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光华微微一闪,如水波涤过,生起阵阵涟漪。
镜面之上登时便是云起雾绕,随即便放出了一股甚是耀目的白毫来,势若奔雷走电,其速之快,简直让人避之不及!
谢羽见状也不慌不忙,似早已料得了此幕,只将手中那面宝镜淡淡翻了一转,那道自镜面冲飞出来的白毫便从身前射出,直投去了长长玉阶下。
顷时。
白毫猛得作雷火崩散,散出千万点的莹屑出来,然后就浮现出一派陌生之景。
谢羽定目观去。
眼前只见是血云滚荡翻覆,弥盖百十里,有无穷的脏电在轰轰而鸣,转瞬之际,便掠过了百十丈。
而在那血云里面,更是有不计其数的血魄魔头在嘶嚎叫喊,如若群鬼哭天,种种惨怖形貌,叫观者难免心底发寒,不忍正视!
谢羽微微皱眉,将眸光敛了几分,眼底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憎和烦恶之色,又瞬时消失,不动声色。
而这血云绕缠,凄声不绝的景状直至是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方一停,缓缓休止。
“久等了,二哥,不过嘛,本真人就是故意要晾你的,如何,可曾想到会有今日吗?你堂堂嫡脉竟也有今日,居然要特意候我,倒也是好笑。”
随着一声冷笑。
所有的血云瞬时一敛,俱往一处投去,被一个肌肤若婴孩,貌似好女的少年吞入了肚腹之中。
那污浊血云散去后,清朗天光霎时照进。
百十里地界,又重归了原本的明媚之景。
在一座光秃秃的大山头,一个身着赤血法衣,袖纹狂舞蛇龙的俊美少年正将玄功缓缓一收,从入定当中回转过来。
他双眸黝黑乌沉,犹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渊潭,不可揣度,叫人见则心悸。
而眉心之处,更有存有一颗玉石状的竖瞳,色呈五彩,潋滟生辉。
虽看似华美庄严,内里深处,却实则藏有一股冲天的邪异之感,久久挥之不去!
“阳魔无英法目?恭喜了,谢瑞,你果然还是练就了这一门大神通,得偿所愿……”
被空晾了许久的谢羽也分毫不动恼,面无表情。
只是目光在移至少年眉心的那颗华美竖瞳时,神情才稍一动,不自觉沉肃了不少,缓声言道。
“是啊,总算是炼成了此法,为了炼出这颗阳魔无英法目,可是耗了我不少功夫,有这门大神通傍身,我在证道元神的时候,却也是能够添出几分底气来。”
谢瑞闻言长笑了一声,将长袖一拂,言语道。
在这笑声中,他眉心处的那颗阳魔无英法目似也在附和着一般,发出阴恻恻的笑声。
像是某种存有灵智的活物般,贪婪将目光投向端坐玉床上的谢羽。
纵使是隔着遥远地界,并非是真个身处一室。
但被这颗阳魔无英法目贪婪一瞥,谢羽一身气血还是微有些躁动。
好似精元法力要平白流泄而出,被那颗妖邪法目给吸摄吞噬个干净,心底兀自生起一股惶惑不安感,侵蚀神意。
“不愧是邪魔妖术……”
感觉到窍关微有些动弹,谢羽心下一沉,将玄功暗自运了几转,才压了身内的一应异样。
而谢羽的这般施为被谢瑞看在眼中。
他只将唇角一扯,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来,却是缓将那颗阳魔无英法目收进了眉心深处,藏匿不见,未再接着动手。
“二哥的玄功还真是愈发精湛了,不过今日再怎么试探,也终究只是隔靴搔痒,并无法尽兴,我只盼着和你真正斗过一场,那样,才方是有着无穷的快意!”
谢瑞将目光一抬,落到谢羽的脸上,道。
“谢瑞,我知你对当年的事情一直心存芥蒂,怀有不服,可族中自有法度所在,非你能够左右,也非我能够左右。”
谢羽摇摇头,淡然道:
“你若是想同我争一场,待得杀了陈珩,一切事毕后,自可登门来寻我,二兄我必亲自奉茶来相待,不过……”
这时候。
谢羽微微沉默了片刻,顿了一顿,才又复开口言道:
“我观你如今气机,只怕离修成元神也只差临门一脚了,以你图谋的那尊元神法相来看,而今的我,只怕还并非是你的敌手……”
谢瑞是长右谢氏布局在外的一颗隐秘暗子,早在幼年时候便被放出了长右,不令他以世族中人自居,化名外姓,别有安排。
可现今,
随着时过境迁。
当年懵懂无知的幼小童子已是成了一尊仙道真人,号为“北山老魔”。
麾下邪修妖鬼无数,号令一方,凶威凛凛!
而谢羽知晓。
谢瑞之所以会向族中求了“阳魔无英法目”的修行之道,乃是欲以此大神通为根基,修出“五运相沦”的元神法相来!
是故:
天有五运,地有六气,以生万物,以成造化。
人能知天地之运,用天地运化之机,炼功养生,则精神不衰,长生不老!
这元神法相之中,分有至等、上等、中等、下等四类品秩之区别。
而“五运相沦”法相一旦成就,便是位列上等!
且就算是在上等的法相之中,亦是不凡。
存有独到之处,别具神妙!
这时。
听得谢羽这自认不敌,隐隐有示弱之意的言语。
谢瑞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忍俊不禁,拍手大笑起来,前仰后合:
“二兄啊二兄,你倒真个是个妙人,识时务的很呐!
旁人都说你心胸狭隘,睚眦必较,不是什么淳淳君子的性情,可你在族中大事面前,居然还收敛了自己脾性,对我这个你向来都是瞧看不起的贱庶子低头,也真是难为了。
无怪族主和几位家老会这么器重你,谢羽,你可真是个十足的世族人,族中大事永是你心中的首位。
若有朝一日,将来是我掌了长右的大权,也要大大的重用你呵!”
这笑声隆隆发响,极为宏大刺耳!
若非是谢羽居住的殿宇布有禁制,可隔绝一应声响光影,只怕数里云海都要为之翻沸,如是置在汤釜之中。
玉床上。
端坐不动的谢羽此刻眸光一闪,淡淡笑了一声,言道:
“谢瑞,你我皆是世族出身,此生能够享有富贵华奢,也是全赖族中之能,纵昔日有些不快,但而今大事在前,还是当摒弃旧怨,勠力同心才是。
闲话便少提了罢,说得这久了,你心中的那怨憎气,应也是消得大差不离了。”
他沉声问道:
“你今日突然唤我,到底是生了何事?莫非是有变故不成?”
谢瑞嘿然一笑,摇头:
“只是替人多嘴,特意来问你一句……明日便是动手的时候,在杀了陈珩之后,可否将他的元灵留下,不要速杀了?”
“将陈珩元灵留下,等等……这是还想要特意将陈珩的元灵羞辱折磨一番?”
谢羽一讶,想了片刻,问道:
“此话,不会是卫琬华托你来问的罢?”
对陈珩动手之事,不独是长右谢氏一户。
还有其他几家,亦是共同参与到了其中。
谢瑞、卫琬华、刘正言——
原本议定的,是由谢瑞放出一头大须弥天子魔,将沈爰支缠住,使之分身不得,然后他再同谢羽假意相争,将谢羽也给拖住。
至于卫琬华、刘正言这两位,也皆是仙道真人的修为。
由他们两位出手,对付一个陈珩。
在世族中人的预想里面。
实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谢羽知晓,同刘正言、谢瑞这两位世族早早便布下,流落在外的暗子不同。
卫琬华却是汜叶卫氏的嫡脉出身,真正的名门贵女。
身份超然,地位不凡!
而她之所以肯屈尊纡贵,放下身段来,同这些暗子们一并出手袭杀陈珩。
也并非是被族中指使。
全是因同陈玉枢的一桩昔年旧怨……
不然卫琬华虽是因当年助卫令姜到艾氏避祸一事,而被卫氏的族主卫邵所不喜,两方心存了芥蒂下来。
但以卫琬华这一脉在汜叶卫氏中的人脉和地位。
即便是卫氏族主想要刻意拿捏她,也没有那么容易,思虑到族中的多方势力,难免要心存顾忌,无法随心施为。
眼见着谢羽随口便道出了卫琬华的名姓,谢瑞也丝毫不意外,只是冷哂了一声,道:
“你倒是深知这些世族中的同道,了解不少?同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孤魂野鬼,果然不同呵!”
“明日出手的三人中,你和赤朔刘氏的刘正言,不过是奉命行事罢,唯有一个卫琬华……”
谢羽摇摇头,平平笑了一声:
“卫琬华在这些年里,已是残杀了不少陈玉枢的子嗣,连元灵也丝毫不放过,要施以百般折磨,直至是油尽灯枯了,还方肯罢休。
在袭杀陈珩这事中,唯有她卫琬华是主动请缨,为此还向与她一直存有不快的卫氏族主稍稍服了个软,才得了参与,可……”
“等等,我有一事不明,卫琬华为何会同卫氏族主存有不快,这其中又有个什么说道?”
此刻。
谢瑞忽得开口打断,言道:
“你也知晓,在作完这件事后,我便也是长右的家老,身份不比往昔。
可我自幼流落在外,对于各世族之间的故事,还不甚知晓,若将来在言谈时候露了怯,难免会为人所讥……”
话到这时。
谢瑞皱了皱眉,勉为其难拱手道:
“可否与我说一说?”
“这也并不算什么隐秘,不过是卫隐和卫邵两派相争,卫隐惜败一招,不仅死在了卫邵手中,连带着族主的大位,都被卫邵夺了过去。”
谢羽微微一笑,道:
“在成了卫氏族主后,卫邵本是想斩草除根,将卫隐那个生而神异的女儿一并给除去了,只是被卫琬华所阻,悄悄将卫隐女儿送去了上虞艾氏避祸,这才绝了卫邵的念想。”
“卫隐女儿是?”
“卫令姜,如今的赤明派真传。”
“原来如此……”
谢瑞挑了挑眉,一时了然。
旋即顿了顿,又道:
“那陈珩元灵之事,可要应了卫琬华的所求,此女已是询我数遍了?”
“难说,难说……陈玉枢的其他子嗣也罢,可陈珩,他毕竟是玉宸下院的弟子……”
思忖片刻后。
谢羽无奈言道:
“此事,我亦做不了主,你令卫琬华去寻个真正幕后主事的,听他的意思罢!”
“那便如此罢。”
谢瑞微将肩一耸,懒洋洋应了一声,显是对这答复并未有多在意。
而在他将手抬起,欲闭了这传讯时候。
忽得。
谢羽似想起了什么,道了声:
“对了,就在这几日之间,密山乔氏也有他们的事,要闹出一番动静来,你若是瞧见了,切勿要掺和。”
“何事?”
谢瑞忽来了兴致。
“乔氏族主同乔鼎因到底是要倒向宗派,还是要串联自立之争,近年来已是吵得不可开交,难以调和。”
谢羽道了声:“而乔氏族主屡次被乔鼎落面皮,让他那一脉的族人皆是愤然,几个幕僚在相商之后,欲给乔鼎一个颜色瞧瞧。”
“乔鼎?我记得,此老似乎是二乔的祖父……而那小乔乔蕤,便正是在玉宸下院修行?你要我若是瞧看到了,切勿掺和。
如此说来,乔蕤也是要去流火宏化洞天里面历练不成?”
谢瑞若有所思:
“所谓的颜色,不会是乔氏族主的人要把乔蕤杀了罢?此举好生的大胆呵!他们就不怕乔鼎发疯?不怕乔氏族主的责罚吗?”
“一山难容二虎,乔鼎一日不死,而今的那位乔氏族主便一日难以坐稳他的大位,杀了乔蕤,也是欲坚乔氏族主之心,让他同乔鼎彻底斗上一场,否则再是继续温水煮青蛙下去,倒是会欲发壮了乔鼎声势。”谢羽道。
“听闻乔蕤生有国色,倒是可惜了,先死一个陈珩,再死一个乔蕤,你们这洞天一行,也着实是热闹……”
谢瑞笑了声。
谢羽说:“闲话少提,明日行事,勿要出差漏了。”
“区区一个紫府,纵君尧给他留了些手段护身,但我自有防备,你便安稳放心罢!”
谢瑞眼睛一眯,懒洋洋将手一拱,便闭了传讯。
而谢羽微微皱了皱眉,在思忖片刻后,摇摇头,又将双目一阖,入定过去,没有言语。
……
……
而翌日。
殿宇中打坐的陈珩忽被一阵动响惊起,肉身血流如沸,传出示警之意。
他双目一睁,暗道:
“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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