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头之上。
卫渊享受着全京城百姓的膜拜称赞,心中并未飘飘然。
赵曦将他推到一个本不该臣子站在的位置。
这个位置,堪称是如履薄冰。
“卫师。”
卫渊耳旁再次响起赵曦的声音。
他欲转身作揖。
但是,身材矮小的赵曦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无需转身,
“卫师,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朕的事情吗?”
卫渊道:“臣答应过陛下很多事,但臣都记得。”
赵曦道:“卫师,朕不负你,你也不能负朕。”
卫渊坚定地点了点头。
赵曦开心地笑了,笑的像个孩子,
“卫师,这一次没有攻破燕云十六州,没有关系,下一次,只要你还想北伐,朕就全力支持你,无论有多难。”
卫渊受宠若惊。
整个大周,或者有史以来,应该只有被刘禅视为相父的诸葛亮,能够有此待遇了。
刘禅视诸葛亮为相父,赵曦认卫渊为老师。
诸葛亮与卫渊,同样都是托孤大臣。
刘禅与赵曦,同样是受命于危难之际。
想到此处,卫渊内心感慨良多。
或者,他该给天子说明,他不愿攻入燕云十六州,是因为,一旦收复燕云,他有些担心兔死狗烹之事?
有些担心,在朝中会毫无用处?
并不全是自己所说的那些理由?
但他知道,自从做出决定之后,一些事,就无可挽回了。
这不是君臣之间的较量,更不是师生之间的妥协。
这更像是一种为臣子、为人父的无能为力。
他想让卫家昌盛,成为大周仅次于皇族的第一世族。
他需要一段岁月来缓冲。
对于卫家来说,根基还是太浅了。
自卫渊中原之战大胜之后,无论是他还是赵曦之间的决定,何尝不是掺杂着复杂的人性?
又何尝不是对彼此的一种考量?
卫渊没有错,赵曦也没有错,幸甚的是,这对君臣,还是以前那对君臣。
“陛下,臣,愿为诸葛亮。”
“但陛下,绝不是刘禅,陛下,将会是我大周武帝,会是千古一帝。”
卫渊最终还是转身,朝着赵曦深深作揖。
赵曦嬉笑道:“卫师,诸葛亮当年命陨五丈原,是没有强大国力支撑,但朕的大周,永远都是卫师的后盾。”
开武元年三月底,赵曦于宫中大宴凯旋兵将三日。
并特意下旨,普天同庆。
按照卫渊的意思,赵曦将每年的三月二十七日,定为国难日,为祭奠辽军南下,卫国战争以来,死去的军民同胞。
并且,还要在太庙前,修建一座擎天柱石,名为‘烈碑’,碑上正面刻有‘为卫国战争死去军民永垂不朽’,反面刻有‘卫国战争烈碑’六個大字。
这是赵曦与卫渊君臣二人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们认为,自辽军南下以来,算是彻底将大周冗兵的问题凸显出来了。
而且,已经到了必须要解决的程度。
否则,今日辽军南下,他们尚且能够抵抗。
可来日呢?
一旦冗兵之毒入骨髓,就算是孙武在世,也无可救药。
是以,用烈碑的方式,纪念死去军民的同时,也是要提高军人的荣誉感。
其余冗兵等诸多繁杂问题,慢慢去解决。
开武元年三月二十九日。
大宴三日之后,翌日大朝会。
赵曦昭告天下:
进封卫渊为‘太傅’,加九锡、假黄钺、免死金牌,拜柱国、骠骑大将军,兼枢密使一职,位在枢相之上;
秦振因大名府之战有功,特进封镇北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
徐长志因歼灭耶律信先主力有功,特进封威北侯,任殿前司都指挥使兼兵部右侍郎;
萧逾明、沈青、谢武等诸将,皆被封伯,任一军都指挥使;
梁达因率军与耶律信先之战大获全胜,特破例加封为‘唐林侯’,世袭罔替唐林伯,代州行军总管兼云州刺史,奉旨经略燕云三州;
陈大牛因每战必先,斩杀敌将三十余名,获先登功劳七次,英勇无敌,特封为‘虎侯’。
秦烈老将军任枢密副使,因秦烈身体欠恙,枢密副使一职暂被秦振兼任;
余者诸将皆官升两阶,赐财帛不计其数。
次日。
尚未归家的卫渊,上奏请辞太傅之位,拒不受九锡、黄钺、免死金牌。
赵曦未应。
卫渊再辞,赵曦仍不应。
卫渊三辞,赵曦无奈,只收回免死金牌。
开武元月四月初旬,宣政殿中。
自回到京城,还未归家的卫渊,刚想着今日请旨归家,却被赵曦叫到殿内。
赵曦让卫渊看起一幅字,【忠勇侯府】。
卫渊惊讶道:“谁写的?”
赵曦笑道:“朕让王师写的,卫师若觉得还行,朕便让工部造匾了。”
卫渊作揖道:“臣听陛下的。”
赵曦点了点头,“太傅府,骠骑大将军府,柱国将军府,朕觉得都不够霸气,唯有冠军侯府四字,配得上卫师。”
卫渊摇头一笑,“陛下言重了。”
赵曦道:“今日请卫师来,还有一事,在卫师出征期间,王师亦出力颇多。”
“若不是他中间调度朝廷各司,只怕粮草辎重也不会到得太及时。”
“朕有意加封王师为参知政事,辅佐中书门下平章政事范纯仁,卫师以为如何?”
说着的同时,还给卫渊一份名单,“卫师,你再看看这个。”
卫渊没有急于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起那份名单。
名单上,密密麻麻写着一些人名,都是一些年轻的后起之秀。
甚至就连盛长柏的名字都在名单上。
他大概是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了。
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赵曦是想让原先的那些老臣让位了。
“臣是武将,不懂这些事,陛下既然已经决定,臣便支持。”
卫渊拱手道。
赵曦笑道:“卫师啊,如今这朝堂之上,也该有一些新气象了。”
“你可知,朕为何力排众议,将年号改为‘开武’?”
卫渊摇头不解。
赵曦解释道:“朕不仅要文治,更想要武功。”
“开武.朕要的新气象,就是让文武并肩,朕不只是要做中兴之主!”
历朝历代,没有任何一位皇帝的年号叫做‘开武’。
赵曦欲开大周‘武功’之先河。
“卫师,回家去吧,朕准你半月不,一个月的假,怎么样,朕不算苛责伱吧?”
一个月?
卫渊还以为,能好好休息几个月呢。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曦皱眉道:“朕今年就算虚岁,也才十二岁,朕还是个孩子,都不想着休息,卫师正在壮年,焉能日日待在家中?”
卫渊下意识开口道:“臣本打算,要带着家眷去玩一段时日。”
赵曦表示,你玩不了一点儿,
“卫师啊,如今国朝政务繁杂,千头万绪,正需大治之时,朕离不开你,这样吧,朕再给.三日,如何?三十三日的休沐,够久了吧?”
卫渊:.
算了,好歹是有个假期。
赵曦见卫渊神情不悦,难得的画了张饼,“卫师,请你放心,待你助朕军改之后,朕必让你休息三个月?如何?”
三个月?
卫渊微微皱起眉头,“官家,您让臣军改,这可是不亚于开天辟地的大事,成了,才只三个月休沐?”
赵曦不满道:“卫师,你怎么也学会跟朕讨价还价了?”
卫渊好奇道:“还有谁?”
赵曦道:“王师说,国战期间,他一直待在户部,常难以入眠,想要回老家看看,给朕要两个月休沐。”
卫渊顿时瞪大双眼,“官家应了?”
赵曦摇了摇头,“朕岂能应允?朕只给了他半月。”
半月?
卫渊再次目瞪口呆。
卫国战役都打赢了,就不能好好歇歇吗?
赵曦语重心长道:“卫师,日复一日的懒惰,是摧毁一个人坚韧意志的不二法门,这话,是你说过的,朕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若休沐时日久了,懒惰了,怎么办?”
卫渊皮笑肉不笑,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君臣戏言片刻,赵曦才舍不得的让卫渊离开宫中返家。
宣政殿里。
卫渊走后。
赵曦双手托腮,闷闷不乐的向身边得朱总管问道:“老朱,你说朕是不是太苛责了?”
朱总管笑呵呵说道:“陛下无论做什么决定,那必然是英明神武”
马屁还没吹完,赵曦便一脸不耐烦的摆手道:“行行行,别说了。”
“其实.大战结束之后,各司回归正轨,朝中确实没什么事,给他们休长沐倒也没什么。”
“只是.朕都要上朝,朕都没法休息,他们凭什么能在家睡大觉?朕不服,朕累着,他们也别想休息!”
赵曦气鼓鼓的说道。
见状,朱总管也只是笑了笑,便没再说什么。
尽管,赵曦很聪明,但本质里,还是个孩子。
“卫师回家后,你将这道旨意发到冠军侯府。”
赵曦用着稚嫩的字迹写了道旨意。
要诰封张桂芬为‘代国夫人’,一品衔。
卫渊离开宫里的时候,排场十足。
戍卫宫中的御林将士,见到他时,纷纷低头,抱拳恭敬道:
“拜见冠军侯!”
至于宫里的那些太监、宫女们,见到卫渊更是齐齐下跪。
这是赵曦特意赐予卫渊的一种权势。
甚至,在前殿,卫渊可骑马佩剑。
这是一种无上荣耀。
旨意是一回事,卫渊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觉着,佩剑上殿的待遇,不做也罢。
否则,时日一久,总会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卫渊来到宫城门前,坐上御辇,返回家中。
而在卫渊回到家门之前时,早已有宫里的人通知好侯府。
此时,整座侯府,都在张灯结彩,极为热闹与忙碌。
明兰带着木哥儿、壮哥儿,静姐儿三个孩子在玩闹。
徐长志、陈大牛等人接到消息之后,也都马不停蹄的赶来。
盛家人也来了。
盛竑与王大娘子还有卫恕意正在与张桂芬聊天。
期间,王大娘子不只一次向张桂芬表达歉意,
“夫人,我那姐姐所为,的确太过分了,在这里,向您赔个不是了。”
王若弗并非是在为康王氏向张桂芬求情。
而是不愿这件事,影响到盛长柏的前途。
这也是盛竑特意带着王大娘子来此的原由。
他想着,今日乃是侯府大喜的日子,就算张桂芬厌烦康王两家的人,也绝不会在这一日摆冷脸色。
说实话,要不是卫恕意坐在旁边,张桂芬懒得搭理他们。
但他们是随着卫恕意来此,张桂芬也不好行赶客之事,只好随口应付道:
“都过去的事,就无需再说了。”
王若弗连忙赔笑道:“是是是,您说的是.”
不远处,大堂外。
徐长志等一众代州集团的将领正在切磋武艺。
好动的盛长枫是左一个‘好’又一个‘彩’的欢呼雀跃着。
陈大牛听得有些心烦,开口道:“谁家小子?”
盛长枫连忙拱手道:“盛家三子,长枫,见过虎侯。”
代州集团的人与盛家都没什么交集。
见他也不是武勋或武将之后,便没有与他聊天的兴致。
谁知,盛长枫却缠着他们不放,“几位叔叔伯伯,你们能讲一讲中原大战的事情吗?是如何收复失地的?”
代州三代将领,如今担任荡虏军一军指挥使的赵雄州心存不悦,
“谁是你叔叔伯伯?你谁啊?乱攀亲戚。”
盛长枫一时尴尬。
远处,逗着孩子玩闹的明兰看到他们这边的事,连忙朝着盛长枫摆手道:“三哥,你快去寻寻二哥,看他在作甚。”
明兰很无语。
那些个代州的将领,如今可都是朝中新贵。
岂是谁都能巴结攀附的?
代州将领不给盛长枫面子,却给盛家六丫头面子,
“咦,六丫头唤你声三哥,你唤我等一声叔叔伯伯,倒也不算差辈儿。”
“六丫头,过来陪你几个叔叔好好喝一杯。”
“陈大牛,你这厮只长了张嘴却没长脑袋,六丫头刚及笄,岂能与你这粗汉子饮酒?”
“.”
明兰听到了几人的玩闹,早已是见怪不怪,牵着静姐儿与壮哥儿的小手,站在远处笑呵呵说道:
“大牛叔叔与秦家的婚事定了下吗?”
陈大牛一脸黑线,心想着,这丫头怎么哪壶不提提哪壶?
待明兰话音刚落,身旁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徐长志道:“六妹子,听说你茶艺不错,泡两壶茶来。”
明兰笑嘻嘻道:“可有好处?”
陈大牛大大咧咧道:“你尽管泡来,早就想喝六丫头你泡的茶了,若是好喝,将来这京城里,若有谁家子弟不长眼敢惹六丫头你,就将我等唤来,我等给你出气。”
明兰开玩笑般说道:“当真?”
陈大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是当真。”
明兰掩嘴一笑,“若是秦家姐姐惹了我,你也为我出气?”
陈大牛顿时尴尬起来,嘿嘿一笑道:
“都是自家人,怎会惹你?”
明兰笑而不语,将身边三个孩子交给大姐盛华兰,自己便去泡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