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艾简的目光。
在短暂的无言后,陈婴还是摇了摇头。
“又并非是一母所出,他陈珩的生死,又于我陈婴有什么干系?再且,地渊可是广大非常,不是我小觑艾兄,以你的本事,想找到他,只怕来回一趟,都非得两三月不可……”
而地渊中的阴神鬼物无数,陈珩死活都尚未可知。
若下去只是寻得了一具尸身。
那也是白费气力!
“方才你也听得了,我近日和怙照宗的几位长老,要以他们宗内的‘元磁金光球’,颠倒地渊内的两仪元磁,将浊潮给吸附上来,震动地膜,那可是一桩大动作。”
见艾简似还有要开口的意思。
陈婴淡淡一笑,道:
“你莫非以为自己的那点洞玄修为,能够在‘元磁金光球’下幸存下来?浊潮起时,地膜震动,一应血肉生灵都要被悉数杀尽,难以幸免,还是莫要去自讨苦吃了。”
元磁金光球?
艾简不由自主吃了一惊。
此物乃是怙照宗的一件道器。
怙照宗的几位道君花耗了不少苦功,在天外宇宙四处采集地心元磁之力,以此为主材,辅以万年玄铁、罡煞之炁、五精真形等七七四十九种珍贵辅料,才得以炼成。
在此宝成就后,怙照宗为此还大庆了一日,众真欢腾。
这元磁金光球含有莫大的威能,一旦放出,光凭借自身重量,都足以将一方界空压得塌毁崩陷。
所至之处,一切有无形之物,不拘是什么银山铁壁、前古神怪,都要被消融成灰,不能抗拒。
更兼得此宝还能够借地心元磁之力,颠倒两仪,就更是个不凡了。
听闻陈婴居然向怙照宗借得了元磁金光球,艾简在讶异之下,对陈婴的敬畏又更深了一层。
不过地渊可是胥都天的命脉所在,里内至深处的阵法,关押着一群自前古时代存活下来的神怪、菩萨、大妖、魔王……
更莫提还有一尊尸解仙在里内借着秘法苟延残喘了,可谓是一座阴气森森的天地牢笼!
旁人或许是不明真相。
但艾简毕竟是十二世族的出身,又曾在玉宸派修道,自然是知晓这些内情。
陈婴和怙照宗的人敢对着地渊动用元磁金光球?
就不怕动摇了牢笼,就那些凶神放出了生天来?
对艾简的疑虑,陈婴却没有要作答的意思,只笑了笑,道:
“我纵是想同郁仪罗府那处好聚好散,陈珩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添头,不值得花费太多心思,关键还是在于陈宣武那处……
元磁金光球近日便要启用了,已是算定的时辰、方位,更改不能,你纵是想讨好我,要下去寻人,也是自取其祸,并不值当。
更改门庭乃是件大事,我容你些功夫来思虑,在此期间,你随时能够签下法契,落下姓名。”
他施施然取出了一张金光闪闪的契纸,伸手递给艾简。
而艾简在接过后,只是看了一眼,面容便微微色变,几欲发作,只是强自忍耐了下来。
待得他一行行看完后,额角已是隐隐青筋迸现,压抑不住怒火。
“陈兄是把我艾简当成了仆僮吗?哪怕如今是虎落平阳了,又何必欺人太甚!”
他冷声道。
“谁家的仆僮能进入先天魔宗修道,享有福地洞府?又能够观阅《琅嬛秘笈》这本宇宙奇书?艾兄,非是我要苛待你,实是你眼下已然别无他处,只有我陈婴这一条退路了。”
陈婴笑意自若,直视艾简双目,一字一句道:
“当然了,你若是甘愿在东弥南域这等穷土了此残生,能将师门仇恨置之脑后的话,那便当本真人只是递了张废草纸过去罢。
想不通的话,等过上月余,再给我答复罢,陈某亦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他轻轻拍了拍艾简的肩,若笑开口言道:
“我知你还心存着顾虑,可过上个数十日,负责玉宸派南域道脉校考的司马灵真和侯温,便会来这小甘山见你,届时他们也会一并带来王述自尽的死讯。
到了那时候,何去何从,我想艾兄应当便能够下定决心了。”
艾简瞳孔猛得一缩。
心念急转。
也便明白了过来。
分明司马灵真和侯温是负责道脉校考的巡照道人,可却迟迟不来自己的玄真派勘定。
这個中缘由,只怕皆是因为王述师兄了。
若王述能够凝练上品金丹,莫说是丹成一品了。
派中玄教殿的一应长老投鼠忌器下,也要看顾王述的面皮,给自己玄真派的评定,绝然不会低。
上考不敢断言,但一个中上考,必然是少不了的。
可而今王述仅是丹成四品之相,还被谷昭的弟子和立子以下伐上。
洞玄杀金丹。
威名尽失。
那一个下下考,必然是逃脱不了的……
“难怪这二人迟迟不肯来玄真派见我,分明司马灵真还在浮玉泊露过面,除去了一头恶嗔阴胜魔。这些人竟是在等待王述师兄的丹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到此处。
艾简只觉得仿是一片阴云被扫去,心头再无困惑了,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怆然之感。
师尊被害,师弟被杀。
而今被王述师兄都被除去。
这偌大玉宸派内。
看来实是再无他艾简的立锥之地了……
看得艾简眸光一阵闪烁无定。
陈婴已是知晓他的心思,缓缓笑了一声,也不多言,就纵光离去,瞬息飞掠出重重关山之外,不见了行踪。
而艾简在瞥见陈婴墨玉面具下,睛瞳中封存的那道煞气腾腾的血影后,亦是一时默然无言。
直到陈婴已离去后不知多久。
他才伸手一招,不知从何处,唤来了一口银芒四射的锋锐飞剑,将之握在手中,摩挲几阵,低声道:
“银目,你方才都听得了吧……我该如何才好?”
他手上这口银芒四射名为“银目剑”,为法器之属,已是孕有了器物元灵的了。
银目剑是岳长老生前亲自施为,呼朋引伴,用玄中银精为母材,神水浸泡,天火炙烤,三千大匠锻打磨炼,埋藏于万古铜山之下,尽汲英气秀华,算定时日后剖山为两半,才方成就。
此剑只放在半空中,便如是一尊银目大神明睁目,耀得方圆数十里皆是亮如极昼,不可视物,因此得有了这个名号。
银目剑与艾简朝夕共处,情谊深重,远非他人能比。
听得艾简的问话,银目剑先是微微颤了颤,发出一声高亢剑鸣,尔后剑身内才传出来一道清脆如黄莺的女声:
“小简,你如今正是在‘摄取五精’的时候,要持定心神,若是走火入魔了,日后道途上可怎么办?”
艾简长叹一声,声音微有些哽咽:
“王述师兄死了!他死了!你让我如何静得下心来!他的天资可是连火龙上人都称赞过的,如何才只会是丹成四品?!
定是恩师死了,无人可以依靠,在门中被谷昭那老匹夫明里暗里打压,才延误了功行,落得如此下场!”..??m
此处再无旁人。
艾简也终是眸光赤红,举袖掩面,几乎潸然泪下。
他的师门关系甚是和睦异常,兄友弟恭,相处数年间,都并未有过丝毫的不快。
而早在艾简破门而出,孤身一人前往玉宸派修道时,也是岳真人怜惜他的处境,将他收入门墙中来教导,可谓是师恩深重。
正因此缘故,在岳真人被谷昭暗害后,他和万松才会不顾门规,对谷昭的独子施下死手,来个以牙还牙。
而今。
在王述被和立子攻杀后。
除去他这个戴罪之身外,岳真人一脉已算是尽数绝了,风流云散!
念及至此。
艾简只觉得心似刀绞,愁绪万千。
“方才那个陈婴,好似只是一道灵身分化而出,并非真身亲至?”
银目剑亦是深深叹了一声,道:“观他左眼中那道血魄,必是修行了什么魔法邪术,你在同他打交道时,只怕要小心一些。”
艾简苦笑一声,摇头:
“他方才的言语中,说要同怙照宗一齐向地渊打出元磁金光球?想必真身应是在怙照宗的山门内了……”
“你要应了那个陈婴的法契?”
银目剑忽然开口。
艾简反问:“我已听得了他的这么多隐秘,你觉得陈婴是个善类?我能逃脱不成?”
银目剑半晌无言,剑身摇了摇,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艾简仰起头,看向天边聚散无常的流云,目光满是复杂。
仔细想来。
早在艾媛自作主张,来南域寻照阴天子时,陈婴便已是顺带盯上自己了。
那时他用一门惑心的幻术,让艾媛误以为陈婴也是自己男宠中的一员。
而艾简在几次照面下,居然没有看出艾媛是中了幻术,没有察觉到分毫迹象……
“他陈婴同我说了这么多,若是回绝,只怕顷刻间就会迎来杀生的祸患。”
艾简怔然,将袖一摇,道:“连王述师兄都死了,谁又还能庇佑我呢?九州四海虽然广大,却再没有我艾简的去处了。想继续修行,想为师门复仇,看来只能投向陈婴麾下,甘为鹰犬,令其驱使……”
他手上的银目剑微微闪了闪,将光华一收。
一人一剑皆是久久无言,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
……
高山秀奇,林麓幽深。
离了小甘山后,陈婴将云头按落,在一处清净地界停下。
他将手一指,便从半空扎下来几根旗幡,起了一片法阵,如罗盖般罩住群山万壑,将之笼定在了一片深白的稠云中。
尔后又放出一座约莫亩许大的精致宫观,上下皆由乌山金铜铸就,窗柱门户浑然一体,皆在灿灿射光。
陈婴径自登入殿中,坐了主座,随意取了一本道书在手翻看起来,意态闲舒。
而在翻看时,他睛瞳中的那道血影几个冲荡穿梭,却都是冲不出来,终是不耐言道:
“你在此地作甚,不回怙照宗去了?”
“怙照宗自有真身在主持,我去作甚?”
“那你将我放出来,或是把我弄去怙照宗,让莪好生吸食一番血气、阴煞气!囚困在你目中不得自由,这算是个什么模样!”
血影叫道:“好端端,怎突得把我带来你的这具分身上,你小子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陈婴头都没抬一下,只将手上书页翻了翻,道:
“你也知晓,我真身尚在熟悉元磁金光球,脱离不得。而艾简若是迂腐不堪,觉得我是个魔门贼子,不欲同流合污,将司马灵真和侯温串联起来,届时,便是你的用武之地了!”
他这一说,血影登时了然,嘻嘻发出怪笑声音。
“明白了,你是觉得这具灵身打不过他们三人联手?要我给你当护道人来了!哈哈哈哈哈!本大爷真是举世无敌啊!”
那血影似是畅快至极,在陈婴睛瞳里飞速游走了几转,道:“那艾简可会签下法契?”
“他还有别的后路不成?”
见陈婴语气如此笃定,血影反是不解了:“他好歹也是上虞艾氏的出身,就算重返玉宸派无望了,难道就不能回族中修道?”
“你是没听过艾简的境遇,此人纵是身死,也不会愿意回返艾氏的。”
陈婴莫名一笑,却并不细谈。
将艾简收归己用,便无疑是在未来收服了一尊杀力无穷的剑修。
剑道第四境——身剑如一!
纵是不如修成了剑气雷音的和立子,也是个人物了。
而陈婴既决意以陈玉枢为马首是瞻,便是要全力以赴,网罗羽翼,为他办事,还要办得漂亮!
须知在陈玉枢麾下效力的,可不仅仅是他陈婴一个。
陈祚、陈缙、陈道正、陈婵……
这些皆是同他争功的!
在此般景状下,他又怎能不收罗各州人杰,壮大势力?
这就犹若是世俗间的诸皇子夺嫡般——
唯有广结党羽、选爪牙之士,才能用之争斗,不在半道为人所害,方便蓄积大志!
在陈婴暗自思忖之际。
忽听得一阵飞空声,然后便是一股馥郁芬芳的香气直冲鼻端。
“主上,郁罗仙府那处有传讯来了。”
有女声开口言道。
“是谁?”
陈婴挥手:“又是关于陈宣武和那个袁扬圣?”
女声又道:“这一次不仅于此,还添了个人名,郁罗仙府要主人将一个叫陈珩的,同样送去天外来。”
这一句终时让陈婴皱眉。
他阖上书中书卷,抬头问道:
“等等,陈珩?这倒奇了,他们是从哪听来的这个名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