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寒一向崇拜他师父,认为既然是连他师父都夸赞的人,那医术绝对是没的说,就跟父亲极力建议,去南疆找这位师父的友人。顾父急得几天几夜无法入眠,眼见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就听了儿子的。
只是这南疆路途遥远,生怕女儿等不及,干脆就带上两个最好的大夫和几个有些本事的法师,一起陪着女儿坐飞机直奔南疆而来。
只是在当地打听了一圈,只得到一个万分沮丧的消息,那位神医据说是在半年前就离家远行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对于顾家上下来说,简直无异于晴天霹雳。尤其是对顾思寒,更是无法接受。都是听了他的建议,家里才带着妹妹不远千里抵达这蛮荒大山,如果因为他导致妹妹最终不治,那他是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就在这时,他们又听当地人说,在大山深处有个叫猫鼻子村的地方,那里头住着一个姓白的女人,相传有很神奇的本事。顾家也是病急乱投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行人直奔深山而去。
只是结果又吃了个闭门羹。到村里后,他们才得知,在山民中口口相传的那个姓白的女人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而她唯一的孙女,也在十多年前跟着一个男人离开了村子,不知所踪。
我听到这里,不由吃了一惊,问道:“白家那孙女是不是叫白梅?”
顾思寒愣了一下,说:“好像是叫白梅,你认识她?”转而一阵狂喜,猛地抓住我的胳膊,“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快点告诉我!”
我疼得直吸冷气,让他赶紧放开,摇头说:“她已经死了好久了。”
顾思寒松开手,呆呆地一声不吭。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我见他这副失落的样子,不由有些不忍,说:“我能不能去看看你妹妹?”我心里想的是顾家那小姑娘的病来的怪异,正好有三叔和那个死人脸在,这两头老狐狸深藏不露的,说不定能有些偏门办法。
顾思寒红了眼,点头说当然可以的,不过临行前有几分犹豫,说:“我妹妹现在的样子有点吓人,你……”
我让他放心,不会有事。说走就走,我俩沿着乱石坡往下爬,从顾思寒攀爬的动作来看,确实是经过长期磨炼的,十分灵活娴熟。
很快我们就下到了峡谷,那几个在各处镇守盯梢的,立即警觉地站起来。看清是顾思寒后,才微笑点点头,又疑惑地看看我。
顾思寒摆摆手说:“这是我朋友。”让他们不要在意。各人又各回各位,镇守自己的位置。
很快就到了帐篷处,顾思寒冲我点点头,领着我掀开帘子进去。刚到门口,我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我很容易就分辨出,这是尸臭。
打量了一圈,只见里头站着好些人,看穿着打扮,能看出其中有两人大约是大夫。另外有个穿道袍的,有个戴瓜皮帽的,有个穿麻衣的,这三人往那一站,就能感觉到一种迥异常人的气息,大概是顾家请的法师一流。
除了这五人之外,屋中还有三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浓眉阔鼻,背着手站在那里皱眉沉思,不怒自威。另一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相貌清秀,比之前那个男人略矮,年纪大概也要小上几岁,正跟他旁边一位相貌端庄的美妇人低声说话。
顾思寒小声跟我介绍了一遍。原来这气魄很大的男人就是顾思寒他爹,戴眼镜的是他二叔,另外那个美妇是他姑姑。
我在小山村长大,虽然平时跟三叔混得比较野,但自从上学后,田老师也教了我们一些礼仪的问题,想了想,上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两位伯伯,姑姑好!”
顾父正在沉思,被我惊醒,扬眉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意外。顾思寒立即就把我介绍了一下,说是刚认识的朋友,想来看望一下妹妹。
顾父冲我点点头,微笑道:“我这儿子眼光高得很,难得带回来朋友。”声音厚实,带着沙哑,显然是这些天疲倦过度,“不过我女儿的病……确实……有些吓人。”
我立即明白这位顾伯父是怕我吓着,忙说没事的,我在乡下也见过很多怪病的,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些忙。
我话刚说完,就有人插口说:“不妥!这小孩子现在说不怕,别进去就吓得大叫大嚷,别到时候把小姐给惊着了!”
我扭头一看,说话的是那个戴瓜皮帽的,一个干干瘦瘦的小老头子,嘴上两撇山羊胡,看上去很精明的样子。我还没说话,顾思寒就先不乐意了:“王师傅,你怎么就知道我朋友胡吹大气?”
顾思寒年纪虽小,不过当着顾父的面,那瓜皮帽倒是不敢跟他硬顶,讪讪地笑了笑。顾父沉声道:“小寒,不许对王师傅无礼,赶紧道歉。”
顾思寒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显然平日里父威深重,低头对瓜皮帽道:“对不起了王师傅。”那瓜皮帽忙讪笑了几句,说不敢当不敢当。
剩下几人,那穿道袍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脸的大胡子,一直都是昂着头,只在我进来的时候看了我一眼,随即就没再理会过我。另一个穿麻衣的,乍一看倒像是个种田的老农,穿着一双布鞋,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至于那两个大夫,都建议说还是别让我去了,小姐现在的病情不是小孩子能看的。倒是顾家二叔微笑说:“既然小寒都说没问题,应该就没问题。”
见顾父也点头,那位美妇就掀开了薄纱帘子,我走近几步,那股尸臭味就越发浓重。我看到那两个大夫、还有瓜皮帽和那个道士,都皱了皱眉头,大约是有些承受不住这股恶臭,倒是那个穿麻衣的老农依旧是面无表情。
顾思寒担心地拉拉我,低声问我有没问题。我说没事,走到床边,见床上躺着一个穿粉白色裙子的小姑娘,剪了个齐耳短发,原本的相貌却是已经看不出了,脸色铁青,嘴唇发乌,裸露在外的脸颊、脖颈和手臂小腿,起满了黑点,还有云线状的暗紫色斑纹,有很多部位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浓重的尸臭味。
如果不是顾思寒事先说了他妹妹还活着,这简直就是一具已经开始**的尸体。相比起来,当初的林文静和刘楠,都比她更要像一个活人。
面对这种熏人欲呕的尸臭和无比恐怖的尸斑,常人恐怕根本坚持不了半分钟,不是呕吐就是逃走。但对于从小就跟尸体打交道的我来说,这又不算什么。我见过的尸体多了去了,更惨烈,更恶心的都有。
我转头向顾父道:“伯父,我想给妹妹检查一下,可以吗?”
此时满屋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脸上尽是错愕,尤其是那个瓜皮帽和两个大夫,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大概是从没见过我这样在那么浓烈尸臭中还能面不改色的怪胎。就连那个一直不动声色的麻衣老农都转头看了我一眼。
顾父愣了一下,说:“可以啊。”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薄双手套戴上,按到小姑娘脖颈上探了探,确实是还有脉搏,虽然极为微弱,微弱到如果不是特别注意,甚至都会察觉不到。
我翻开小姑娘的眼皮,凑近去仔细观察。她的瞳孔已经缩成针尖状,整个眼球呈现一片灰白。通常来说,人死后尸体的眼珠子是不会发生太大变化的,瞳孔也不可能缩成针尖状。
当着她家人的面,我也不可能脱下她裙子,只能检查她裸露在外的部位。那些一片片云线状的暗紫色斑纹,确实是尸斑不会有错。这真是怪了,我还是头一回在活人身上见到尸斑。
我起身摘下手套。顾思寒上来问我:“有没见过类似的病?”
我看了屋里众人一圈,迟疑了一下,说:“有点像是招邪了,但……又不是很像……”
我确实是迷惑了。我说的招邪,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冲身”、“鬼上身”。这种在乡下尤为常见,有些阳气薄弱的人,是不宜出现在殡葬现场的,因为很容易就会被刚死的亡魂上身。我家干这行那么久,自然也遇到过不少鬼上身的事情。
有些病情较轻的,就胡言乱语,神志不清,在医学上叫做癔症,也就是神经病的意思。那些严重的,甚至会直接昏迷不醒,水米不进,而且瞳孔会诡异地缩成一个针尖。
“招邪?真是什么话都敢乱说!”我话音刚落,那个一直昂着头的道士就冷笑着说了一句,“你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天底下有谁见过这样招邪的?”
那瓜皮帽也嘿了一声,说:“小朋友,不要在这里不懂装懂了。这里的几位,都是大行家,谁会分辨不出个鬼上身来?”
我确实是不知道顾家这小姑娘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也无法反驳。顾父道:“小景,你跟小寒先出去外面休息下吧,心意到了就行。”
顾思寒也是黯然,拉了拉我,领着我出了帐篷。我低着头走了几步,冲他说了一句:“你在这等下,我去找找人。”说完就直奔乱石坡,顾思寒在后头喊了几声,我头也没回,只让他在这里等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