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秦医女就得了宁德招呼,把西边最后那间客院腾了出来,一直等到下晌,才得了信儿,匆匆赶了过来,一进院子,却见米玉颜打头从大车里下来,不禁稍微愣怔了片刻。
“医女安好!”米玉颜依照从前的礼节问了安,秦医女点头之间,才看见阿芙从后头的大车里跳了下来。
秦医女有些不解,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凑到了一起,只一脸疑惑看向米玉颜。
米玉颜也不说话,只是挽了她的胳膊带到自己下来的那辆大车前面,掀开帘子,让秦医女看了进去。
秦医女目力很好,一眼便看见这马车里面卧着两个人,一个是她极为熟悉的陈太太,另外一个晕迷着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姐儿。
得了东路的招呼,加之米玉颜这个已经下了山的女孩儿突然出现,秦医女立时就明白,今日这院子,只怕是为这姐儿准备的,当即便转身,示意跟着自己的两个年轻医女管好院门,严守院门。
米玉颜先上了车,把晕迷的女孩儿抱了出来,进了自己从前住的那间房,秦医女则是帮着阿芙,把陈太太抬进了正房。
秦医女从前也替陈太太诊治过,对她的病情,还是很了解的,把过脉就开了方子,让弟子去取药,安顿好之后,才进了米玉颜那间屋子。
秦医女看了看桌上正冒着细白烟雾的熏香,知道米玉颜这是已经替那女孩儿把过脉,想了想,还是亲自上前给女孩儿又把了脉,诊完左手诊右手,越诊却是脸色越加难看……
米玉颜见秦医女诊完脉却只一言不发坐在榻前,便撩开女孩儿上身的衣服,累累红痕让秦医女眼眶微缩。
秦医女和米玉颜都知道,这样的病人,神志总是介于清醒和糊涂之间,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秦医女又细心地叫了个弟子进去守在床前。
那弟子见到米玉颜这个熟人也是颇为惊喜,但见秦医女和她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凝重,也不敢打招呼,米玉颜却冲她淡淡笑了笑:“芸娘,别说见过我!”
秦医女看了米玉颜一眼,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依然冲正看向自己的弟子点头:“按她说的做,和任何人都不要提起今日之事。”
“谨遵掌教医女之令!”芸娘连忙应诺,却再不多事,进了屋内……
秦医女把米玉颜带到后院,才轻声问道:“那是谁?”
米玉颜摇了摇头:“很可能是郁家那位小姐,还要找她家人再确定一下。”
联想起和她一起送进上门的陈夫人,加上少女的病情和她身上那些痕迹,秦医女一时大骇:“是胡家那个畜生?”
米玉颜点了点头,又轻声道:“她应该一直被服用了安神散和幻媚之类的药物,身子极其孱弱,估计一时很难用药……”
秦医女叹了口气:“还不如睡着,这样醒过来,只怕生不如死。”
米玉颜点了点头:“劳烦您给她看看下身,她身上这个样子,只怕……”
“好,外伤我来想法子,只是这神思上的事,只怕还要你先给她配些熏香!”米玉颜会制香,师姐并没有瞒着秦医女,她见过屋内燃着的熏香,便知米玉颜应该有法子。
“我尽快,不过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去办,还请您多费心!”米玉颜没有推脱,她得赶紧找个人来确定一下这女孩儿究竟是不是郁家姐儿。
秦医女想起郁家那位曾经重病过的太太,要是再见到这样支离破碎的女儿,不知道会不会再疯一次,不由问道:“你要去找她阿娘?”
米玉颜摇了摇头:“眼前还不行,吴太太刚刚好一些,只怕经不起这样的打击,至少要等到她身上那些痕迹都消了再说。”
秦医女见米玉颜跟她想到了一起,便转了话题道:“胡家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应该不会,若是……算了,您直管安心,外头的事,有师伯他们,胡家的事,一句两句说不清,兴许过得几日,就不同了。”米玉颜本来想说,若是那胡大还能生事,她会亲自动手,又觉得不妥,便又只是安慰了秦医女。
秦医女深深看了米玉颜一眼,她从前就知道这女孩儿极其不同,总以为她会一直留在山门,跟着师姐学医,哪知道她却在师姐的入门试上,自己给自己放了水,甚至主动求了下山,只是没想到,她下山之后,却和东路那边联系如此密切。
秦医女很清楚,这里面肯定有很多秘而不宣的事情,眼下也不是多问的时候,便也不再留米玉颜,只是回了院中,又做了一番布置。
从后山的角门出了女医馆,沿着山路,米玉颜便去了东路,先去看了依旧还在画舆图的裴二几人,又让玄音去请了宁德。
宁德已经知晓米玉颜上山的事,心里正惦记着,见得玄音来请,便连忙赶了过来。
这一回,米玉颜倒是避过了玄音几人,和宁德走远了些说话。
“怎么样,确定了吗?”
米玉颜摇了摇头,先把昨日夜里到今天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因为事情涉及到陈太太,不可能一直瞒着,她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见宁德越听眉头越紧,便又道:“我本想找吴太太身边那个婆子先看看,但是眼下郁家估计一团乱,不合适。师伯能不能去隔壁书院,她那个哥哥应该没回家,虽说不太妥当,但是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宁德听米玉颜说了这许多,心里总觉得还有些未尽之意:“那女孩儿,是不是……”
米玉颜看了宁德一眼,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即便是她,眼下也并不是让她们母女相见的好时候,那位太太的病,估计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即便将来让她知晓了,也总好过亲眼得见的刺激。”
宁德还不知道米玉颜和陈渊渟昨日夜里已经商量过胡家的事,便又问道:“你这么把人带了出来,那胡大一旦回家,只怕就要生事……”
米玉颜淡淡道:“我昨日夜里下山的时候,碰到了那位陈大人,他说胡家的事,他会解决。”
宁德有些懵,这俩人半夜在山上碰见了,怎么想他都觉得有些不正常,至少在他的印象中,眼前这丫头,自打下山之后,就没做过什么偶一为之的事情,更何况还是这种在外人面前,以真面目示人的事情。
米玉颜看宁德的神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照实道:“师伯,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恶战,在他们这样的人跟前,遮遮掩掩没太大用,还失了信任,反正等此间事了,也没什么交集,就不必费那么多心思了。”
宁德不语,却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的,那位陈三爷,并不好糊弄。
米玉颜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道:“师伯,您若是找到那位郁家大爷,最好先铺垫铺垫,他一个读书人,年纪又不大,就怕没经过什么事,再被惊到,反倒成了罪过。”
宁德颔首,见她不似要回谭八那屋里,便问道:“你去哪里?”
“我去后山采点香材,劳烦师伯跟药院打个招呼,还需要些材料制香,回头我开了方子,让玄音师兄帮忙去取。”
宁德知道,这是要替那位刚被救出来的姑娘制香,突然又想起午时送上山的那个人,掌教师兄和宁北师弟都觉得很是棘手,眼下虽然还在试着医治,但似乎没有太大起色,关键是药下去就被吐出来,人也有些混沌不清,似乎已经到了胃气肾气两绝的境地……
不知这种情形下,是不是能用用香方?
但眼下好像也不是时候,要不还是再等等吧,宁德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来,米玉颜觉察出他神色间的犹豫,却没有多问,若是不好叫她知晓的事情,问了反倒叫人为难,不如装作不知道。
“好,早去早回,如今山上也怕不太平!”宁德嘱咐了一句,又想起画舆图的事情,便问道:“那个裴介,怎么会画舆图?玄音说他画的就是比你慢点,但是和你画的差不多。”
米玉颜有些失笑,她不知道玄音这个外行,怎么能看出来裴介和她画的差不多的,若不是定好了水平和东南西北等方位,还有大概地貌轮廓,她也不敢那么大喇喇地假手于人。
“师伯,本来没有谭八,我是打算让裴介来画这图的,他虽然没有谭八知道得细致,但是大概地方他都是知晓的,所以我就抽空教了教他,他对这一带十分熟悉,还读过书,悟性也好,学得很快。”
这么解释,宁德也算是勉强信了,又问道:“你会画舆图是从哪儿学的?”
“藏书楼啊,那么多书,要不等我得了空把那几本书找出来?”米玉颜满不在乎地搪塞,显得若尤其是,其实心里想的是这段时日忙得要死,等过了这段日子,自己也不在蔺南城了,找书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那个裴介和应童,你们一直有来往?”虽然宁觉提醒过他,不要揪着这些问题去问米玉颜,但是他总觉得不问清楚心里不踏实。
米玉颜摇头:“这还真没有,他们下山之后,就一直在蔺南城里,他俩想报仇,不可能离开西南,蜀越和盂南肯定不好去,便一直藏在蔺南城里,我下山那日,应童领着几个乞儿,就在城门外乞讨,恰好看到了我。”
“我想着这两个人和婆娑暗城总归是有血海深仇的,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不智之举,再者说他们敢主动在我面前现身,总要忌惮我几分,恰巧我也需要帮手,他们虽然想报仇却不知从何下手,两巧合一起,正好!”
米玉颜说的这些都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宁觉和宁德聊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曾这么推测,只不过是不确定她是不是一直和这两个人有联络,宁德见她说得一脸坦然,倒不好再说什么,反过来想,即便真是一直有联络,也不过是今天这个样子,倒也没必要计较先前的那些事了。
宁德点了点头:“我只是问问,他们俩毕竟身世来历都很复杂,行了,你先去后山采香材吧,我找了郁家哥儿会先带到我院子里,等天落了黑,还是由你带他去认人吧,我们终归不太方便,这事儿也不好叫太多人知晓,左右先前你们也认识。”
米玉颜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后山去了,待得勉强凑齐了想要的香材,回到谭八那个院儿里时,天已经落了黑,不免有些饥肠辘辘,她才想起来,好像就是早晨吃了个饼子,这一日水米都没见。
一口气喝了两盏茶,玄音提了个食盒推门进来,见米玉颜面上有些倦色,才问道:“你还没用晚膳吧,给你留了饭菜,还有些余温,赶紧吃了。”
米玉颜抿唇笑了笑,一边接过食盒一边把饭菜拿出来:“多谢师兄了,是真有些饿,我就不客气了。”
玄音也不说话,这几日米玉颜做的这些事,叫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关键是他从没感觉到这么无力,想帮忙都怕会拖他后腿。
米玉颜无声无息,吃得极快,很快便把饭菜一扫而空,整理碗筷的时候才道:“我昨日给师兄留了那么多破绽,师兄为何一个都没用?”
玄音想起昨夜,顿时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又不是你死我活,为何要下死手?”
米玉颜盖上食盒冲玄音笑了笑:“师兄还真是宅心仁厚,可是师兄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抓住那些破绽,就能看到我是如何反击的,这个切磋是不是才有了真正的意义?”.??m
说着又淡笑着摇头:“师兄这样仁慈,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有所突破?师兄这几日经了不少事,正当有大进益,莫要耽误了练功,今日夜里,不妨就去找宁似师叔过过招。”
“你晚上有事?”玄音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由直接问道。
米玉颜指了指那一筐香材:“我要制香,宁德师伯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等下我开个方子,劳烦师兄去药院帮我取些药材来。”
玄音倒是没多说什么,只跟在米玉颜身后,往谭八屋里找纸笔写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