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茶泡了五遍水,已经略带了些茶叶冲泡次数多了之后的寡气,饶是燃尽的紫樱清风盖住了这些寡气,却也抵挡不住茶汤已经淡去的味道。
直到这时,米福根才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花娘,这茶没味儿了,你去烧上一壶山泉水来,再沏过一壶茶吧。”
米玉颜很是乖觉地屈膝告退,这个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在这里比不在这里好。
陈焕章很清楚,这位米家族长一直没吭声,一开口便支开米花娘,接下来要说的,只怕才是他今日要见自己的目的。
见得花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米福根才清了清嗓子:“陈老爷,有件事,小老儿弄不太明白,想要请教与你。”
“老爷子太客气了,我和怀安兄相交极好,您老人家直管唤我焕章便是,有什么话,您直管问,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如实作答。”陈焕章态度很是恭敬。
“那行,小老儿也不和你多客气,焕章,照你看,花娘现下制香的这个路数,能行?”米福根问得很郑重。
陈焕章连忙点头,脸上的表情认真且郑重:“能行,老爷子,您若不放心,待得这批货交完,我可以继续下订单。当然,若是老爷子觉着我这个人还信得着,也看得起我们陈家这点生意,我们陈家可以和米氏香行签包销契约。”
“但是,这个契约怎么签,就是一年究竟能出多少量,可能还需要花娘来确定,好像有些香材是比较稀缺的,不是想做就能做出来的。若是后续花娘还有别的品出来,我们陈家也愿意一并签下。”
米福根这时倒是有点像个生意人了,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却是又问道:“花娘说,那十万银子,加上先头我们应当还欠了你两万银子的货,总共还只需交付二百份四时,便算是银货两讫了?”
陈焕章点了点头:“对的,若是有契书,我们可以现下就签了。”
米福根显然没想到,花娘说的,都是真的,不过眼下陈焕章都说可以直接签契书了,应当不会是假的,可花娘下山这才几日光景,便能挣下这十余万里银子,虽说本钱还没来得及认真算,但是他看了晨起花娘交到他手上的香方,还真不需要购置什么名贵的香材。
要是这么算,大约就是阖族辛苦劳作三五年,都不见得抵得上花娘这几日挣到的,米福根做了一辈子香农,这样高利润的生意,在他心里,别说是见过,便是想都不敢想。
陈焕章似乎有些看穿了米福根的心思,也不怕再给他下一剂猛药:“老爷子,可能您还不知道,饶是我付了十万银子买这些货,看上去是天价,实则这应当还是花娘看我素日里和怀安兄极其相得,才便宜了我,光是那箱子紫樱清风,就不得了。”
米怀安此时也赶忙支棱起来:“焕章老弟这是说笑了,素日里都是老弟关照我们生意,便是这几年,族中遭难,老弟也是唯一没有与我们为难的客商。”
“如今花娘圃自归来,也是老弟愿意给咱们机会,还在我们失约在先的情况下,愿意继续预付我们大宗货银,帮助我们渡过难关,这林林总总,我们心中都是感激不尽……”
眼见米怀安说得激动了,都要站起来给自己作揖,陈焕章连忙按住他:“怀安兄说这些就见外了,这就是情谊,说多了反而见外。再者说,我是个生意人,如今在家里,我也不是能完全当家作主的,赔本的买卖,我总是不会做的。”
“老爷子,也不怕您笑话,我与您说句实在话,我在家里的地位,可没有怀安兄这样生下来便已经决定了,我们两浙路生意人家的子弟,在家里有多少话语权,全靠自己争取。”
“现下我若能得了米氏助力,大约往后在家里,也算能真正当家作主了。”
米福根对陈焕章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一套说辞,显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本性还是淳朴善良的老人倒是真有些被陈焕章打动了,但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焕章,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说,我们米家哪有那样的本事,莫要到时候误了你的事才好。”
“老爷子,不要妄自菲薄,我也不和您来虚的,就是实话说,原先和米氏交好,大概就是添了一份助力,可如今,花娘回来之后,对我而言,米氏就是一定要争取的伙伴。”
“花娘给我的那箱子紫樱清风,可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得到的,我有了这款香,能干下多少大事,您可能都不是很清楚。我不哄您,上一回,我意外收了花娘那匣子紫樱香,便用这香办了大事,从那以后,家里老爷子把生意上的事,大部分都交到我手上了。”
“这几年家里生意虽有寸进,但是也没有开拓出更好的路子,我正在发愁往后要怎么办,大约是上苍垂怜,见我过了冬至还没有动身回家过年,便给了我这个甜头。”..??m
“老爷子,我也不是跟您道凄苦,就是觉着,可能我对米家,对怀安兄都比较了解,但是可能您和怀安兄,除了知道我是从两浙路来的生意人,其余的,都不是很清楚,我就交交底,也想跟怀安兄交交心,生意归生意,怀安兄这个人,人品品性,我是极为敬佩的。”
米福根还没说话,米怀安却是被陈焕章说得有些动容:“都到这时候了,焕章老弟便是明日动身,也未必能赶上回家过年,不若干脆便留在蔺南过年,若是不嫌弃,跟我们回族里,一起乐呵乐呵,要好叫大家都认识认识,我们米氏一族的大贵人。”
米福根算是真明白了,人家为啥说喜欢这个长子的人品品性,说白了,这就是个大实诚,这么个实诚人,也实在是难为他,这些年在蔺南支应着这个铺子。
米福根也不是不知道自家儿子实诚,原来总想着有聂氏在后头,不管怎样,也错不到哪儿去,好赖儿子还能跟着聂氏多少学着点,眼下这一看,兴许学着了一星半点,可是那点儿心眼子,到了陈焕章这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大商家面前,那是真不够看。
可即便是这样,米福根也没想出来,族里下一辈,还有谁能顶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