，我马东，干啥呢？”
“呵呵，你还敢给我电话？”范小冰的语气很调皮。
“咋不敢了。”马东道，“不就打个电话嘛，有啥啊，再说了，就是有啥又咋了，现在我是一个人！”
“唉，这下又吹开了，你不看看前些日子跟我说事的时候，那紧张的样，都让人可怜！”范小冰呵呵直笑。
“得，你少挤兑了。”马东道，“有空来看看我呐，都到政协养老了，咋说也得过来瞅瞅，架架势也好嘛。”
“呵呵，你这一说还真是，这两天有空就去。”范小冰道，“东子，你找我肯定是有事，先说说，让我有个准备。”
“聪明，妮子可真是聪明！”马东笑着，把回乡准备搞一亩三分地项目的事，仔细又说了一遍，想让范小冰制订个宣传计划，好好推广一下。
“行，那还有问题么。”范小冰道，“东子，那你拿啥来犒劳我？”
“嘻嘻……”马东一阵嘻笑过后，吐出四个字，“竭精，全力！”
范小冰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咋了小冰，你明白了？”
“我不明白就不是范小冰了！”范小冰道，“马东，我跟你说，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屙啥屎！”
“行行行，你有本事！”马东笑道，“别的我可不管，反正我那项目宣传计划你一定要给我搞好了，那对我很重要，弄不好我就爬不起来了！”
“知道了，到时跟你商量着来，保证让你满意！”范小冰道。
马东满意地点点头，放下了电话，俯首小憩。办公室里很安静，大院供暖开放，也算是安逸。
许久，当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飘落的时候，刚好打在路上下班后匆匆回家的人们身上。
从办公室里出来，马东径直来到路对面的乡镇班线站点，回到县城，马东一般不开车了。
等了一会，一辆公交车慢腾腾地驶来。乘这班车，马东可以在米婷家小区门口下来。不过今天，他没按点下车，想到郊外撒个欢。
经过县城北的郊外时，马东下车。大路两边都是庄稼地，沿着一条土路，他向大片的麦地里走去。五六百米后，就几乎看不到路上有什么人了。
马东即刻撒腿狂奔起来，除了耳边的风声和迎面的雪花，他感觉不到其它东西。当他近乎虚脱地靠在路边的一颗小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时，已经身处茫茫旷野之中了。
远望薄暮中的县城，已燃起了星星点点的霓虹。榆宁，这个不算很大，但也不小的县域之城，在眼前依稀舞动着的白色雪花瓣中，显得有些沉寂。
继续向着田野走去，走进麦地。脚底下厚厚的小麦刚覆上一层雪，踏上去没什么声音，感觉像是在飘行。又是一阵狂奔，马东想飞起来，他觉得有足够的能量来完成这个让他兴奋的想法。
奔到腿脚开始发软的时候顺势一扑，青麦苗和薄雪就在身下了。扭身翻滚起来，马东看到灰暗的有些发黑的天空跳动着向他靠近。
“我他娘的像大鸟一样飞起来啦——”
近乎歇斯底里的呐喊不断从喉咙里发出，似乎带走了躯体内的那股亢劲。好一会儿，马东慢慢平息下来，四仰八叉躺着不动了。
雪落在脸上凉凉的，脑袋下的雪花化成水渗过头发来到头皮上。马东忽地坐了起来，用手按住后脑勺使劲搓了搓。可不能着凉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向大路走去。此时，他才注意到四周是那么安静，雪花落在肩上发出扑扑簌簌的声音，非常亲切。
时间太晚，已经没有班车了。
马东索性甩着步子往回走，八点半多了，才回到米婷家里。
坐在床边刚点了一根烟，手机响了起来，是杨慧英的。犹豫了一下，马东没接。
人总有孩子气的一面。马东歪着脑袋，哼了一声，乐悠悠地吸了口烟。“响吧，看你能打多久。”
响了两遍。
马东的香烟也抽到了一半。
一阵寒意袭了上来，马东打了个寒战。被汗水弄得很潮湿的内衣已经发凉，紧贴在身上的确很冷。不巧的是，米婷家里的热水器坏了，洗不了热水澡。他急忙收拾了内衣裤和洗漱用的东西，锁上门向附近的浴室赶去。
浴室里，马东从来不进大浴池，他觉得里面的水是最脏的，那么多人进去，那么多屁蛋子眼里的屎东西，还有那么多前面玩意儿，不知道哪个有没有啥病呢！而且那些赤条条地躺在池中半眯着眼、时而挥动着手臂向脖子地下荡水的男人更让人不舒服，尤其是那些个肚大腰圆的家伙，简直就像一大窝蠕动着的大白蛆。
还是淋浴喷头好！里面喷出的热水沙沙地扑打在头上，在身上滑动着，熨烫着每一个神经，包括末梢。
站在淋浴下，马东垂手而立闭着眼一动不动，仔细品味着每一股热流给他带来的舒畅。
淋了一会开始自搓。马东也想让搓背工给擦擦，可是他体下的玩意太招眼，总是会引来议论纷纷，其实，他一般是不到浴室的。
只是现在没办法，身上的淌了些汗难受，必须得来冲冲，顺便再搓两把灰。
马东离开淋浴喷头，站到墙角，面向里，背朝外，两手飞快地搓起来。
给自己搓完灰后，马东再次伫立在喷头下。搓过的身体似乎更敏感些，更能感受持续不断的热浪所带来的舒感。但他并没有一直沉浸在这身体的快感之中，他慢慢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大脑，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是需要好好梳理一番。
不过浴室里的嘈杂声时时将思绪冲断，几个相互之间比较熟悉的中年浴客大声谈笑着男女间的那点事，听得几个青春期的男孩，不得不把浴巾挂在翘起来的下面，毕竟亮出来有些羞人。
这场景，让中年浴客哈哈大笑。
“咿，小豆芽瓣大的东西，还藏啥呐！”
“哈哈……”
对这，马东实在是觉得聒噪。
“日不死的，几条干朽的货，嘀咕得烦呐！”说完，马东恣意地甩开膀子，晃悠着家伙，从中年浴客面前信步而过，看得中年浴客舌头都耷拉了出来。
“奶奶熊，天货啊！”
“……”
马东得意哼出股冷气，掀开挡帘，去换衣服了。
还在一片诧异、嫉妒而又无比羡慕的眼神中，马东穿戴整齐，走出男浴室。
雪还没有停。
头发湿漉漉的，乍一出来，头皮顿时冷飕飕，马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地上的积雪不是太多，路面上几乎没有，落雪全被汽车碾压成水浆状了，还未及结冰。倒是路边的积雪还有些厚墩墩的，马东走在上面踩出“咯吱咯吱”声，随着脚步有节奏地响着。
一进家门口，鞋子还没来得及换，就听到房间里传出一阵阵急促的铃声。马东知道，肯定是杨慧英打的。
洗了个澡，小脾气洗没了，马东赶紧拿起电话，嬉皮笑脸地起来，“阿婶，是不是想通了，要我过去？”
“瞧你说些啥，为啥不接我电话呐。”杨慧英的口气有些嗔怪。
“没有啊，下午出去洗澡的，又顺便吃了点饭，手机没带在身上。”
“吃过晚饭了？”杨慧英的语气由假意责怪很快转成了温柔的关怀，“咋这么不巧，我晚上回去包了饺子，一直想送给你吃，可你电话都没戴在身上。”
马东一听饺子，本来就咕咕叫的肚子响得更厉害了，“阿婶，我在外面没吃饱，要不再到你那儿吃去？”
“不行，你不能过来。”杨慧英连忙说道，“我给你送过去。”
“那可不行，外面这么大的雪，天冷路滑的，那多不让人放心，我还心疼呢。”马东这话是带着些嘻笑，但杨慧英听得出来，那不仅仅是嘻笑。
“没事的，刚开始下，不滑。”杨慧英说。
“谁说不滑？”马东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差点滑倒了，反正啊，说啥我也不会让你过来送的。”
“那你到底吃饱没？”
“没啊，还没吃呢。”马东道，“刚才骗你呢，我是忙事呢，这不要回乡搞项目嘛，有些事得理顺了，要不到时麻烦就大了。”
“唉。”杨慧英叹了口气，“你真不让我给你送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