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上回征讨黑虎寨失利,这一次,昆阳县县尉马盖着实谨慎了许多。
五月初九,待等他率领将近八百名由乡勇、游侠、县卒、卫士组成的讨伐军抵达黑虎寨山脚下时,他谨慎地下令建立营寨,显然是做好了长期困杀黑虎寨山贼的打算。
区区不到千人的营寨,建造起来自然无需太多时日,二三日工夫,马盖的营寨便有了雏形,营垒、栅栏、兵屋、岗哨,一应俱全。
而在这几日内,赵虞每日带着静女上山,在山顶上眺望山脚下那些讨伐军的建营进展,顺便用笔墨在一块布上画下大致的营图,逐一标注各个区域,比如中营在何处,粮草又堆放于何处,等等等等。
这一日,当赵虞再次眺望山下讨伐军的营防时,静女见左右无人,忍不住问道:“兄长,你说山贼能赢么?”
听她说话就知道,她从未将自己或者赵虞视为山寨里的一员。
“当然。”赵虞随口应道。
“可是……”静女脸上露出几许不安之色,低声说道:“山下据说有一千多人,而山寨里,那十伙山贼加到一起,人数也才不过六七百人……”
赵虞笑了笑,说道:“人数并不是取胜的关键,否则这世上还要谋略、兵法做什么?两拨人比一下彼此的人数不就能决出胜负了?你应该说,山寨里那十伙山贼各怀己见,意见不能达成一致,恍如一盘散沙……”
“那……”静女愈听愈着急,脸上都露出了着急之色。
见此,赵虞笑着伸手轻轻一捏静女的鼻子,静女又羞又气,压低声嗔道:“少主,我跟你说正事呢。”
见静女似乎有些生气了,赵虞摊了摊手,轻笑说道:“别急,虽然咱们是一盘散沙,但山底下那些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山下的讨伐军据说有将近千人,但几乎有接近七成左右是征募而来的乡勇、游侠与役卒,这些人或有些实力,但缺少大阵仗的经验,只有剩下的那二百余个昆阳县的县卒,才算是稍微有相关经验的……你别看他们好似军队,但他们不是军卒,这些人跟军队里的士卒差地远了,倘若是王尚德的军队,比如说彭勇,如果是彭勇带兵,哪怕人数只有五百人,那我也得考虑是否要避其锋芒。但此刻山下那些人,并不需要。”
静女听得似懂非懂:“兄长已有击败他们的主意了?”
“呵。”
赵虞笑了笑。
他没有带过兵、也从未打过仗,但他的优势就在于,但他知道有许许多多克敌制胜的战例与先人总结的战术、谋略以及用兵法门,倘若是对阵王尚德那种常年征战的将军,那他不敢保证什么,但对于像马盖那等以往充其量只负责缉盗、剿贼的县尉,赵虞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不是他看不起马盖,毕竟能当上一县县尉的,也必然是颇了不起的人物,只能说,双方所站的高度不同,所见过的事物也大不相同,在见识与经验方面,那马盖是远远不如他赵虞的——哪怕赵虞所知道的经验,只是无数先人总结的经验。
就在此时,有一名山贼从一旁的树林中冒头出来,喘着粗气跑到赵虞与静女二人面前,骂骂咧咧地说道:“日你娘的,居然藏在这里,真是叫我一阵好找……周虎,郭大哥叫你回山寨。”
“……”赵虞微微转头看向那名嘴巴不干净的山贼,随口问道:“你说什么?”
“郭大哥……”
“前面那句。”赵虞面无表情地打断道。
“……”见赵虞冷冷盯着他,那山贼张了张嘴,气势当即一滞,只见他脸上闪过一阵青白之色,但最终还是碍于种种顾忌,没敢发作。
见此,赵虞冷冷说道:“嘴巴放干净点,不要再有下次。”
“……是。”那名山贼低着头应道。
直到赵虞带着静女走出几丈远,他这才抬起头来,虽面色一阵青白,但却不敢发作,颇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意思。
也难怪,毕竟赵虞如今在杨通一伙中的地位可不低,山寨里谁人不知这小子如今最受杨通器重?
哪怕是曾经杨通最倚重、奉为智囊的郭达,如今都是跟赵虞称兄道弟,其他人又岂敢轻易招惹?
陈陌手底下的刘屠等人依旧对赵虞不屑一顾,甚至于赵虞有时还要绕着他们走,但这并不代表赵虞没办法治他们,只是他不想那么做而已,毕竟他还打算日后收复陈陌、刘屠等人呢。
待等赵虞、静女回到山寨,回到寨里的大屋,此时杨通与郭达、陈陌、王庆以及其余九寨的寨主,仍在大屋内商议对策。
赵虞站在大屋外听了片刻,暗暗摇头。
正如他所断言的,十个山寨的山贼凑到一起,光是达成意见都是问题,有的寨主个性鲁莽,比如刘黑目,他所谓的破敌之策就是一伙人一起杀下山去,跟山下的讨伐军决一死战;而有的寨主则较为沉稳,比如陈祖、吴胜、张奉几人,他们建议据山而守。
还有不参与争论的,这些不参与争论的寨主当中,就属褚角最让赵虞感到在意。
尽管这褚角脸上终日挂着憨厚的笑容,但从他第二个率领山贼支援黑虎寨就能看出,这家伙颇具眼力,可在这几日商议对策时,这家伙却闭口不言,笑眯眯地听着其他寨主争论,只要有人问他,他便说“听杨寨主的意思”。
在一众山寨的寨主当中,赵虞最在意的就是这个人了。
此时,坐在杨通身后一侧的郭达,似乎是注意到了大屋门外的赵虞,暗中向赵虞招了招手,大概是让赵虞进屋参与商量。
但赵虞却摇了摇头。
见此,那郭达索性跑了出来,问赵虞道:“阿虎,你跑哪去了?又去山顶了?”
赵虞笑笑说道:“啊,顺便画了这个。”
他将他所绘制的讨伐军营房图从怀中取出,递给郭达看。
瞧见此物,郭达眼睛一亮,还算有几分智略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份图的价值,一拍脑门说道:“还是阿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说着,他一边将那份图递还给赵虞,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你打算偷袭山下的营寨?”
赵虞也不奇怪被郭达猜到,一来郭达确实有几分智略,二来,这本身就是显而易见的事,不过他并没有给予正面答复,而是朝着屋内努了努嘴,问道:“商议地如何了?可曾达成一致?”
郭达摇了摇头说道:“吵了好几日了,这个说要守,说咱们人数没有对方多,必须借助山势之利,那个说要攻,要先下手为强,对了……”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他接着说道:“褚角的义子褚燕,倒提出了夜袭对方营寨的意见,不过被陈祖驳回了。”
“褚燕?”
赵虞瞥了一眼屋内坐在褚角身后闷闷不乐的褚燕,问郭达道:“陈祖怎么说的?”
郭达摊了摊手说道:“陈祖说,咱们这十个寨的弟兄,以往几乎没有往来,也不熟悉,这黑灯瞎火的一起偷袭对方营寨,别到时候认错了人,自己人先乱杀一通。”
“陈祖说得没错,有见地。”
赵虞笑着点了点头。
的确,夜袭,那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成功的,小股人还好,不至于认错人,可像眼下黑虎寨这般聚集有十个山寨的山贼,彼此都不熟悉,一起夜袭山下的军营,那是肯定要出乱子的。
知道一个夜袭就敢提出这个策略,赵虞只能说,褚角那义子褚燕着实是莽地可以。
当然,话虽如此,但不可否认那褚燕至少是懂得用计的,只不过他阅历不深,尚未认清其中的利弊罢了,不像赵虞,知道无数先人总结的经验。
想了想,赵虞对郭达说道:“先守一阵吧。……山下的讨伐军初至,士气正旺,每个人满脑子都想着拿咱们的首级去领赏,此时与他们硬碰硬,我方必然会遭受巨大损失,因此先采取守势,避其锋芒,逐渐让对方意识到这笔赏金非但不好拿,还会丢了性命,等到那些人逐渐心生惧意,士气大跌时,咱们再另做打算。”
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听得郭达连连点头。
“我就不进去了,郭大哥把我的话转告大寨主吧。”
“好!”
待赵虞离开之后,郭达立刻回到大屋内,将赵虞的建议附耳转告大寨主杨通。
杨通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又将赵虞的意见告诉在场诸位寨主。
果然,赵虞那通条理分明的论据,说得在场诸寨主都心服口服。
期间,也有人注意到了郭达附耳对杨通说话的举动,比如褚角,在杨通说话时,他不看杨通,反而盯着郭达,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五月十三日,见营地已经建成,昆阳县尉马盖尝试对黑虎寨用兵。
在他的命令下,约八百名讨伐军士卒在山下整齐列队,组成八个百人方阵,乍一看还挺唬人。
而期间,马盖坐跨战马徐徐来到阵前,振臂鼓舞士气:“黑虎寨杨通一伙,占山为王,抢掠附近村落,过往商队,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罪大恶极!今日,我等奉昆阳县令刘公之命,前来讨伐黑虎寨,此乃利县利民之举,望诸位抛却杂念,奋力杀敌!……我在此承诺,杀死一名贼人,可获一百钱赏赐;杀死贼首杨通者,赏……万钱!”
最后那一个词,马盖几乎是吼出来的。
而效果也绝佳,在听到了‘万钱’这个词后,讨伐军里的人几乎都瞪直了双眼。
“万岁!”
一时间,讨伐军士气爆棚。
此时,便见那马盖抬手指向远处的山,厉声吼道:“攻山!”
“喔喔!”
近八百名讨伐齐声呐喊,仿佛潮水般朝着应山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