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跟我说说赵管家的事吧,他是怎么到母后身边的?他这些年经历了些什么?你对他真的熟悉吗?”
景飞鸢靠在姬无伤肩上,伸手抚平姬无伤眉头的褶皱。
姬无伤点头。
他望着跳动的烛火,说起了从母后那里听说的陈年旧事。
“赵叔来到母后身边的时候,他刚好八岁。”
“那时候我皇兄刚七岁,正是淘气的年纪,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淘气的皇兄带着父皇送他的小狐狸在雪地里撒欢,母后带着一群宫人在身后跟着他,路过一处宫殿外面时,母后见到了被打得浑身是伤还得跪在雪地里擦洗马桶的赵叔。”
“母后看着衣衫单薄瑟瑟发抖的赵叔,见赵叔与她儿子年纪相仿,她心生怜悯,便将赵叔带回了自己宫里。”
“之后几年,赵叔便在母后宫里端茶倒水,他感念母后对他的救命之恩,做事勤勤恳恳,对母后忠心耿耿,别的宠妃用尽了手段收买他,他也未曾背叛过母后。”
“我出生后,母后便将他拨到我身边来照顾我,他爱屋及乌,对母后有多忠诚就对我有忠心,只要在我身边,他的眼睛从来不会离开我身上,我走哪儿他盯到哪儿,生怕我磕到碰到。”
“后来,母后病故,父皇有了新欢,我和皇兄也突然在父皇那里失了宠,没了母后庇护的我们,过了好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那段时日,许多宫人都在宠妃示意下来欺负我和皇兄,每一次赵叔都会挡在我面前,他替我挨了不少的打,受了不少的罪,他对我的忠心,我从不质疑。”
“可是后来,父皇带着他的宠妃和我以及皇兄出宫,赵叔却因为身份卑微没能陪同在侧,就是这一次,我被我皇兄抛下了悬崖……”
“等我重回京城,已经是多年之后。”
“我带着满身军功回到京城恢复了皇子身份,又被册封了安亲王,我去宫里接赵叔的时候,赵叔已经被欺负得不成样子。”
“他一见到我就抱着我的腿放声大哭,他哭着说他当年应该陪在我身边的,他哭着说他没看好我,他有罪,他说他这些年一直在懊悔自责,觉得对不住我母后的托付,他又说了许多感谢上天保佑我活着回来的话,然后就晕了过去。”
“我满心感动,将他带回王府,等他调养好身子后,我便让他做了王府管家。”
“之后这些年,我只回过两次京城,其他时候都在边关镇守,我的王府一直都是赵叔在帮我打理掌管,后来周桑宁回了京城也是赵叔在照顾……”.??m
说到这儿,姬无伤望着景飞鸢。
他说,“所以在我心里,赵叔与我那八个心腹侍卫一样,他对我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叛我。晌午听到你说赵叔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我当时真的……倍感荒谬,我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赵叔他会有问题。”
景飞鸢听完姬无伤说的这些事,完全能理解姬无伤对赵管家的信任。
受过他母亲恩惠,又在他小时候那样拼死保护他的人,他怎么能相信这个人会背叛他呢?
可是……
如今这个赵叔,还是当年那个赵叔吗?
景飞鸢凝视着姬无伤的眼睛,“你确定,你重回京城后去宫里接回来的赵叔,真的还是多年前那个对你忠心耿耿的赵叔吗?”
姬无伤闭着眼睛,沉默不言。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
他小时候认识的那个赵叔,绝对不可能是个绝世高手。
除非,如今的赵叔已经不是他小时候认识的那个人了。
而如果这个赵叔真的换了一个人,那么,一定是在他将人从宫里接回来之前就已经换人了……
也就是说,他真正的赵叔,恐怕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没了。
他想要真心对待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人世。
那个一直保护他的长辈,根本没能享到他的福。
他这十二年真心对待的人,只不过是个顶着赵叔身份来欺骗他感情的人。
多让人心寒?
多让人愤怒?
可是……
心寒愤怒的又何止是他呢?
他九泉之下的赵叔才是最心寒的吧?
他的赵叔曾经掏心掏肺对他好,为他受了那么多罪挨了那么多次打,可他不过是离开九年而已,遇到冒牌货的时候却半点都没有认出来,反而高高兴兴把冒牌货当成真正的赵叔接回了家,整整十二年下来都没有发现不对劲……
赵叔若是泉下有知,不知会有多心寒,对他会有多失望……
景飞鸢一直注视着姬无伤。
她眼看着姬无伤变得自责,变得悲痛难过。
她知道姬无伤在想什么。
她握紧姬无伤的手指,蹭着他的肩窝,低声说,“这不能怪你,你当年离开赵叔被你皇兄抛下悬崖的时候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而已,你还那么小,你能记得多少东西?等你重回京城时已经是九年之后了,九年那么漫长,九年里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哪里还会记得小时候认识的人呢?恐怕你连你父皇的模样都淡忘了,你连你皇兄九年后的样子都觉得陌生,何况是赵叔呢?”
她看了眼姬无伤,继续说,“我相信赵叔若是在天有灵,他也不会怪你,因为你曾经是他那么在乎的孩子,你是他看着长大是他拼死护着的孩子啊,他怎么会舍得怪你,他只会心疼你,他只会恨那个心机深沉替代他身份哄骗了你的恶人,恨那个恶人欺骗了他捧在掌心里护着的孩子——”
姬无伤垂眸将景飞鸢紧紧拥入怀中。
景飞鸢轻轻拍着他的背脊,无声无息安慰着他。
许久以后,姬无伤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眶通红,嗓音低哑。
“不论是谁害死了赵叔,我都要那个人偿命!否则,我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赵叔!”
景飞鸢握紧他的手指,无声支持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悲伤藏进心底,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他摩挲着景飞鸢的手指,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仔细想了一遍,缓缓说,“你的猜测十有**是对的,十四年前,那位本该死去的国师活了下来,他或许就是那个拿郑知恩试药的师父,他或许就是那个跟秦太后狼狈为奸的神秘人,他或许就是,咱们的赵管家——”
说到这儿,他话音一转,“若是这样,那么燕离澜和郑知恩便都是赵管家的亲生儿子,我们手里是有底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