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虎要我军用一百五十车粮食来交换鞠昇与五百余俘虏?”
巳时前后,叛军大将刘德便得知了这件事,甚至亲自审问了被昆阳释放的那十名俘虏。
在他的质问下,那十名俘虏众口一词:“是的,据一个‘戴黑巾’的头头说,只要我义师答应用一百五十车粮食交换,他们就答应释放鞠曲将与咱们五百余兄弟。”
刘德听罢沉默不语。
良久,他点点头说道:“好,这件事我知道了,但此事事关重大,虽然刘某也希望换回鞠昇与那五百余将士,但此事需禀告关帅,由他定夺。……你等先下去歇息,我会替你们安排住处。”
“多谢将军。”
那十名侥幸逃出升天的叛卒赶紧抱拳感谢。
待这些人离开后,刘德转头吩咐在旁的护卫道:“立刻将此事禀告关帅。另外,方才那十人,给我派人看押起来,莫要让他们与士卒接触。”
“是!”
他两名心腹抱了抱拳,转头走出了帐外。
大抵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刘德派出的护卫,便来到了关朔与陈勖的主营,将这件事告知了渠帅关朔。
在听到这件事后,陈勖惊讶地说道:“那周虎竟拿那些俘虏与我等交涉,莫非昆阳粮草已尽?”
“……”关朔深深皱着眉头。
对于陈勖的话,他也吃不准。
倘若昆阳的粮食确实已经耗尽,那他真要谢天谢地了。
自然而然,他也就愈发不可能拿粮食去交换己方被俘的士卒。
不错,就一般情况而言,作为已围困助昆阳的攻城一方,他是不会答应这种条件的。
毕竟他的目的就是要围困昆阳,要使昆阳水尽粮绝,又怎么会拿粮食去交换己方被俘的士卒、做出这种‘资敌’的行为?
一百五十车粮食,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通常一辆粮车,一般都可以运十石米,这数量,大约可以让九百人吃一天,让五人吃半年。
周虎提出用‘五名俘虏交换一车粮食’,不可否认是有点黑,但从世俗眼光来看,也并非不能接受——五名士卒的性命,难道还不值这五人半年的口粮么?
但在围困昆阳县的当今,关朔却难以接受。
毕竟总数可是一百五十车粮食,交换下来,相当于可以让一万人吃十三天半,接近半个月。
他恨不得昆阳立刻水尽粮绝,又岂会白白赠送昆阳这批粮食?
尤其是眼下已是十月上旬,多给昆阳这批粮食,对面就愈发可能撑到十一月,介时天降大雪,他就愈发没可能攻克昆阳了。
但问题就在于,倘若他不答应,拒绝了对面周虎的交涉,此事一旦传出去,他军中士气必然会受到严重的影响——至于被被俘虏的鞠昇与那五百余降卒,那就更不必多说了。
“那周虎,还真是给咱们出了一个难题啊。”
陈勖感慨道。
听着陈勖的话,关朔皱着眉头在草棚内来回踱步,权衡着利害得失。
良久,他沉声下令道:“传令刘德,叫他封锁消息。”
“……”
陈勖转头看了一眼关朔,眉头微微一皱,但却没有说什么。
因为他能理解关朔此刻心中的为难。
他知道,关朔不是不想换回鞠昇与那五百余被俘的士卒——可能他不在意这点兵力,但他却只需要考虑这件事是否会影响军中士气——但至此关键时刻,关朔绝无可能‘资助’昆阳粮食,以助昆阳县继续抗争。
在此情况下,关朔只能放弃被俘的将士,吩咐刘德吩咐这则消息,就当他们从来没有收到那周虎送来的消息,就当那鞠昇与五百余名将士已经战死在昆阳县。
这是基于从大局考虑的决定。
正午前后,刘德收到了关朔送来的消息,当即吩咐左右心腹道:“将那十名被昆阳放归的士卒秘密处死,休要惊动营内的将士。”
左右或有人问道:“将军,那鞠昇鞠曲将怎么办?”
刘德默然不语。
不得不说,能当上曲将的,无疑是有能力的人,为了大局不得不牺牲掉一员曲将,刘德自然也会感到惋惜。
但这并不意味他会违抗渠帅的命令,毕竟他也觉得,不因为了鞠昇与那五百余俘虏,就做出‘资敌’的行为。
见他沉默不语,左右或有人又说道:“不如单独换回鞠曲将?”
刘德心中微动,但很快就将这个念头丢到了脑后。
单独换回鞠昇,放弃其余五百余被俘的将士?万一那鞠昇日后说错话怎么办?
一想到鞠昇曾经他指挥进攻南城墙时做出‘抗命不尊’的行为,刘德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莫要做多余的事为好。
想到这里,刘德沉声说道:“既关帅已下命令,那就按关帅的命令行事!”
“是!”
左右立刻不敢再多嘴了。
而与此同时,在昆阳县城内,县丞李煦也已得到了县卒的禀告,得知赵虞下令释放了十名俘虏,有意要拿鞠昇与那五百余俘虏与叛军交涉,他连忙前来向赵虞询问原因。
面对匆匆前来的李煦,赵虞承认了这件事,笑着说道:“此举,纯粹就是给关朔添堵而已,顺便打击叛军的士气……”
李煦也不傻,经赵虞这一说,立刻就明白过来,担忧说道:“万一那关朔答应了呢?”
“那也可以啊。”
赵虞摊摊手,笑着说道:“这五百余名俘虏,咱们不可能养着他们,先前就连陈陌也说要将他们处死,现如今,用这些人换来一百五十车粮食,咱们又不吃亏。”
“话虽如此……”李煦还是觉得赵虞这种‘山贼功利思维’很难接受。
他们作为晋国的一方,只能与叛军抗争到底,怎么可以与叛军交涉呢?
对此,赵虞笑着说道:“李县丞请放心,不过是一名曲将与区区五百名叛军士卒,咱们已将他们的兵甲卸了,就算放他们回去又能怎样?用这五百余人交换一百五十车粮草,咱们的粮食已能宽裕一些。甚至于,或许还能骗过关朔,让他误以为我昆阳粮草将近,此乃一石三鸟之计呀。”
“好吧。”
李煦苦笑着被说服了。
他必须相信,正是周虎那‘山贼功利思维’,才是他昆阳坚守至今的一个主要原因。
然而,叛军方迟迟没有送来回覆。
临近黄昏时,北城门守官乐贵忽然得到县卒的禀告:“乐弁目,城内的俘虏闹腾起来了。”
“什么?”乐贵大惊,连忙带着一队黑虎贼下了城门楼,来到了关押俘虏的地方。
此时他才了解到,原来是被俘虏的叛军士卒见被释放的人久久没有回来,昆阳又不给他们食物,在忍饥挨饿下,其中有些人就开始大骂,骂县卒与黑虎贼欺骗他们。
等乐贵赶到的时候,十几个黑虎贼正在对几个俘虏拳打脚踢。
“怎么回事?!”
乐贵皱着眉头喝止道。
经他喝止,那十几名黑虎贼才停了下来,其中一人向乐贵解释道:“这几个家伙,说咱们欺骗他们,看似放走了那十人去传递消息,却暗中将其杀害,借此欺骗这群俘虏……我等本来不想理会,但这几个家伙嘴里不干净,兄弟几个就拖出来教训了一顿。”
乐贵恍然大悟,冷笑着对那帮神色各异的俘虏说道:“少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们这些人,值得我等多花心思?我等释放那十人的时候,你们也看到了,别说什么半途截杀,咱们旅贲营的旅狼,早就被召回了城内了,好几个晚上都没有出过城,城外哪有我昆阳的人?我看,要么是那十人自顾自逃了,要么就是你们的将军不肯拿粮食换回你们这群俘虏,将那报信的十个人给悄悄杀了……”
“不可能!”
其中一名俘虏断然否认道。
但更多的俘虏则是面色惶惶,生怕他们的将军当真将他们放弃了。
乐贵冷笑着扫视了一眼这群俘虏,转头对几名黑虎贼说道:“去给大首领禀告一声吧,就说迄今为止,叛军方没有任何回应,看大首领如何处置这群俘虏……”
话音未落,从旁有一名黑虎贼便说道:“要我说,杀了得了,留着他们还占地方。”
“少废话,快去禀告!”乐贵喝斥道。
一刻时后,赵虞便收到了乐贵派人送来的消息。
此时,赵虞正在与静女、牛横二人用饭,得知这个消息后,淡淡冷笑道:“果然。……看来,关朔是把那十名士卒给秘密处决了。”
说到这里,他唤入一名黑虎贼,吩咐道:“将那鞠昇带来。”
“是!”
在赵虞的命令下,鞠昇再次被几名黑虎贼带到了黑虎义舍。
赵虞也不废话,目视着鞠昇一副遗憾口吻说道:“刚收到北城门那边送来的消息,截止当前,我方没有收到贵军任何关于‘换俘’的回应……”
“……”
鞠昇听罢默然不语。
见此,赵虞惊讶地问道:“你似乎并不惊讶?为何呢?能跟周某讲一讲么?”
鞠昇苦涩一笑,抬头看向坐在主位的赵虞,平静地说道:“周首领何必明知故问呢?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义师……不会答应周首领的要求,周首领所谓的‘用粮食交换俘虏’,不过是想借机打击我义军的士气而已……很显然,关帅与将军们看破了周首领的意图,将那十名士卒给……私下处决了。”
“哈哈。”
赵虞轻笑一声,用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鞠昇,点点头称赞道:“聪明!不愧是执掌两千兵卒的曲将……我就说你当时为何一言不发,看来你早就知道你们这群人的下场。……怎么样,事实证明你的猜测无误,失望么?”
“……”
鞠昇一言不发,眼神飘忽地看着脚下的木板,但神色中难免还是露出了几许落寞。
想想也是,被自己人所抛弃,怎么可能不失望,不绝望呢?
见此,赵虞站起身来,缓缓走近鞠昇,朝他伸出右手,稳声问道:“既然你早已猜到了周某的意图,想必也应该猜到,周某不止要打击你义师的士气,还要让你们这群人对城外的义师死心。……怎么样,要不要转投周某?”
“……”
鞠昇带着几许惊疑看向赵虞,皱眉说道:“周首领可真是大胆……你就不怕在下假意投降,伺机出卖你么?”
“哈哈。”
赵虞笑了笑,语气夸张地说道:“你是说,你要出卖在你绝望之际唯一接纳你的人,去帮助那些将你抛弃、有意将你逼上绝路的人?”
“……”鞠昇的双目,不自觉地飘忽了一下。
“请允许我……考虑一下。”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