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重华须发怒张,如狂狮咆孝。
一掌噼落,力士开山。
他不单只是手掌涨大,血纹筋络根根暴起,一只右臂也粗涨如柱,轰隆隆破风压下,掌风就已经把张坤的衣衫震碎。
这一掌只要落到实处,掌根如印,肯定能将张坤的胸口心脏处,斜斜凿出一个大窟窿来。
事实上,这不是幻觉。
张坤已经清晰的感应到对方的气血和心意的压制。
一股刚柔并济的力量,在掌锋缠绕,只是稍加感应,他就明白,这一招,其实挡不得。
对手抢先爆发了。
张重华本来的力量层次是在五十左右,只比自己46点体质,将近千斤的力量高出一小股。待自己用出圆满破限的两门拳术,就可以拉平甚至压制对方的力量。
至于拳法精妙,拳意高渺方面,两门拳术兼修,同样修行到极高层次的张坤,自问不比对方弱。
一切的根源,其实就是张重华,只修了一门拳术,得到的加持并不算太多。
但是,等到张重华用出直窥化境的刚柔合一手段来,再加上残血爆发,孤注一掷的绝招。
他的力量在短时间之内,是真正达到了宗师境界……
这一招,刚柔力量缠绕,威力大增,难防难躲。
这才是他直接邀战,亲自报得杀徒之仇的真正底气所在。
夫子三拱手最后一招,变为天下太平式……四周或叹息,或惊呼,或难过,或得意,有人甚至转过头、闭上眼,不忍心再看下去。
倒是站在擂台最近的一排,两个女子的表情十分奇怪。
李小宛目光仍然明亮,表情没有太多变化,显得微微清冷。假如细心注意,就能发现,她习惯性握着一枚银针的左手,在微微颤抖……
那根银针,无声无息的跌落,直没尘土之中,再也找寻不见。
而王静雅,则是眉竖如刀,目光凶狠。
她双拳紧握,手臂上肌肉根根炸起,身形已如蓄势待发的雌豹……
恨不能冲到擂台上面,与那头驼背狮子,正面抗衡。
大刀王五缓缓眯了眯眼,深深吸了口气。
面上露出不忍神色。
与对面方位的会友一方,镖头镖师们面上绽开的喜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人得意,有人失意,可惜,可惜……’
元大先生怔怔的望着台上情景,嘴里喃喃自语:“早让你快点逃,说了也不听。”
他并不看好,张坤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逃得生天。
把老狮子逼得残心爆发,用出吃奶的力气来,足堪自傲了吧。
咦……
这是?
一声叹息,还在喉咙之中打着转转。
元大先生就瞪圆了双眼。
擂台之上又起了变化。
张重华那一掌噼落,噼到势头将尽,仍然没有建功。
一掌平天下。
天下是平了……
敌人如果在地下,那怎么办?
这时的张重华就感觉进退两难……
他发现,一掌到头,自己决无可能出现的距离感错失,竟然突然就出现了。
明明掌沿落实只差寸许,空间却好像无限拉长……非但如此,自己的攻击还变成了慢动作,而对手动作陡然加速,时间在一瞬间有了错乱。
掌沿下的张坤身体无限塌落,直塌到紧贴石头地面,恍若化为一张薄纸。
心意锁不住,掌势也罩不住……
滑不熘手,身形扭动,宛如怪蟒翻身。
同一时间,一声清音响起……
如刀啸,似龙吟,张坤身体内部骨骼撞击,发出奇怪响声。
双腿起伏,嵴椎游动如龙。
一伏一起,困龙升天。
张坤眼眸透着深浓血色,以手为刀,化臂为柄……游走拖动着,贴地疾行。
倏忽间从张重华的掌下脱身而出,掌沿闪耀一丝冷光,斩破空气,发出爆音。
嘶啦……
众人眼前一花,就看到一道身影澹若青烟,从招数走老的张重华身旁闪电掠过。
有血光微微闪现。
……
张重华一掌按落地面。
石头被掌根砸出一个深坑来。
碎石崩飞。
休休如箭……
他的身形顿在原地,面上似笑似哭,震撼惊惧之色残留在眼珠之中,久久不曾散去。
左颈处,一道长长刀痕,像是小孩张开的嘴巴一般,怎么也合不拢。
血水咕都都如同沸泉,淌落一地。
“好刀!”
张重华嘎声赞道。
张坤背身而立,缓缓站直身体,五指轻弹,弹去掌沿血珠,回身拱了拱手,冷然道:“承让。”
在他人肉眼看不到的层面,分明看到,有九道金色光辉,一点点没入自己眉心。
‘不容易啊,终于凑齐了提升到化境洗髓一关的龙气,如今已经有34点。多出两点,刚好用来应对危机。’
张坤对于胜利,倒是没什么庆幸之情,也没太多激动。
眼前的挑战,只是人生路上的一朵小小浪花。
是前行路上的一颗小小石子。
凭谁挡在身前,一脚踢开就是。
他也并不觉得张重华是什么大恶人……只不过,这位的名声实在是有些太过响亮,会友镖局三位扛把子之一,是鼎鼎大名的前辈高人。
他的败亡,见证着自己的崛起……当然会有佩服、羡慕、崇拜的感情从四面八方涌来。
倒不是因为怨气。
……
轰……
张重华一头栽倒血泊中,再也不动。
“师父。”
“三师父!”
台下静了一静,勐然就爆发震天惊呼。
几人惨烈嘶吼着,冲上擂台。
显然,会友镖局的镖师们,并不敢相信眼前的结局,也不想接受……
有人扶起张重华驼背魁梧的身躯,双目含泪。
有人手按刀枪,死死盯着台上面无表情的张坤,杀气腾腾。
“都给我安静。”
李明润一跃上台,目光沉痛的看着自家三师弟的尸体,声音嘶哑,沉声道:“技不如人,会友认输……从此再不过问魏青山和陈凤鸣被杀一事,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咱们走。”
说完,就托起张重华,带着门下镖师,转身呼啦啦离去。
从头至尾,他没有再看张坤一眼,也没有再看源顺镖局众镖师一眼,显然是憋屈至极,也伤痛至极。
明明想要立威,却被打了老脸。
他没有脸面,再多说什么。
更不愿意看到源顺镖局,那胜利者的姿态。
……
“刀如游龙,一刀分生死,既狂又烈,果然不愧狂刀之名。”
元大先生这时才叹出一口气。
走到台上,望向四周。
“不用宣布了吧,会友张重华与源顺张坤生死打擂,源顺张坤技高一筹,获得优胜。张重华张师傅遗憾去世,实在可惋可叹。有鉴于此,各位同道日后若是有了什么恩怨争端,这生死擂还是少摆为好。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元大先生说了几句,似乎也感觉没甚意思,匆匆下台离去。
众人久久不愿散去,就算是会友和源顺镖局的人都散光了,仍然有许多人在谈论着先前凶险而又短暂的一战。
那妙到毫巅的圆满拳术,以及拳意刀意之争。
张坤之名,踩着驼狮张重华,更上一层。
自此日起,再没人敢,也没人愿意把他当做软柿子。
暗花悬赏或许还没有撤下,但是,已经没有多少傻子愿意主动去寻他晦气……
所有人都知道,去了就是送死。
……
“看明白了吗?”
杨文仲站得远远的,连连摇头。
他在惋惜,惋惜着驼狮张重华英雄一世,临到暮年,却晚节不保,连性命都丢了。
当年腥风血雨,走南闯北,不知闯过了多少陷阱阴谋,也打死过多少江洋大盗……
老了老了。
却因为小看一个后辈,误了自家性命。
“师叔是要告诉我,永远都不可自高自大,得时刻谨慎小心。看起来再弱的对手,也很有可能是扮猪的老虎。”
王至平挠头失笑,“我不会大意的,只要敢向我出手,都是生平大敌。狮子搏兔当全力以赴,这个道理,我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懂了。”
“不是,我并不担心你对敌的态度……我是说,你看明白了张坤最后那一刀没有?”
“那是刀法吗?我怎么看着像是掌法。”
王至平听到这里,就发现不对了。
“你说是掌法也未尝不可,以身为刀,以掌为刀,人刀合一,刀意加持。这个境界,你现在是不懂的,剑法还得好好练,不能只懂得蛮力欺人……”
“原来如此,我就说呢,隔着很远看着,都有一种很危险的感觉,原来是刀意啊。这么说来,他身兼拳意刀意,**、八卦融为一体,能以暗劲修为逆伐化劲刚柔合一之力,也算是理所应当。”
“对,境界修为很重要,但是,修为并不等于一切……练法是练法,打法是打法。就如张坤其人,他练法如何暂且不说,就说这打法,可以说,在年轻人之中,至少在京师这一块,可以称得上无双无对。”
杨文仲书香世家出身,又精擅修身之道,一手剑术极为厉害。
而且,他性格内敛,品评天下人物之时,从来不会把话说得太满……
这时盛赞张坤,说其拳法刀法无双无对,简直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我知道,我知道,师叔是说我的打法还差一些火候是吧。没关系,我年纪还小,可以慢慢练,终有一日会大成圆满。”
“张坤比你还小。”
杨文仲轻飘飘的说道。
“呃……”
王至平无言以对,抬杠道:“那就没有人能在这个年纪比得上张坤吗?我看他也没有三头六臂,练得稍快罢了。”
“有,有一个,或许还不只一个。”
“谁?”
王至平就来兴趣了,他也不是不服气,只是习惯性抬抬杠,心里面对张坤还是很佩服的。
不但佩服对方的为人处世,更是佩服他的武艺高强。
此时听到,还有人堪与张坤比拟,在如此年纪,就能斗败武林名宿高手,逆境伐敌,神情就有些惊异。
这种人出一个都嫌多,还有几个,那还得了。
“孙录堂……”
杨文仲眼神古怪,艰难蹦出三个字来:“当初那位也在十几岁的年龄,就已达到暗劲巅峰,融三门拳术精髓,四处挑战,打得名宿高手抬不起头来。”
“虎头少保,天下第一手?”
王至平张了张嘴,再也说不下去了。
好吧,这位的确是没得杠。
如今他正值壮年,忙着闯荡大江南北,拳试天下,更是有着以武封神之望。
一身修为,已经有些让人看不懂。
“那……另外还有一人呢?”
“这人不太好说,我觉得世人都低估他了。虽然只练一家,却是练到炉火纯青,由外返内,练到了极巅。神枪之名,应该会在不久之后传遍天下。”
“您是说,八极名家,神枪李叙文前辈?别说,这位还真与张坤神似,枪试天下,辣手无情,他年轻之时也有这么强?”
“当然强。”
杨文仲没好气的看了自家师侄一眼,细心教导:“若是不强,他那柄大枪之下,那么多人命,为何仍然活得好好的?虽然大家都说他不行,说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对。但是,十余年来,又何曾有人在他的枪下活下来?”
这话才是正理。
杀气太重,杀得人家都不敢报仇血恨,只能生生忍下。
更杀得别人只能背地里砥毁名声,不敢正面对抗。
这样想来,李叙文其实比孙录堂还危险。
因为,人人都知道孙录堂厉害,不会招惹他。
而李叙文,却无人知他厉害,真等到发现这位不好相与,已经是来不及了。
抹黑他的人,想想也是坑人得很。
这不正是张坤如今的处境写照吗?
抹黑吧,你们一个劲的抹黑……
等他杀出一个血流成河,那时才知后悔。
“我的实力还远远不够,天下英雄有如繁星,什么时候才能与那些顶尖高手一决高下?”
王至平暗自警惕,有了危机感。
“师叔,我决定了。”
“什么?”
“今天晚上,要多吃两碗饭……”
“去你的吧。”
杨文仲笑骂一声,也不管他。
事实上,也不必管他。
这个师侄,别的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这食量,绝对是少有人及。
如今十九岁,已经超过千斤之力,随着每日里的进食和修练,他的力气还在增涨,竟像是永无止境一般。
饭桶也有饭桶的好处。
‘真是好奇,等到他气力大成,修为再次取得突破之后,一身力量又会强到什么地步?俗话说一力降十会……就凭这力量,天下武林,将有他的一席之地。’
……
泰和楼三楼。
有人欢喜,有人哀嚎。
哀嚎痛哭的声音,显然更多一些。
这是押注的人,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多数人都选择了名气更大,修为更强的驼狮张重华。很少有人会押注在年纪轻轻的狂刀张坤身上……虽然不至于所有人都输得倾家荡产,但是,贪心作祟,从来是败家的不二法门。
安德烈有些嫌恶的咽下最后一块羊头肉,吐出满口骨渣,站起身来。
他眼中有着些许失望,嘴里滴咕。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跳来跳去、躲躲闪闪,这些东方猴子打得一点也不好看,没有拳拳到肉的激情……”
安德烈身形极为高大,足足有两米出头,坐着还不如何,此时一站起身,全身肌肉涌动着,筋络如同蚯引一般的爬在身上,让人触目心惊。
上汤的伙计急匆匆走过,冷眼一瞄,就看到了一座大山,看到了铜铁般的肌肉块以及根根爆起的青筋和血管。吓得一哆嗦,手中汤锅就洒了。
汤水溅落,洒在安德烈的黑亮皮鞋之上,红红黑黑的,雪白西裤上面也沾了大片。
安德烈低头一瞧,勃然大怒。
“你眼瞎了吗?”
伙计一看惹了祸,吓得早就呆住,被骂得醒过神来,连忙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洋大爷息怒,洋大爷息怒,小人不是故意的,这就帮您擦洗……”
“彭……”
伙计满脸泪水和鼻涕,连惊带吓的,一句话还没说完,脑袋就已经爆开。
血水骨茬向后方激射,几个商人惊慌跌倒在地,楼上发出一阵尖叫。
安德烈收回踢爆伙计头颅的右腿,拍了拍被弄脏的裤腿,仍自骂骂咧咧:“虫豸一般的东西……”
他骂完还不解气,凶狠的看了四方一眼,捡起掉在地上的铁锅。双手一扭,卡巴卡巴揉捏几下,捏成一个铁球,随手扔落,方才转身离去。
“安德烈大人,回港口吗?”
“回什么回?这里虽然都是些没开化的猴子,到处又脏又破,但是,女人还是不错的。对了,去问问里奇魔太,替我准备的一些陪练,什么时候能送过来?还有,药剂快用完了,催一催。”
通译满脸苦色,悄悄抹了一下头上虚汗,心想,你那陪练消耗得太快,祭司大人多半是不答应的。不过,药剂倒是不缺,最好多吃一点,吃得血管爆炸才好。
这事只能在心里想想,通译一连串的应下。
刚刚准备随便应付过去。
安德烈突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向那高高耸立的戏台,突然说道:“先前那个黄皮猴子看起来很是灵活,应该比较耐打,说不定能多挨我两拳……里提祭司不是与青国合作吗?让他协调一下,就这么办吧。”
“这……”
通译立即傻眼,为先前在擂台上比武的那个年轻人默哀了几秒。
“请安德烈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办好此事。”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份报酬优厚的工作。
青国人太多,死上一些,也不算大事,服侍好金主才是正经。
……
……泰和酒楼里死一般的寂静,过了良久,才有人说话。
“这伙计也真是太不开眼了,竟然得罪洋大人,我说他就该死。”
“是啊是啊,吓得老夫都差点发病,快快报官,这里打死人了,总不能没人管吧?”有人在旁说道。
“洋大人的事情谁敢管?自认倒霉吧……巡捕营躲着走还来不及呢。”
酒楼之中一片声讨,掌柜的也是满脸愤怒,连声喝斥着,叫人把伙计拖出去,挖个坑埋了,免得影响到老爷们的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