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件是“方炳天涉嫌新闻造假”的话，那么侯彤提供的信息已经是有力而直接的证据，但是对于“林展涵夜店召多个陪酒女”这一事件而言，侯彤这边的证词就太间接了，顶多是佐证了一下阴谋论的可能性，但是并不能直接说明问题。
这个记者提出的问题每一个都直指核心，然而以侯彤的立场，她全都回答不上来。
而林展涵回答的又不会有任何人相信。
拜托了……拜托了。
明沫在心里祈祷。
不要让我对你失望。
上苍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就在这一刻，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只是很小的一条缝，然后一个胖胖的男生慢吞吞地从缝里挤了进来，他看着满屋子的人，圆圆的脸上有受惊的表情，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紧张和不知所措。
有记者认出了他。
“这不是林总的小儿子么？”
“那就是……林展涵的弟弟？”
“我记得他们兄弟不是一个妈生的对吧？”
“弟弟来看哥哥怎么被收拾的么？”
窃窃私语声在会议室里响起。
林珏瑟缩了一下，他自始至终垂着眼帘，没有往林展涵这边看一眼。
林展涵沉默了一瞬，对林珏道：“你……”
林珏突然转头对他大吼道：“你闭嘴！”
他吼完这一嗓子后，转向了鸦雀无声的记者们，这个胖胖的小男孩用尽全力大吼道：“让我来告诉你们怎么回事！”
他鼓足了十成十的勇气，脖子上的青筋爆了出来，似乎不吼就不会说话了。
明沫默默地闭上眼睛，她感觉到了眼睛的潮湿。
十个小时前，在火锅店里，在林珏询问了“说出真相的话，我就要承认自己未成年去夜店喝酒的事了对不对？”之后，他们的对话其实并没有结束。
在漫长的沉默后，明沫突然说：“我觉得很高兴。”
林珏带着一点讶异的眼神看向她。
“我很高兴你对这件事保持着这么强烈的羞耻心，这说明你还是想当一个好孩子……是不是？”
“所以我想跟你说的是……好孩子的意思不是‘永远不会犯错的孩子’，而是‘即使犯了错也会在阳光的路上继续走下去的孩子’。”明沫轻声道，“你可以选择把这件事瞒下去，然后看着你哥哥因为这些新闻一直忍受痛苦、失去实现梦想的机会，而你则被保全下来，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但是这样的话……你就失去了在阳光的路上继续走下去的可能。”
一辈子背负愧疚，一辈子不敢再见到林展涵，一辈子都后悔当初给要害林展涵的人做了帮凶，一辈子都不会有被原谅的可能。
林珏突然捂住脸哭了。
眼泪从他胖胖的手指之间的缝隙里流了出来，他闷闷地嘀咕了一声，声音非常模糊，然而明沫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带我去见记者。”他说，“我要给我哥作证。”
小熊布偶被摆在床头，床边的少年终于走出了自己狭小的房间，让阳光照到了自己的脸上。
“那天我哥是来找我的，我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来接我。”林珏说。
“你的意思是你进了夜店？”有记者问，“我记得你只有十六岁。”
林珏咬紧了牙关，他看向镜头，让自己的眼神没有瑟缩。
“是的。”他说，“我做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干了。”
一片哗然。
大家都知道富人家的子女之间很难关系特别好——更别提在不是一个妈生的情况下。
林展涵的陨落原本完全不关林珏的事，甚至对林珏而言颇有好处，然而林珏出来……自爆了。
本来想扒林家大儿子的黑料，结果莫名其妙扒成了小儿子的。
“一个人就是拿这件事威胁我的——他要求我帮他的忙，把我哥引到这里，不然的话他就把我去夜店的事情公开。”林珏看着镜头，就像咬牙切齿地看着幕后人的脸，“现在我自己说了，你还有的公开么？”
记者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人说：“请把之后的情况告诉我们。”
“他说我把我哥引到夜店里之后就脱身逃。”林珏说，“我按照他的指示，先去了卫生间，然后再从卫生间里出来，从后门出去。”
“之后的工作不需要我负责，但是我躲在卫生间的时候看到一个男生进来了，他原来穿的是自己的衣服，但是在我旁边的隔间里换了一身夜店服务生穿的工作服。”林珏说，“我当时没有在意，但是之后我想起来了——这个换衣服的男生我见过，我有一次看到他们一起喝酒……他是那个人的朋友。”
记者中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这是非常充分的准备。
杨雨欣举手提问。
“林展涵先生可以讲一下之后发生的事情么？”
林展涵点点头，他的语调仍然清冷干净，少有起伏，把服务生如何引他进入包厢、那些女孩如何扑进来的过程讲了一遍。
“谢谢。”杨雨欣礼貌地点点头，她的旁边有记者还想再问，被明沫阻止了。
“各位记者朋友。”明沫说，“我们已经提供了极大的配合。”
“今天为诸位提供信息的三个人，组合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拼出整个事情的原貌，证明林展涵的清白，至于诸位今日接到的匿名信件，除了自述之外没有发件人身份、没有可靠证据，我相信以新闻报道的严谨度不会采用这种东西——不然的话，造谣的成本也太低了。”
记者们一起互相看了片刻，气势都弱了下来。
一位记者轻声道：“可以提最后一个问题么？”
明沫转头看向他。
“林珏同学是知道背后那个人的身份的，对么？”记者说，“能否请你说出他的名字？”
林珏看了一眼明沫，明沫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林珏开口的前一刻，林展涵打断了他：“不能。”
林珏有点吃惊地看向林展涵。
明沫同样有些震惊，她转头看向林展涵的眼睛。
片刻的对视后，明沫明白了。
她抬起头看着镜头，像林珏那样，仿佛镜头的对面就是高梓川。
“我们给你一次机会。”她轻声说，“最后一次。”
——
很久之后，林珏问林展涵：“哥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难道即便在那种情况下，你还在为高梓川那种人考虑吗？”
林展涵笑笑：“我的确觉得他年纪还小，还应该有个改正的机会——但是这只占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我没有那么高尚，我主要还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林珏没听懂，“为了你自己的话你就应该报仇雪恨！”
林展涵摇了摇头。
“小珏你不是运动员，你不明白。”林展涵轻声道，“运动员需要……特别地简单。”
林珏愣了愣。
“竞技的巅峰对决中，实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心态，杂念越多的运动员，越不可能成功。”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当着公众的面说出高梓川的名字，我甚至根本不想记住他——事实也就是如此，我把他带给我的麻烦解决掉之后就忘记他了。”
“为……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带着恨意上场。”林展涵说，“竞技体育是非常纯粹的东西，对决就是对决而已，但是如果它和现实生活的恩怨扯上了，遇到讨厌的对手就加倍努力想要复仇，遇到喜欢的对手就犹豫不决觉得赢了会愧对和他的情谊……”
“那样的话我就永远不可能赢了，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伟大的运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