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李郡守许诺的那一百万钱,便由一名名役卒搬到了都尉署署内的空地上,那十几口装满铜钱的大木箱,摆得满满当当。
对于个人而言,不可否认一百万钱是一笔不小的巨款,但是对于现今拥有近三万人数的郡军而言,拿这笔钱来犒军,那简直就是塞牙缝。
算算就知道,这一百万钱发放至三万郡卒手中,平均算下来,每名郡卒可以得到三十三个铜钱,这三十三个铜钱能干嘛呢?
别忘了,在七年前,当赵虞还作为鲁阳赵氏的二公子在汝阳县与郑家斗法时,当地的米价,一石米就已经超过了二百钱。
一石米,大抵可以让一名壮年吃九十天,倘若是五口之家,其粮食的消耗大抵也差不多是一个月一石米左右,换句话说,一户人家每月需赚到可以购入一石米的钱,才能全家人养家糊口。
而问题是,如今已是七年后,由于天下连年天灾、战乱不断,米价早已飙升,即便是在各地官府的控制下,也早已超过了三百钱一石米的档次,甚至于在黑市上——即那些囤积粮食的不法黑商,他们往往会以更高的价格出售粮食,四百钱一石、五百钱一石,甚至是六百钱一石。
在这种情况下,给郡兵发放三十三个铜钱,可以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么?
显然不可能吧?这三十三个铜钱能干嘛呢?
当然,许昌乃是颍川郡的郡治所在,这边的米价当然不会夸张到一石米四百钱、五百钱、六百钱的地步,李郡守很努力地将其控制在一石米三百五十钱以内,按照这个价格来算,三十三个铜钱大概可以买到九斤米,还不够一个人吃十天的分量。
别说赵虞,就连田钦、廖广等都尉署的官员们,亦不认为这点钱能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还不如直接发放粮食。”
在赵虞于都尉署内召开会议时,有一名功曹小声嘀咕道,引起众人侧目。
这里顺便一提,如今许昌城内,对粮食亦采取了管控,不过跟昆阳那边有所区别。
昆阳那边,实行的是赵虞提出的‘战时管控’,即由县衙收集粮食,按三个不同的标准养活整个县的所有百姓,而当地百姓则无条件接受县衙的安排,男人要么当兵,要么在工坊做工,而女人与小孩则更多做一些强度不大的工作,比如缝补甲胄、烧水做饭等等,换而言之,这是一种变相的‘以工代赈’,可以理解为是昆阳县衙拿粮食‘雇’了当地所有百姓。
这样做的好处是,昆阳人尽管未必能吃饱,但不至于出现饿死的,而县衙则能将全县的粮食捏在手中,便于调控,甚至于从根本上杜绝了‘粮食黑市’出现的可能。——当然,那些黑市粮商也未必敢去昆阳,毕竟昆阳有一群让叛军都为之忌惮的山贼势力。
而许昌这边则不同,许昌所采取的,也是晋国郡县常用的‘管控法’,说白了就是规定每户当月购买粮食的数量,且派相关的官员监督,同时打击囤积居奇,打击黑市粮米,将米价严格控制在一定范围内,避免出现巨大波动。
相比较昆阳,这样做的好处是官府的压力相对较小,不必承担起整个城内百姓口粮的责任;而弊端嘛,哪怕是官府明文禁止,仍有百姓会想尽各种办法囤粮,粮食无法被最大化利用,同时,那些口粮消耗超过官府制定标准的百姓,就只能通过黑市购入粮食,变相刺激了‘黑市米’的流通。
这样想想,赵虞觉得还是他的‘昆阳模式’比较有利,尽管作为县衙方压力极大。
而就当赵虞等人在都尉署内针对“如何有效利用那一百万钱刺激士气”展开会议时,在十几里外的颖阴县,一队打着‘江夏义师’旗号的队伍匆匆进入了城内。
其为首的,正是这段时间驻军在临颍的、江夏义师大将钟费,以及与钟费同为江夏军大将,这段时间驻军在鄢陵的周贡。
在得知钟费、周贡二人联袂而来的消息后,项宣与严脩亲自将二者迎入了城内,请到了原本的县衙内。
在县衙内那间原本属于县令廨房的屋内,项宣二人邀请钟费、周贡二人入座,旋即,项宣笑着对二人说道:“辛苦两位跑这一趟,尤其周将军。”
“哪里哪里。”钟费笑着摆了摆手。
从旁,周贡微笑不语。
作为去年就被江夏义师渠帅陈勖派来协助项宣攻打许昌的三位大将,严脩、钟费、周贡三人与项宣的关系都还是蛮不错的。——这得力于关朔与陈勖二人的私交。
在一番寒暄过后,项宣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在与严脩对视一眼后,他正色对钟费、周贡二人说道:“此番请二位前来,乃是要商议一件大事……两位可知周虎此人?”
“昆阳‘黑巾贼’贼首,周虎?”钟费惊讶地问道。
黑巾贼,这是长沙、江夏两路义师对赵虞率下黑虎贼的惯称,只因当时带给义师重创的黑虎贼,个个头上都裹着黑巾,因此被义师兵将称作‘黑巾卒’,哪怕后来已明确得知人家自称‘黑虎’,似‘黑巾卒’、‘黑巾贼’这样的惯称也因为叫顺了口而也难以纠正了。
“是。”
在听到钟费的话后,项宣点了点头,旋即正色说道:“如今这个周虎,在许昌,且取代曹索成为了颍川郡的都尉。”
“……”
钟费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从旁,不拘言笑的周贡,亦当即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自昆阳一战后,赵虞他那‘周虎’的化名,虽说谈不上名扬天下,但在长沙、江夏两路义师当中,已是传遍军中。
这也难怪,毕竟去年赵虞重创了关朔,亏关朔身边当时还有陈勖在——两路义师的渠帅被一个人击败,这如何不让长沙、江夏两路义师的兵将感到震惊?
见钟费与周贡二人皆面露异色,项宣也不再隐瞒,正色说道:“两位,原本我三方拟定围困许昌,那是在曹索担任都尉的情况下,我谅那曹索也玩不出什么花招来。然而周虎不同,今周虎取代曹索成为了颍川郡都尉,我等必须改变此前的策略,尽快拿下许昌,决不能给那周虎完全掌控颍川郡军的机会……”
钟费点点头,问道:“项将军有何打算?”
听到这话,项宣与严脩对视一眼,正色说道:“我与严将军商议过了,许昌的兵力虽弱,但人数却不小,唯有我三方一齐发动合攻,才能一举将许昌攻陷……”
“强攻……”
钟费脸上闪过几丝迟疑之色。
见此,项宣立刻就劝说道:“此事必须尽快!……两位想必还未忘记,去年关帅就是想着减少伤亡,是故先围昆阳,后派绿林军攻城,结果给了昆阳喘气之机,非但最终没能攻陷昆阳,反而替那周虎练出了一支精锐……今周虎初至许昌,我料他还未取得许昌上上下下兵将的信任,此时宜立刻派兵猛攻,否则,若给了那周虎喘气之机,谁也不能保证那周虎是否再练出一支‘许昌卒’,到那时,我等想要攻陷许昌,彻底占领这一带,恐怕就更加困难了。”
“唔……”
钟费摸着胡须沉思着,忽然,他转头问周贡道:“周贡,你怎么认为?”
“早日攻打也没什么不好。”
周贡看了一眼项宣、严脩二人,微皱着眉头沉声说道:“前两日,我派去汝南郡催粮的士卒回来后告诉我,陈帅已率领军队前往陈郡了,算算日子,此时应该到陈县了……”
“这么快?”
钟费一脸惊讶,好奇问道:“陈帅麾下兵力足够么?”
也难怪他会发问,毕竟他江夏义师的渠帅陈勖,去年派了四万兵力增援关朔与项宣,今年开春后又调了五万兵力增援关朔——虽说这五万兵力大多都是去年临时在汝南郡征募的新卒,但仔细算算,凭陈勖如今手底下那些兵力,固守汝南郡就实属勉强,更遑论攻打陈郡呢?
“这个我也不知,想来陈帅有他的主意。”
周贡摇了摇头,微皱着眉头说道:“早日攻陷许昌也好,正好我可以率军增援陈帅。”
项宣闻言大喜,连忙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定于三日后,我三支兵力合攻许昌,争取一鼓作气,将许昌攻陷!”
“嗯。”
钟费、周贡二人对视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日,项宣、严脩、钟费、周贡四人商议完毕,旋即钟费、周贡二人便各自返回临颍与鄢陵。
两日后,即六月十四日,周贡于鄢陵出兵,率一万二千兵力,行军六十余里,浩浩荡荡朝着许昌而来,于十四日傍晚前,行军至许昌东郊二十里。
由于许昌东边并没有旅狼活动,许昌郡军亦不敢出城,整个许昌,竟无人得知。
次日,也就是六月十五日,钟费于临颍方向出兵,率军一万五千,在行军两个时辰后,抵达许昌南郊。
同日,项宣、严脩二人于颖阴出兵,率军一万五千。
截止十五日上午,这三支义师,合计四万二千兵力,同时出现在许昌的东、南、西三个方向,在城外排兵布阵,准备攻城事宜。
一时间,许昌西城门、南城门、东城们三处警钟声大作,整个许昌城,皆陷入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