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便宜行事,今夜米玉颜和玄音都住在谭八相邻的屋舍,刚简单洗漱之后准备躺下,玄音便敲了米玉颜的门。
米玉颜打开门,却见裴二站在玄音身侧,正要发问,裴二轻声道:“有急事请见姑娘!”
米玉颜侧身让进了二人,又关上门才问道:“何事寻我?”
“姑娘可还记得应六安排的那个梳头婆子,姓孙的那位,才刚找到小六递了话,说是胡员外家的陈太太,遣贴身的婆子寻了她,要见她后头的人。”裴介压低了声音说道。
米玉颜看了裴介一眼,她很清楚,若不是特殊情况,裴二绝对不会此时上山寻她,心下不由动了动。
还未等米玉颜开口相询,裴介又道:“今日那位从蜀越来的余三爷,挑了胡员外家在蔺南城里所有的粮行,还上门和胡员外大闹了一场。恒升号的事,过了公堂。”
“夜里落黑之后,胡大家里出来了一个面生的小厮,七弯八绕往郁家女眷出入的角门,待得此人回去胡家没多久,陈太太身边的人便来寻了孙婆子。另外,胡家有个大儿子,一直负责胡家在隽城收粮事宜,据说最近要回来了。”
果然,这桩桩件件都印证了米玉颜的猜测,当即便做了决定:“我下山一趟,二哥你留下来,明日晨起帮着谭八画图,此事至关重要,一刻也不能停。”
米玉颜说着又看向玄音:“我下山的事,明日一早劳烦师兄跟师伯禀告一声,就说事关……算了,先请宁德师伯跟女医馆打个招呼,最好把我先前住过的那处客院空出来。”
玄音实在听不明白这二人跟打哑谜一般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但此时也知道事情紧急,不好多问,只有些担心道:“要不,我跟师妹一起下山做个帮手?”
米玉颜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去比较便当,谭八这处,师兄暂时还不便离开。”
玄音见米玉颜连裴二都不带,又想起还有应六在城中,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倒是裴二有些迟疑道:“我画图只怕还没过关,姑娘……”
米玉颜笑了笑:“可以用就行了,再说这图画完了本来就要请二哥来过目的,这是大事,马虎不得,没有万全,可不敢交出去。”
裴二见米玉颜如此安排,倒也没再多说,只是跟着玄音去了他的住处。
片刻之后,米玉颜换了身夜行衣,从山路出了山门,往蔺南城而去。
未曾料到,还没走半刻钟,便远远看见了陈渊渟二人。
夜里回来的时候,米玉颜已经从宁似师叔那里知道了陈渊渟的来历,看他们此时的身法脚程,她更确定,这人大概就是北边朝廷派过来的主事人。
米玉颜开始没料到深夜山上小径还会有人,加之心中一直在盘算别的事情,倒是没有特意隐瞒脚程,此时要避也来不及,不过总归是要面对面的,避不避的,也没有好大意义就是。
念及此,米玉颜只略微迟疑了片刻,才又加快了脚程,哪知陈渊渟转身看见她,却是停在山径上不动了,这是在等自己?
不过片刻,米玉颜便到了陈渊渟近前,却见他很是郑重地行了个礼:“姑娘且慢行,不知如此深夜,姑娘有何急事下山?”
米玉颜只好停下脚步,微微避开回了个礼,却是不答反问:“陈大人既知是急事,何故拦我脚步?”
“原是想向姑娘道谢,婆娑暗城的事,姑娘帮我收了首尾,还反将了一军,十分感谢!”陈渊渟眼含笑意看向米玉颜。
米玉颜一看他这个表情,便知他是把自己那两巴掌看明白了,不由微微失笑,这人倒是个通透的,反正是替他们跑腿,用一用他也不是不行,他们这次这个局虽然像点样,但是也谈不上万全,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万一要是个不得用的,只怕还得另外想辄。
“陈大人也下山吗?我着急走,陈大人若是不介意,可否边走边说?”
陈渊渟当即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有什么事需要我,只说便是。”
米玉颜迈开步子,侧过头看了陈渊渟一眼,敏锐地发现,这人脖子上有伤,而那伤,应该是自己手里的树叶造成的,心里笑了笑,倒是有些意思,就这个蜀越余家三爷的身份,就不简单。
看破不说破,米玉颜当然知道,这人大约也不怕自己知道,便只问道:“不知你们的人,明天可还要找那位胡员外的麻烦?”
陈海跟在自家三爷身后,他还不知道前面这个一点都不怵他们家三爷的姑娘,究竟是个什么人,这深更半夜,一个人独自下山,看那身法脚程,比上自家爷,好像也不差什么,突然又听她这么问,简直就觉得他们这些人自己行动机密,怎么到了她这里,跟透明的一样?
陈渊渟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她看清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当然也知道那伤是她亲手给的,眼下又这么问,明显是愿意和自己合作的意思,不由倒是心生了些许期待,这姑娘一出手就没有跑空的,这回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惊喜。
“姑娘是需要胡大出去,还是把他关在家里?”
真是个聪明人,米玉颜只觉跟这人说话,又简单又舒服,不由微微笑了笑:“弄出去吧,最好能拖住一两个时辰。”
“好,姑娘放心,胡大回不去了。”陈渊渟说得简直就跟“看,天是黑的”那么简单,米玉颜却听明白了,他今天做的这个局其中的一环,便是要干掉胡大。
“能留个活口吗?”
陈渊渟同样在心里感叹,这姑娘真的是冰雪聪明,要是多几个这样的帮手,何至于这么艰难?
“大概不能,胡家要交出去,他必须先除掉。姑娘有什么话要问,不知可否让我代劳。”
米玉颜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只是求证一下,没问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渊渟侧头看了米玉颜一眼,忍不住继续试探一下她:“姑娘觉得,我们为何要去胡大留胡家?”
米玉颜被问得笑了起来,这是在考较她?她可不怕被他考。
“看得到的应该是为了粮道,胡家那个即将回归的大郎,只怕就是你们的人吧,至于看不到的,明天看看结果,兴许就知道了。”
陈海一脸懵,他忽然觉得,前面这姑娘只怕成了精,他们家三爷苦心绸缪这么久,竟被她一眼看得透透的。可是他们家三爷竟没有一丝没看透的不快,反而轻笑了起来……
“我这个答案,陈大人可满意?要是满意,不如再帮我办件事。”米玉颜也不看陈渊渟,只顾自问道。
“姑娘请讲!”
“送个信去郁家,明日让那位县尊大人,等到你们把胡大弄出城,即刻把折子递出去,至于旁的,明日自见分晓,无须担忧。”
这话倒让陈渊渟颇有些意外,但也仅仅只是沉吟了片刻,他便问道:“姑娘深夜下山,是为了郁家那位姐儿的事?”
米玉颜转头看向陈渊渟,目光转凉:“你们知道那姐儿在胡大手里?”
陈渊渟立即摇头,直直看向米玉颜:“只是猜测,本来准备等接手了胡家再查……”
说着又解释了一句:“西南局势太过纷繁复杂,我们人手有限,许多事照顾不到,实属无奈。”
米玉颜看到陈渊渟眼中的歉疚之色,又想到他说的这些话,以及他的身份,若是让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来主西南之事,只怕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毫无疏漏,也只能微微叹了口气。
“明日陈大人可以问问那胡大,此事其中究竟。”
见米玉颜面色恢复如常,陈渊渟当即便道:“好,定会问个清楚明白,只不知,姑娘和这郁家姐儿?”
米玉颜摇头:“我不认识她,不过我家也有亲人,是被胡大设局弄走的。”
陈渊渟心中迅速过了一遍相关事宜,又问道:“姑娘做这么多,是为了寻找亲人?姑娘是米家九娘子?”
米玉颜看了陈渊渟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轻声道:“米家九娘子,已经随秦医女去了江南西路。米氏族里那么多人,生息繁衍在这蔺南城,总要平平安安度日才好!”
这回,陈海是真的听懂了,这姑娘其实就是米家九娘子,她搅进这件事里,初衷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和亲族,而且这姑娘应该是和君山女医馆有着极大渊源的,只不过,这姑娘的心智,可不是一个普通医女能有的!
“姑娘此言甚是,我们都愿百姓平安度日。只不知,谭八此人,姑娘准备怎么用?”
陈渊渟一个大转折,陈海听得一愣,不由得又看了前面那姑娘几眼,原来,原来眼前这姑娘,竟是那个用树叶子伤了他们家爷的人,也是那个掩杀婆娑暗城诸人的人间修罗,难怪他们爷在她面前也要收敛锋芒,难怪她一点都不惧怕他们爷!
米玉颜抿了抿唇,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陈大人是觉着,我截了您的胡?就只怕,这颗棋子,即便到了陈大人手里,大人您也未必用得好!”
陈渊渟微微一笑,好似对米玉颜此刻显露的锋芒毫不在意:“盼姑娘能用好这颗棋子,剿匪一事,望得姑娘倾力相助!”
米玉颜看了陈渊渟一眼:“只盼此间事了,谭八能有个自由选择的机会!”
“姑娘的话,我会认真考虑!只不知此间事了,姑娘又要何去何从?姑娘这样的大才,若能为朝廷所用,是君上之大幸!”
“我不贪此间功劳,大人不必提及与我!”
“我朝用良才素来不忌讳男女,便是女将入军中,甚至掌一方关隘,都一直存在,今上更是虚怀若谷,爱才惜才之人,姑娘之功,眼前便是我等如何都无法掩盖之光芒,怎可不具折上奏,望姑娘多加考虑!
“不日将有朝廷重臣入西南,届时还望姑娘能如今日一般,不掩锋芒!”
米玉颜不由得看了陈渊渟一眼,他这个举动倒是令她有些猜不透,自己这身份,就是立了再大的功,在朝廷也不可能有个什么位置。
难不成他还想让自己入军中,可无派无系,无根无基,揣着前世今生加在一起,能统领千军万马,守一方平安的本事,在军中做个无名小卒,又或是护卫与谁?
米玉颜暗自摇了摇头,这些显然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不过此时说这个是不是为时过早?她的下一个目标,可是南瓯女国,此一去,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归来,也许永远回不来也未可知。
“再说吧,望明日能一切顺利,我便先走一步!”
陈渊渟似乎能感受到米玉颜突如其来的低落,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点头道:“好,明日定能一切顺利!”
米玉颜却懒得再和陈渊渟多言语,只几个起纵,人便不见了踪影。
陈海看着那一闪即逝的身影,忍不住再次冒犯他们家爷:“三爷,这脚程,您怕是也难追得上吧?要是她再转身,甩片树叶子,啧啧……”
陈渊渟闲闲看了陈海一眼:“她一片树叶子最多的时候,可以杀四五个人,我躲不过,你也只能陪着!”
陈海只觉脖子一凉,又不怕死道:“爷不是想和她比试比试,如今得见真人了,不若改日叫小的们开开眼?”
陈渊渟想起今日夜里,竹海之上,星辉之下,这米家九娘子调教那年轻道人的样子,掀了掀唇角:“我觉着,把她请来调教调教你们这一群,应该挺好!”
陈海眼前瞬间浮现那场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把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儿打得满地找牙,忍不住便要用手去捂眼,还真是没眼看啊,不够丢人的!
“那还是算了,我们也就适合被三爷日日调教,不过您说她这么个小姑娘,怎么就能练就这么一身本事,关键我感觉,她这心智,别说寻常小姑娘,就是放在咱们这些人里,那也是直接碾压,爷,您说,她怎么一点都不怕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