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群臣们的一致反对,太宗的再度亲征之打算也就此落到了空处,尽管回内禁之后,大发了一通雷霆,狠狠责罚了几名触了霉头的小宦官,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再将此事弄到大朝会上去议,显然是清楚此事怕是根本就过不了朝议那一关,再要硬提,那可就真要伤到他身为天子的颜面与尊严了的,而这,显然不是太宗所乐见之结果,然则不提归不提,太宗心中的羞怒终归须得有地儿发泄了去,这不,一道古怪的旨意便这么出台了——着越王李贞督办礼、工二部事宜!
“子明,父皇这么道旨意不是瞎胡闹么,八弟那厮何德何能,安能委以如此之重任!”
太宗的旨意一下,满朝文武顿时为之哗然一片,原本平稳的朝局也就此诡异了起来,在这等情形下,李恪自不免便有些稳不住心神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分,紧着便将陈子明请到了密宅处,见礼一毕,便已是忧心忡忡地感慨了起来。
“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对于太宗这么道突如其来的旨意,陈子明一开始也有些个始料不及,不过么,只静心一想,便已猜到了太宗的心思之所在,只不过他并不打算急着为李恪剖析个中之究竟,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这……,唔,此诏令如今尚在门下省审着,不若……”
权力跟鸦片其实就是一回事儿,但消尝过其滋味者,很少有人能摆脱得了个中之诱惑,李恪自然也不例外,哪怕他其实只是监国而已,却也断然不愿有人跟其分享这等权力,尤其是这个分享者还是帝王路上的竞争者之一,忍无可忍之下,李恪自也就起了聚众驳回太宗旨意的心思。
“然后呢?”
陈子明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很注意维护李恪的尊严,轻易不对其说甚重话,一者是因李恪这段时日确实表现得相当之成熟老练,无须他陈子明去淳淳教诲个不休,二来么,也是在担心功高震主,可眼瞅着李恪明显有些心性不稳,陈子明可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尽管依旧不曾冷言以对,可问话的语气里却明显透着股讥诮之意味了的。
“然后……”
一听陈子明的语气不对味,李恪原本就有些虚的心顿时便更虚了几分,底气不足之下,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以李恪如今在朝中的实力而论,真要发起一场驳回风暴,确是有着将太宗此诏令驳回之可能,可接下来太宗的怒火恐怕就不是那么好承受了的,至少不是他李恪所能承受得起的,万一要是因此丢了监国的名义,那后果当真不是好耍的,可问题是要李恪分权给李贞么,他又实在是不甘得很。
“为山九仞者,往往功亏一篑,何也,心不慎耳。”
尽管百般不愿再对李恪说重话,可在这等大是大非面前,陈子明却是不得不狠狠地给李恪浇上一盆凉水了的。
“呼……,子明教训得是,是小王失态了,而今之计当何如之,还请子明为小王指点迷津则个。”
李恪到底不是愚鲁之人,被陈子明这么一记当头棒喝之下,立马便意识到了自身的问题之所在,原本飘飘然的心思当即便不见了踪影。
“陛下一生贤明过人,奈何终归还是走上了始皇帝的老路,金丹之害,莫过于此啊,至于越王参政一事么,殿下实无须担忧过甚,姑且听之任之也就是了,只消做到有礼有节,又何惧之有哉。”
太宗捣鼓出这么份旨意的根本目的并非是在为亲征受阻一事置气,也不单纯是在提防李恪的专权,更多的其实是太宗在为收回权柄做着铺垫,此无他,但消精明之辈都能看得出太宗的龙体已是江河日下了的,唯独就太宗自己感觉良好,以为真能焕发出第二春来,偏偏李恪自打监国以来,诸般政务都处置得极为到位,愣是让太宗找不到收回权柄的借口,如此一来,太宗也就不得不给李恪设些掣肘与障碍,以便能达成这等不可告人之目的,对此,陈子明心中虽是有数得很,可也不好说得太过明显,只能是隐晦地给出了条建议。
“有礼有节?唔……”
李恪能主政如此之久而不出纰漏,本身就是极为了得的政治干才,哪怕陈子明说得很是隐晦,他略一琢磨之下,也就明白了陈子明所言中的未尽之意,只是对于让出手中的权力明显还是有些不甚甘心,沉吟了良久,都不曾下个决断。
“小不忍则乱大谋,多少年了,殿下都能坚持过来,又何差这三数月的时间呢?”
事关大局,又岂是可以任性而为的,这一见李恪始终不肯下个决断,陈子明可就有些看不过眼了,面色一板,便已是不甚客气地提醒了李恪一句道。
“三数月?父皇他……”
李恪对数字实在是太过敏感了些,根本不曾去留心陈子明提点的真实用意之所在,第一时间便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太宗的寿数问题上。
“殿下误会了,据下官所知但凡服食金丹者,半年之内必是精神百倍,然,过此后,则必每况愈下,自陛下服用金丹至此,已有月余了罢。”
太宗的身体是肯定熬不到明年年底了的,至于到底会不会似前世那一时空般在七月殡天么,陈子明却是不敢打包票的,毕竟这一时空的历史已然因着他陈子明的到来,而出现了不少的变化。
“嗯……,小不忍则乱大谋,子明说得是,小王受教了,只是八弟怕是未必会甘心雌伏罢?”
听得太宗在短时间里怕是不会殡天了去,李恪纷乱的心思也就平稳了下来,这才有心琢磨起陈子明早先的建议。
“此自然之事耳,纵使其想要雌伏,陛下也定不会容许,然,此子终归不过只是枚棋子罢了,一旦陛下龙体转衰,便是此子被弃之时,左右也不过就是三数月的时间而已,又有甚大不了可言的。”
既是能看得穿太宗的用心,算计朝局接下来的演化之趋势,对于陈子明来说,自是毫无难度可言。
“也罢,那就先如此好了,不就是有礼有节么,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恪对陈子明之能素来是信服无比的,此际听得其分析得如此之透彻,也就没再多犹豫,挥手间便已下了最后的决断……
“舅父,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好端端地叫小八那厮去管了两部,这不是,这不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陈子明与李恪密议的同时,李泰也已是气鼓鼓地找到了长孙无忌的门上,这才刚在书房里落了座,心绪烦乱的李泰便已是极之不甘地埋汰开了。
“嗯……”
长孙无忌根本没去理会李泰的抱怨,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其一眼,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从鼻腔里吭出了一声了事。
“舅父,您这是……”
李泰心中极其的不甘,本来么,身为嫡子,这天下本该是他的才对,只可惜一步走错,这才会落到眼下这等尴尬之境地,然则他本人却是从来不曾放弃过对帝位之追逐的,在他想来,只要能抓住机会,一举干掉李恪,那天下还依旧是他的,却没想到太宗此番居然让李贞去参政了,这岂不是明显在暗示李贞乃是李恪的备胎么,如此一来,他这个嫡子岂不就成了毫无半点存在感可言的弃子了么,对此,一向自视甚高的李泰又岂能咽得下这么口恶气。
“莫急,先等等。”
长孙无忌心中显然早有定算,却并不打算在此时跟李泰解说分明,仅仅只是简单地给出了个含糊的答案了事。
“等?这……”
听得长孙无忌这般言语,李泰当即便傻了眼了,愣了好一阵子,也还是搞不懂长孙无忌到底要等些甚,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苦着脸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可惜长孙无忌根本不加理会,双眼一闭,竟是就此悠哉地闭目养神了起来,弄得李泰心焦无比,却又不敢再出言催促,只能是如坐针毡般地陪坐在一旁,不多会,一张胖脸上已是沁满了汗珠子。
“禀父亲,越王殿下已到了府门外。”
就在李泰焦躁得不行之际,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一身青袍的长孙冲已是疾步从屏风处转了出来,但见其几个大步便行到了文案前,朝着其父便是一躬,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来得不慢么,开中门迎接好了。”
长孙无忌要等的人显然就是李贞,这不,长孙冲的话音方才刚落,长孙无忌的双眼便已猛然睁开,嘴角一挑,便即笑意盈然地下了令。
“诺!”
听得长孙无忌有令,长孙冲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舅父。”
听得长孙无忌要开中门迎接李贞,李泰的脸色当即便黑得有若锅底一般,可又不敢轻易发作出来,也就只能是不甘地吭哧了一声。
“殿下且先进密室,有甚事,回头再议好了。”
长孙无忌此际根本不打算跟李泰多啰唣,丢下句交待,便径直走了人。
“哼!”
面对着长孙无忌的这等冷遇,李泰当真是气怒已极,奈何纵使再如何愤怒,他也不敢违逆长孙无忌的吩咐,也就只能是气急败坏地一跺脚,一拂袖,转身便行进了书房的密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