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盘亘了三天之后,陈子明终于还是携家小再次上了路,不徐不速地向茂州治所汶山进发,与此同时,派出信使赶赴汶山,向即将卸任的茂州刺史庞锋发出了交接准备之通知。
贞观九年五月初一巳时三刻,陈子明一行人等终于进抵汶山县境,原刺史庞锋率州中诸多官吏相迎于道左。
“久闻陈大人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了不得,了不得啊。”
庞锋年已过了七旬,早在隋朝时,便已入仕,归唐后,历任过几任的知县,辗转各地,直到临老了,方才混上了下州刺史之位,这才干了一任,身体便已是吃不消了,不得不乞骨告老,这才有了陈子明的到任,也或许正是即将告老之故,庞锋显得极其的随意,方才一见到陈子明的面,便即一挑大拇指,笑呵呵地狠夸了陈子明一把。
“老大人过誉了,陈某初来乍到,多有不懂之处,还须得老大人多多提点才是。”
陈子明是年轻,却断然不是愣头青,对官场那些个繁缛节,可是熟稔得很,并未因庞锋的夸奖而有甚自得之色,而是谦逊无比地拱手致意了一番,无论是风度还是气度,都无甚可挑剔之处。
“好说,好说,且容庞某为陈大人介绍一下州中诸般属官,啊,这位是州别驾王贺,字明远。”
陈子明入仕的时间说起来极短,满打满算也不到两年,可名声却是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绝对属于少年得志的典范,按常理,这等样人肯定是倨傲得很,绝非好相处之辈,至少在庞锋看来应是如此,可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如此之谦逊,庞锋心中自是不免有些诧异,不过么,倒是不曾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呵呵地为陈子明引见州中诸般主要官吏。
“下官王贺见过使君大人。”
别驾,官衔:从五下,名义上的州刺史之副手,可实际上却是个闲职,手中毫无半点权力,唯有刺史空缺之际,方可代行刺史之权,若是干得好,加之朝中有人帮着说话的话,还真就有着转正之可能,说起来乃是朝中大员为后代谋个好出身的最佳捷径,王贺年岁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又是豪门望族王家子弟,本是不该出现在别驾这等几乎可以说是混吃等死的闲职上的,之所以会来茂州任别驾,其实就是冲着接任刺史之位而来的,可惜却被陈子明横插了一手,到了嘴边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要说心中没有火气,自是不可能之事,只不过这等场合下,王贺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一听庞锋介绍到了自己,立马从后头行上了前来,很是恭谦地行了个礼。
“王大人客气了,本官才疏学浅,骤然为一州之牧,心实惶恐,还请王大人多多提点才好。”
王贺掩饰得虽好,可陈子明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谦和笑容背后的一丝怨气,也清楚其为何会心有怨气,无他,早在来茂州之前,陈子明便已了解过王贺的底细,自是清楚其乃是望族王家之人,算起来乃是前雍州府长史王元不出五服的侄儿,之所以来这鸟不拉屎之地任别驾,本是冲着刺史之位去的,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最终落得个鸡飞蛋打一场空,他若是心无怨气,那才真是怪事了的,不过么,心中清楚归清楚,陈子明却是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和煦地客气了一番了事。
“陈大人,这位是……”
茂州虽是下州,管辖的虽只有四县之地,可地近边关,隶属于松州都督府,州军并不算少,足有三千之数,领军大将的级别也不算低,乃是上镇将,官衔正六下,比之诸县令要高出了三级,乃是州中第三号人物,介绍完了别驾之后,也就该论到上镇将了的,身为介绍人,庞锋自是不会乱了分寸的。
“末将参见陈将军。”
还没等庞锋介绍的话语说完呢,就见那名上镇将已是激动万分地抢上了前去,恭敬万分地便行了个军礼,无他,这上镇将正是陈子明的老部下柳五!
“好小子,这都已是上镇将了,不错么!”
去岁柳五跟随陈子明血战沙场时,才不过只是名队正而已,官阶正九下,去岁论功之时,因战功卓著,得以晋为从七下的校尉之职,这才半年余,居然已窜升为上镇将了,论及升官的速度,比之陈子明都还要猛上了一大截,当真有些出乎陈子明的预料之外。
“皆有赖将军提携,末将方才有出头之日,再造之恩,末将永世不忘。”
柳五运气极好,去岁刚调到松州都督府,就遇到了一场小规模战事——党项人因不满大唐税赋调整,起而闹事,柳五奉命率部平乱,再立一大功,又接连蹿升了两级,月前方才就任茂州上镇将之职,就官阶而论,赫然已是前侦骑营诸般人等之首,说起来,这一切都是陈子明的功劳,若不是陈子明带着他柳五在吐谷浑血洗四方,又哪有他柳五之今日,对此,柳五始终是感恩在心的,也不管这等场合合适不合适,激动不已地便表了忠心。
“你这小子,别扯这么些虚的,兵没带好,小心本官抽你的鞭子!”
原侦骑营的那帮子弟兄中,陈子明最重视的便是柳五,无他,此子脑子好使,武艺也还过得去,属于很有培养前途之人,本来么,陈子明知晓其就在松州都督府任职,还想着寻个机会将其调入麾下呢,却不曾想压根儿就无须他出手,柳五自己就已然闯出了名头,心中自是欢喜得很,不过么,倒也没多啰唣,只是笑骂了其一声了事。
“诺!”
柳五尽管激动不已,可好在还知晓此时不宜深谈,也就没再多言,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退到了一旁。
“陈大人与柳将军原来是旧识啊,可喜可贺哉,哦,陈大人,这位便是汶山县令林澜,字务远。”
这一见陈子明与柳五这个州中第三号人物如此相熟,诸般人等的脸色自不免都有些个怪异了起来,个中尤数王贺的脸色最为的阴沉,不过么,庞锋却是并不在意,左右他都是要致仕之人了的,对州中政务自是无所谓得很,笑呵呵地扯了一句之后,便即接着往下介绍了去。
“下官见过使君大人。”
林澜,四十出头,微胖,贞观初年明经出身,在汶山已任了两任县令,却始终不曾挪动过,说起来已是州中之元老了,对这等迎来送往的程序都已是经历过三回了的,自是极为的老到,礼数周全无比。
“林大人客气了。”
陈子明事先虽是做了不少的功课,可限于条件,也自不可能面面俱到,对林澜其人,所知并不甚多,也就知晓其每年的考核都是乙等,不上不下而已,至于其它的么,就不甚清楚了,这会儿也自不是详细了解其人之时,笑着回了个礼,便做了罢论。
“庞大人,诸公,有劳各位远道来迎,本官感激不尽,今,时候已是不早了,且就先一并回了城,有甚事,它日再议可好?”
林澜见过了礼之后,庞锋又为陈子明引见了汶川县令陆麟、通化县令李恒、石泉县令卫常三名主要官员,见礼一毕,也不等庞锋再介绍那些当地之豪门世家,陈子明便已是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客气而又不容置疑地提议了一句道。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陈大人,州中父老略备了些薄酒,算是为大人接风洗尘,并无甚山珍海味,也就只是些当地土产,还请大人万勿嫌弃。”
庞锋原本还想为陈子明再引见一下州中四大世家,奈何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他也自不好在坚持,这便笑着提出了要为陈子明接风洗尘一番的心意。
“诸位父老乡亲的情义,本官心领了,只是本官一路行来,颇为困顿,这接风酒也就免了罢,为表谢意,明日晚间,本官当在府衙设宴,以答谢诸位父老乡亲之厚爱,万请诸公莫要推辞才好。”
所谓的接风洗尘宴乃是官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之一,目的么,其实就一个,那便是诸豪门世家塞钱买个平安,说起来算是新官上任捞钱的手段之一,当然了,毫无疑问是与大唐律法相违背的,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绝大部分到地方履新的官员都不会拒绝这等能光明正大捞钱的大好机会,然则陈子明却是不打算随大流,一来么,他已然不缺钱,无论是玻璃产业还是美酒产业,都是日进斗金的大好营生,他自是不愿因几个小钱而坏了自家的好名声,再说了,他可不以为山高便真能皇帝远,要知道似长孙皇后那等谋算深如海之辈,怕不见得会因他陈子明离开了京师便就放松了警惕的,万一要是因洗尘宴被人拿了把柄,那笑话可就闹大了去了。
“这,这……”
庞锋显然是没想到陈子明会来上这么一手,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庞大人,就这么说定了,您请!”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给庞锋再度进言的机会,一摆手,道了声请之后,便即闭紧了嘴,摆出了一副不欲多言之架势,一见及此,庞锋也自不好再多啰唣,只能是无奈地笑了笑,同样摆手道了声请,与众人一道分头上了马车,簇拥着陈子明一行人等便往汶山城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