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怎会将此物给你,难不成父皇他……”
宿卫军乃是天子私军,其之调动不归兵部管辖,只听皇帝一人之命令,其之正常交接程序应是前任皇帝死后,方才由后任帝王接过宿卫军的管辖权,而今,宿卫军的最高等级之调兵符突然出现在了陈子明的手中,自是由不得李恪不疑心太宗已然到了最后的时刻。
“殿下误会了,还尚不致于。”
尽管李恪并未将话说完整,可以陈子明之智,自是一听便知他要问的到底是甚,也自不会隐瞒,声线低沉地便给出了个判断。
“哦,那这东西……”
听得陈子明这般解释,李恪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可与此同时么,心底里也不禁因此滚过了一阵失落,只不过城府足够深,倒是不曾带到脸上来。
“殿下莫急,且容下官从头说起,今日下官本是因叙功之事前去面圣,殊不料……”
有了先前的话语作为铺垫,陈子明开口说起事情的经过么,自也就顺理成章了的,当然了,他并未真将自个儿在面对太宗时的心理变化都说将出来,也就只是陈述实情罢了。
“嗯……,四弟野心勃勃,实非肯甘居人下者,然,说到底也不过是被长孙无忌那老贼利用之幌子罢了,但消大事能定,免其一死,也自无不可之说,子明放心好了,小王断不会让你难做的。”
李恪对李泰从来没半点的好感,也谈不上有丝毫的兄弟情分,彼此间根本就没有妥协一说,都想着尽早将对方送去见佛祖,不止李泰这般,李恪也一样,都不希望对方活在这个世上,就算是已彻底击败了对手,为根除后患之故,死的总比活着的要安全得多,从这么个意义来说,李恪是不怎么情愿饶了李泰一命的,然则考虑到陈子明的感受与承诺,李恪就算再不情愿,那也只能先行给出个保证,至于他心中的真实想法么,那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的。
“谢殿下宽仁。”
李恪倒是答应得极为的慎重其事,然则陈子明帮衬了其如此多年,又怎会不清楚李恪的性子,只一瞅见其眼神里那一抹飞快闪过的阴霾,便已猜到了李恪心中的真实算计,无非是先软禁后下黑手这么个老套路罢了,毕竟死了的敌人才是好敌人来着,不过么,心中清楚归清楚,陈子明却并不打算揭破李恪的小心思,概因陈子明本人也不愿见到李泰继续活在这世上,至于答应太宗的承诺么,不知者便不罪了不是?
“罢了,此事且就先这么定了也好,只是这调兵符……”
李恪虽是给出了保证,可明显是有些心虚,并不愿再在李泰死活的问题上多费唇舌,紧着又将话题引到了调兵符上。
“殿下明鉴,微臣以为此调兵符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实不足为凭,该做的准备,依旧还得照计划做了去方妥。”
调兵符固然是好东西,然则陈子明却并不以为有这东西在手便可肆意调动宿卫军,在他看来,太宗敢在此时将调兵符交出,又岂会不预作安排,倘若此际陈子明或是李恪真敢就这么拿着这调兵符做手脚,下场一准凄惨无比,唯有到了太宗驾崩之际,这枚调兵符方才真能派得上用场,只是到了那个时候,还有没有必要用到此物,那就真不好说了的。
“子明所言甚是,小心无大错,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恪乃是聪明人,尽管陈子明将话说得很是隐晦,可他却是一听便懂了,原本热切的心思自是就此消减了下去。
“殿下英明,微臣告退。”
该说的、能说的,都已是说过了,陈子明自是不愿再多迁延,恭谨地称颂了一句,便即就此走了人,似乎忘了太宗给他的调兵符还在李恪手中这么个事实,而李恪也似乎忘了要将调兵符交还给陈子明,至于事实如何么,各人心中自有一本账在……
“禀老爷,梁国公房遗直在门外求见。”
戌时一刻,用过了晚膳的陈子明照例去了内院书房,这才刚刚就座,就见墨雨匆匆从外而入,朝着陈子明一躬身,已是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是房遗直找上了门来,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此无他,陈子明与房遗直之间根本不曾有甚交情可言,最多也就只是上下朝时的点头之交罢了,在这等敏感时分,此人居然跑了来,这其中要说没蹊跷,又怎生可能。
“嗯,请房大人且先在西花厅里候着,本官更衣后便去好了。”
因着玉枕一案的缘故,陈子明对房遗直的观感甚差,加之眼下朝局微妙,从本心而论,陈子明本不想接见此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好太过绝然了去,沉吟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先见上一见再行计较也不迟。
“诺!”
陈子明既是有所吩咐,墨雨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下官见过陈大人。”
既是决定见上房遗直一面,陈子明自是不会刻意摆甚架子,换了身衣袍,便径直去了前院的西花厅,这才刚从屏风处转将出来,就见一名四旬汉子已是笑呵呵地迎上了前来,拱手致意了一番,此人正是新任礼部侍郎、梁国公房遗直。
“房大人不必多礼,且坐下说罢。”
尽管彼此间没啥交情,可毕竟来者都是客,陈子明于回礼之际,自也就和煦得很。
“陈大人……”
房遗直坐倒是坐下了,然则连应有的寒暄都不曾,只唤了一声,却又没了下文,明摆着是想跟陈子明私下里谈上一回之架势。
“尔等全都退下。”
见得房遗直这般模样,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可很快便又舒展开了,也没多犹豫,面色淡然地一挥手,声线平和地便开了口。
“诺!”
陈子明此言一出,侍候在侧的陈府下人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诺之余,紧着便全都退出了厅堂。
“房大人有甚话,且就直说好了,陈某听着便是了。”
于陈子明而论,肯抽空见房遗直一回,已算是给其面子了的,自是没那个耐心跟其玩甚兜圈子的把戏,待得众下人们全都退下之后,陈子明紧着便出言催促了一句,语气虽尚算平和,可内里却满是不容置疑之意味。
“好叫陈大人得知,下官此来只有一事相告,昨日深夜,子时前后,曾有六辆马车进了下官二弟府中。”
房遗直从来都不是个爽快人,哪怕陈子明的问话已是透着股不耐之意味了,他却还是硬要卖上回关子,那故作神秘的样子一出,当即便令陈子明的眉头皱紧了起来。
“接着说。”
房遗爱早年可是没少跟着李泰厮混,虽说后头被房玄龄强行制止了,并未跟着李泰一路走到黑,可自打房玄龄死后,房遗爱又跟李泰混在了一起,这一点,陈子明自是早就知晓了的,甚至连房遗爱之所以跑去跟李泰厮混的原因,陈子明都已得到了准信,无非就是高阳公主在背后怂恿之结果,对这等铁了心要谋逆之人,“新欣商号”又怎可能会放松监视,其实用不着房遗直来告密,陈子明早从“新欣商号”的例行通报里了解到了那六辆深夜进入房遗爱府上的马车究竟是怎么回事,此无他,那六辆马车满载着的都是武器,是李泰拨给房遗爱造反用的军资,当然了,心中有数归有数,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有丝毫的表露的,也就只是佯装不耐地吭哧了一声。
“大人明鉴,下官与舍弟毗邻,听下人说起了这等蹊跷事,心中好奇难免,也就着人去私下打探了一回,这才得知那六辆马车竟是濮王殿下所送,内里装满了衣甲刀兵,足可武装三百余人,下官闻之,心甚不安,又不敢说与旁人知,故而特来请大人明示。”
听得陈子明语气不善,房遗直可就不敢再卖关子了,赶忙低声将所知之消息细细道了出来。
“哦,竟有此事?”
尽管明知房遗直所言是实,可陈子明还是故意作出了一副诧异不已的样子。
“大人明鉴,下官所言句句是实,断无虚假,此一条,下官可对天发誓。”
房遗直之所以跑来找陈子明告密,并不完全是因着与房遗爱夫妇有旧怨之故,更多的则是担心房遗爱造反一事会牵连到自己,这会儿见陈子明似乎并不甚相信,紧着便赌咒了起来。
“嗯……,此事,本官知晓了,事关重大,房大人还请密而勿宣,待得将来,本官断不会忘了房大人之功。”
用不着房遗直发誓,陈子明也知晓此事是真的,实际上,针对李泰以及长孙无忌集团的谋反企图,陈子明早就拟定好了相应之对策,有着绝对的把握将这帮反贼一网打尽,之所以不提前发动,只不过是要请君入瓮,以求毕其功于一役罢了,而这,乃是绝对之机密,陈子明自是不会说与房遗直知晓,也就只是故作慎重地提醒了其一句了事。
“大人放心,下官自当守口如瓶,天色已晚,您留步,下官告辞了。”
陈子明既是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房遗直也自无甚不满意之处,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一番之后,便就此心满意足地走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