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六日,到了六月二十五日。
此时,赵虞依旧按兵不动,对距离许昌不到二十里、且据说只有三千守军的颖阴视若无睹,丝毫没有趁项宣率主力南下攻打颖阳而攻取的意思,而项宣呢,也依旧在颖阳一带驻扎营寨、打造攻城器械,一丝不苟地做着攻打颖阳的准备。
相信不知情的人乍一看或会心生疑窦:这周虎在搞什么鬼?莫非他在延误战机么!
这个人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李郡守。
二十五日当日上午巳时,就当赵虞在廨房内处理事务时,忽有官署内的小吏来报:“周都尉,郡守大人有请。”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心中感慨了一句,赵虞随带着静女、牛横、何顺几人前往郡守府。
约半个时辰后,赵虞在郡守府内李郡守的书房,见到了这位郡守。
当时李郡守亦在处理公务,见抱拳行礼,随手一指屋内的座位:“坐。”
赵虞也不在意,甚至于有些高兴,毕竟太过于客气反而显得生疏,而似眼下李郡守对他的态度,才更像是拿他当自己人看待。
因此赵虞静静地坐等着。
大概等了半柱香左右,李郡守长长叹了口气,道:“今年的税收,怕是会很难看了……”
正当赵虞琢磨着是否该安慰两句时,李郡守已将桌案上那份厚厚的账簿收起,目视着他说道:“周虎,今日召你前来,是想与你谈谈……自项宣、严脩二人率军前往颖阳,已有八日了,据许昌派出去的斥候汇报,项宣二人非但已在颖阳城外建好了营寨,亦打造了不少投石车、云梯车等攻城器械,种种迹象表明,你判断有误,项宣是真的要攻打颖阳……”
『看来最近没少有人在李郡守耳边煽风点火啊。』
赵虞心下暗暗想道。
他抱拳说道:“郡守大人,卑职不知这几日都有谁在您耳边进谗,但我依旧认为,我的判断不会有错……”
李郡守狐疑说道:“可若如你所言,那项宣打颖阳是为了诱我许昌分兵夺取颖阴,那么,这七八日我许昌皆按兵不动,他也应该放弃了……为何他不撤军?”
“这就说明,那项宣是个狡猾且沉得住气的猎人。”赵虞摊了摊手,不慌不忙地说道:“卑职相信,我许昌的按兵不动,肯定给予了他沉重的打击。可他还能怎么做呢?灰溜溜地撤回颖阴,继续包围我许昌?他知道,按照当前的情况,他拿不下许昌,是故,哪怕是明知我许昌已识破了他的阴谋,他也要咬牙支撑着,与许昌比拼谁更有耐心。”
“你有什么凭据么?”李郡守皱眉问道。
赵虞摇了摇头,说道:“卑职并无凭据,但,我是以项宣的才能来推断此事。……我不怀疑项宣确实有趁机夺回颖阳的想法,但我相信,倘若他真要这么做,他一定会采取偷袭的方式,争取在三日内解决,避免颖阴被抽空兵力而被我许昌趁机夺取。……大人或许不知,我昆阳有一股少量的精锐,称作‘旅狼’,人数不多,仅数百人而已,但这段时间一直在颖阳、颖阴两地间活跃,每到入夜便袭击叛军的巡逻队,项宣对此烦不胜烦,是故前一阵子下令改变了夜间巡逻的方式,令两支巡逻队一起行动,一支巡逻队手持火把在明,一支巡逻队潜伏在旁作为暗哨,卑职手下的旅狼们一时不察,吃了大亏。”
他抬起头来,看着李郡守满脸不解之色,解释道:“卑职之所以提这件事,是想向郡守大人表明一件事,即项宣很在意这支旅狼。……那么问题就来了,项宣明知有旅狼这股精锐潜伏颖阴附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凭什么认为可以偷袭颖阴?换而言之,从头到尾,项宣就没想过要偷袭颖阳,他如今在颖阳的种种,不过是故布疑阵罢了。”
“唔……”
李郡守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良久,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说的这些,我大致明白了,不过……当真不能趁机夺回颖阴么?与长社、临颍、鄢陵三县相比,颖阴离我许昌实在太近,有没有办法先拿回颖阴呢?”
“卑职不建议立刻就夺回颖阴。”
赵虞摇头说道:“请郡守大人放心,相比较去年昆阳之战时,叛军主帅关朔在离我昆阳县仅五里的地方安营扎寨,颖阴距我许昌怎么说也有十几二十里,卑职可以保证,它不会对我许昌造成任何威胁。”
“唔……”
李郡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得不说,他最欣赏赵虞的,就是赵虞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保证,远比前都尉曹索那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保证更他信服。
只不过,真的不拿回颖阴么?虽然李郡守不懂军事,可他至少知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坐视叛军始终占据着颖阴,这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捋着胡须对赵虞说道:“你先回去,待我……再想想。”
『……优柔寡断。』
赵虞暗自摇了摇头,起身告退。
他才一离开,李郡守便招来一名府吏,吩咐道:“请郡丞前来。”
“是。”
片刻后,郡丞宋撰便来到了李郡守的书房。
李郡守也客套,直接了当地讲述了他与赵虞谈论的过程,摇头说道:“周虎称,那项宣是个狡猾且沉得住气的猎人……”
宋撰当即摇头道:“郡守大人,此乃周虎狡辩之词。……明眼人都看得出,项宣已在颖阳做攻城准备,准备大举进攻颖阳。他周虎不肯出兵,无非就是怕影响到他排除异己、控制郡军罢了……”
他朝着李郡守拱了拱手,正色说道:“大人,我不否认周虎有才能,但此人野心勃勃,才不配德,大人欣赏他才能,提拔他为‘假都尉’,可他以什么来回报大人呢?项宣抽兵去攻打颖阳,颖阴防备空虚,这本是趁机夺回颖阴的最佳时机,可那周虎在做什么?他竟调来两名投降他的前叛军将领,将二人提拔为士吏,命这二将分田钦、廖广二人的权力,试图将曹都尉的旧部逐渐扫出都尉署……这种才不配德的小人,在下以为郡守大人要多加防范。”
李郡守捋着胡须思忖了片刻,问道:“依你之见,要如何防范?”
听到这话,宋撰拱手说道:“依下官之见,大人当重新启用曹索……”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李郡守抬手打断了,只见李郡守神色复杂地看着宋撰,沉声说道:“修文,我知道你一向不待见周虎,并且,无论是你这段时间私下约见曹索,亦或是约见都尉署的官员,我皆有所耳闻……你与曹索相识多年,想为他做点什么,或者拉不下脸拒绝曹索的请求,我都能理解,但你知道,当务之急是保住许昌、击溃叛军,这件事,唯有周虎能办到,而曹索办不到……”
他顿了顿,语气唏嘘地说道:“曹索跟了我那么多年,若非他这次屡屡令我失望,我又岂会叫他在家赋闲?……你替我转告他,念他在郡里担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亦不会亏待他,待这件事后,我会重新启用他,任他要职。但都尉之职,叫他莫要再念想了。”
见李郡守最后一句说得坚决,宋撰心下暗惊。
他想了想,说道:“大人误会了,我这几日与曹索相见,他并非提及都尉之职,他只是羞愤于许昌仍在危机之中,而他却赋闲在家,希望再次为大人效力。”
“哦?”
李郡守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别看他不懂军事,但官场上的事,他可就太清楚了——就连那周虎也是奔着想要升官发财的目的才来投奔他,曹索又岂会是例外?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
当然,这种话心里想想就可以了,当面拆穿未免不留情面。
于是他点点头说道:“我很欣慰曹索还有这份心……”
见此,宋撰犹豫了一下,拱手说道:“大人,昨晚曹都尉秘密来我府上,恳请我出面向大人求情,派他攻取颖阴……”
“唔?”
李郡守皱了皱眉,问道:“他如何得知颖阴之事?莫非是你替他出策?”
“绝无此事。”
宋撰连忙摆摆手解释道:“是曹都尉自己提出,下官绝没有参与。……也许是曹索在都尉署的旧部暗中告诉他的。”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说道:“大人,下官倒是觉得,让曹都尉带兵收复颖阴,倒也不坏……”
李郡守瞥了一眼宋撰,淡淡说道:“修文,即便周虎这次判断失误,我亦不会叫曹索取代他。……从去年到今年,我给过曹索多少次机会?他一次次地令我失望,至少周虎还未令我失望。……我希望你等莫要背着我做什么小动作。”
“下官不敢。”
宋撰连忙拱手告罪,口中解释道:“事实上,下官亦直言告诫过曹索,告诉他,就算他收复了颖阴,也无法恢复都尉之职,但曹索并不在意,他说,只要能重新取得大人的信任,弥补曾经的过错,他就心满意足了。”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李郡守,低声说道:“周虎虽有才能,但野心勃勃,曹索虽才能不及周虎,但为人本份,倘若有曹索牵制周虎,下官以为,更有利于郡守大人拿捏周虎……最起码,能让周虎心存顾忌,对郡守大人愈发忠诚。”
“唔……”
李郡守捋着胡须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