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坤别说掏出腰间手枪开枪射击了。
他连想好的各种“单刀破枪”的精妙招式,一招都用不出来。
只觉眼前枪芒伸缩,寒芒乱闪,一瞬间,只能凭借身体本能,在电光火石之间,运刀如风,磕开枪头。
当当当当当当……
枪刃和刀锋撞击的清脆响声,密如急雨。
张坤身形闪动,从左扑到右,从右扑到左……
刀光如雪般覆盖全身,身体晃动中,从眉心到腹部,从膝兽到胸膛,溅起丝丝火星,在夜空之中闪耀着惊心动魄的美。
六枪连环,罗威身如灵蛇,枪如游龙,杀得张坤汗流浃背,勐然一声大喝。
枪法忽然一变。
“能接我旋风六钻,你算得镖局后辈第一人。”
“再试试我的掣电崩枪式……”
最后一式火星四溅的旋风钻枪被磕开之后,罗威这次却没有收枪再刺,反而是踏步开声,手搭枪腰,沉胯发力。
嗡……
枪声剧震,弯成弧形,枪刃反曲,破风横打。
身前五尺之地,狂风大作,就算是一块巨石,也会被这一枪打得粉碎。
‘果然还是不行啊,越级对战,其实是笑话。’
张坤心中无奈,含胸收刀,筋骨雷鸣,一式“抱月斩”斩出一轮弯月。
他用出了暗劲的实力。
这一击,筋骨皮肉齐齐发力,如劲弩松弦、大炮轰鸣。
爆炸性的力量,在刀锋凝聚。
出刀时,柔力卸劲,刚力摧伐,撕裂空气,化为裂帛大响。
咣……
一声震鸣。
平房矮屋,灰土洒落。
地面烟尘腾起,张坤手中长刀碎成三四截的同时,脚下重重踏地,踩出一个三寸深的小坑来。
他身形微俯,半空腾起。趁着罗威枪势微滞之势,已是抢到他的怀中。
“松手吧你。”
一旦近身,张坤就如同困龙入海,飞龙在天,瞬息之间,连出三拳七腿。
拳如罗网,腿似鞭,或缠或打,或刚或柔。
32点的力量,24点的敏捷全力发挥出来,从速度到力量,全都堪堪压制住罗威。
罗威双手搭在枪身之上,左圈右拦,就有些摭挡不住。
只是半个呼吸之中,胸口、小腹,膝盖微微一疼,身形就倒飞而起……
手中红枪再也握拿不住,被张坤一式铁门栓封挡在外,激射开去,嗖的一声,射进砖墙之中,直没近半。
“卑鄙!”
罗威眼神中全是骇然,蓬的一声跌落地面,嘴里大口大口吐血。
他完全没想到,张坤的拳会这么重,腿会这么柔……
拳势百变,刚柔随心。
这哪里是什么明劲锻骨层次的拳师,分明是暗劲成就,易筋通脉的大拳师,其力量甚至还凌驾于自己之上。
开始竟然藏着掖着,突然间的力道变化,让自己一时失手。
‘他是从娘肚子里开始练的吗?’
罗威嘴里虽然在骂,心里却是承认,就算对方事先不藏着一手,正面对拼,似乎也打不过。
“你不知道吗?我最强的是拳啊。刀法学了才没两天……”
没两天。
没两天……
罗威默然,难过,痛恨,不甘,种种思绪,齐齐涌上心头。
要是我家孩儿也能如此出色……
脑海里的记忆纷至沓来。
罗威似乎又想起了,刚刚成亲那些日子。
当日镖局正值艰难时候,师兄弟们以及八方来投的江湖朋友,大家歃血为盟,立志要名震天下,干出一番大大的事业来。
名震天下,可能是已经做到了。
但这天下,也快没了。
“洋人,不可信。皇帝,也不可信……”
罗威强撑着身体,又吐出两口夹杂着内脏的鲜血,死死盯着张坤,嘶哑着说道。
张坤叹息,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我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
洋人自不必说,他们的目的一直就是想要把中原在地数万万百姓,当成奴隶。
想把这片广袤肥美的土地,变成牧场,随意收割。
以虎豹、豺狼来称呼他们,都有点美化。
而当今广序皇帝,在百姓心里,或许是一个有志振兴,变法图强的好皇帝。
但是,张坤走过历史的前头,却是深深的知道。
这位,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只是一个被宠坏,被忽悠,无知而无畏的小孩子罢了。
说一句瞎胡闹,都是在抬举他。
不过,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立场,有着自己的眼界……时代的局限,注定不能要求别人太多。
或许事后会证明,许多人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其实是错误的。
但是,至少,在这一刻,所有想让国家强大,想让百姓安康的,全都是值得敬重的,倒也不用苛求太过。
罗威的初心出发点虽然不太一样,但是,他却错有错着,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远处已经有了人声响动。
想必是先前打得太过激烈,引起了别人的好奇。
张坤看着罗威伤重断气,目光闪了闪,就收拢自己的断刀碎片,到屋内找了一块破布包起,想了想,又提起罗威的尸身,以及他那柄丈二红枪。
脚下一转,就钻入胡同深处,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罗威一个人住在简陋民居之中,思念亡妻,自然身无长物。
张坤搜了一小会,就立即停手。
至于罗七的住处,倒是奢华得很。
那家伙是个很会享受的性子,一个妻子,几个妾室穿金戴银,也不知他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没有个一男半女。
等他们得到罗七的死讯之后,想必就会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倒是不用张坤去考虑她们什么结局。
……
内河边。
柳树下……
张坤今夜,已是第二次来此。
先前赶来的马车,被自己抽了两鞭子之后,应该是老马识途,回去罗七自己的住宅去了。
此时,沿岸漆黑一片,只听到河水轻微拍岸,让人心里忍不住就升起丝丝孤寂情绪来。
张坤照例绑上石块,把罗威的尸身,也沉入记忆中的地方。
“一家人就该齐齐整整,来世不要做敌人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张坤此时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意。
结了仇,要不要杀?
斩了草,要不要除根……
冤冤相报何时了,唯有一了百了,把敌人杀得干净,自然就没有后患。
至于该不该?忍不忍?
身在局中之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多想。
否则,就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
“张大镖师,你这就不地道了,今日立下如此大功,日后前程似锦,威震天下指日可待,如此大喜之日,怎能不喝酒?”
一个醉汉大着舌头,一见张坤走回西院宴席,就不依不饶的向前来敬酒。
“有的人呕吐躲酒,有的人装醉躲酒,张兄弟你却是尿遁躲酒,这可不行,来来来,再饮三坛。”
一听这话,当下又有两个镖师迷迷登登的上前。
“我来跟你们喝,有一个算一个,喝倒了算球。”
王小丫同学柳眉一挑,酒坛重重顿在桌上,单腿踩着凳子。
她已是满面通红,在烛光之下,映得比花更艳……
此时拦酒,众镖师虽然明知不该看,不敢看,却仍然被她牵扯住了目光,没再纠缠张坤。
话说。
张坤本人经由白天一战,直接获得三千五百两白银,又晋升大镖师职位,眼见得就成了镖局的红人。连吴仲达、白凤江、唐文均等人都对他心服口服。
更别说镖局大小姐王小丫,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如此武功,如此待遇,怎么不让人心热眼红?
明面上自然是佩服佩服,钦敬钦敬;暗地里,却也有些人,想要别别苗头。
镖局这么大,并不是每一个都跟着张坤在这一战之中大发了横财,扬了名声的。
躲在后面的,啥都没有,还受了别人耻笑。
当然,种种桩桩,都是自找的,不能怨怪任何人。
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能这样想。
李小宛不知什么时候熘了过来,摆出医生的架子,细眉倒竖,不开心道:“表哥,你伤还没好,刚刚失血过多,再喝伤势就该恶化了,回家啦……”
好吧,两员大将,一个强势挡酒,一个以伤势为名,曲线救国。
就算是再怎么不懂事的家伙,此时也只得退了回去,不再敬酒。
“张师傅慢走。”
“张师傅早点歇着,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毕竟是人情社会,同在一处地儿找食,场面上还是要面面俱到的。
张坤拱了拱手,笑呵呵的就跟李小宛离开。
天色也晚了。
“张兄弟请留步。”
刚刚踏出镖局大门,吴仲达带着满身酒气跟了过来,小声道:“汪太医家中的那趟人镖,还要请张兄弟出手。这次总镖头那里传来急讯,说风雨正急……我们几位也不能安坐家中,要前去增援。京师的生意,就由你和小丫支应着。”
“这趟镖很重要吗?”
张坤有些不解。
镖局这么多人,随便来两个镖师接下来不就是了,还得点人来做保镖?
总镖头那里的事情,他其实知道。
就是康北海要上书皇帝,进行变法。
这次他的胃口就有点大了,触动了朝中上上下下的许多权益,定然会受到明刀暗箭攻击。
不但是他,万木草堂的那些学子,也受到了凶残暗杀。
大刀王五呢,带着人手,不知是出于友情,还是出于公义,一路卫护,左遮右挡的,脱不开身。
此时求援,估计是有些挡不住对手的攻击,损失有些重。
“兄弟你有所不知,这次汪太医遇到了麻烦事情,不但请了我们,还请了会友镖局……此人手眼通天,在太后那里,尤其是康亲王那里,很是说得上话。咱们虽然不用走通他的门路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却也不想让会友镖局压了名头。一旦丢了威风,说不定,日后在皇城里面,就少了支持,还会少了许多生意。”
吴仲达有些无奈:“除了五方镖头,咱们这些大镖师和镖师们的武艺,你也是见着了,还真的有些上不得台面。比起会友镖局的高手如云,就差了一些火候。我估摸着,想要与他们分庭抗礼不落下风,这任务只能由张兄弟和王大小姐接手。”
李小宛一声不吭的,低头发丝遮面,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是,张坤对她已经很熟悉了,此时就敏锐感觉到她情绪不对,肩膀都在微微颤抖着。
“行,这趟镖我去。”
张坤点头答应。
汪太医这个名字,他其实有些熟悉。
李小宛当初说过。
她家父亲和汪太医同去皇宫会诊……
同样身为御医,汪太医在太医院更进一步,如今已是左院判,掌院事,升官发了财。
而李小宛父亲,却是判了满门抄斩……
只余一两根独苗苗改容换面,流落在外,不能光明正大现于人前。
张坤倒是想着,有机会就找到事情的根源,直接处理掉。
免了李小宛的后顾之忧。
这次不妨去探探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