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寒初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那男弟子的手,眉峰微蹙:“你是?”
“哦,云师兄,这是外门李执事的孙子李康成和落霞峰的女弟子杜思雨,”柳师弟低声道,“他们二人犯了门规,想要向掌门求情,已经在这里跪了两天了。”
云寒初淡淡地道:“既是犯了门规,自该听从门规处置,你们求我何用?”
“我们不服!”李康成见他神色漠然,丝毫没有追问具体何因的意思,原本只有一点点的希望顿时猝然破碎,竟然疯癫般地狂叫了起来,“什么门规?天底之下有哪个门派会这般无情地规定门下弟子不能相爱相守的?为什么十三年前就没有这个门规?为什么相爱了不分开就一定要被逐出山门?难道修仙者就不是人,就不能有七情六欲吗?哈哈哈……”
他惨笑着,不顾身边女子哭泣着劝诫,竟然直接站了起来,愤怒地抬起一手直指高台上的幽篁阁:“若是修士都不能相爱成亲,掌门当年又是怎般来到人世的?掌门自己愿意绝情绝性,孤家寡人,难道就必须得拖上整个云门弟子陪葬吗?”
“住口!”
只听砰地一声,下一瞬,李康成已经撞到一旁的大石上,又重重地落了下来,顿时喷出了一大口的黑血出来,昏迷了过去。
那个杜思雨女弟子见情人这般凄惨,不由悲痛欲绝地扑了过去,连忙喂了情人一颗丹药,然后紧紧地将情人搂在怀中,不住地悲声呼唤:“康成!康成!你醒醒啊,醒醒啊,只要你活着,我们分开了就分开了……”
“不……我宁可死,也不和……你分开……”李康成靠在情人的怀里,身体虚弱,犹自抬手想为情人拂去那串串珠泪。
云寒初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道:“李康成,不管门规合不合情,你身为云门弟子,深受云门栽培之恩,便不该为了一己私利如此攻击辱骂尊长,单凭这一条,你便罪无可恕!”
李康成惨然一笑,闭上眼睛不愿看他。
旁边的柳师弟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暗叹,谁说云师兄冷情冷心云师兄刚才这一拂袖看似出力极重,其实分明留了后手,而且李师弟在这里跪了两天,胸中早已愤懑郁结,如今一口黑血得以喷出其实反而还好了一些。
云师兄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帮李师弟啊!
话虽如此,这话却不好说出来,他只能小心陪笑道:“云师兄,您快上去吧,莫让掌门和掌门师祖等久了。”
云寒初嗯了一声,没有再看那对苦命鸳鸯,从容登台。
幽篁,幽深的竹林。
阁如其名,整座幽篁阁都由百年以上的紫竹搭成,就连左右也俱栽种着的高高的竹林,将只有三间小屋的幽篁阁密密地遮掩其中。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云寒初每次来到这幽篁阁,都不觉地会想到这句诗。
他记得,这座幽篁阁应该差不多刚好是在洛北北的母亲离开之后的那段时间建立的,自此以后,师尊就从掌门主殿白云阁搬到这边来了,平日里除了有大事需要去主殿商议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里渡过。
而且在洛夫人离开之前师尊还连同自己一共收了四个徒弟,洛夫人离开之后师尊就一个徒弟都不曾收过了,哪怕每三年的新弟子之中总有那么几个比较出色的,师尊也似从未动过这方面的念头。
以前他尚且年幼,又一心苦练基本功,对于其他的事情比现在更少关注,因此即便看见师尊搬到这般近乎偏僻的地方来,他也只以为师尊喜欢清幽,从来不曾多想,如今细思,师尊此举必含隐情。
云寒初一边拾阶而上,一边想着等这次洛北北从秘境中出来,一定要设法让师尊和洛夫人见上一面,看看能否有机会化解一下其中的误会。
百丈高的距离分成微微倾斜的石,将近千阶。
这么多的台阶,若是换成普通人来爬,难免会气喘吁吁,但以云寒初这等修为自然几乎如履平地了,只是这高台上住的不仅是他的师尊,还是一派掌门之尊,所以尽管有特权可以飞身跃上,但云寒初每次过来还是一步步地步行。
行到三分之二处,有一处数米宽的缓冲平台。
云寒初从容上前,当他再次拾阶而上时,身周的空气忽然像水波一样轻柔地漾开,令他毫无阻碍地踏入结界之中。
刚入结界,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毫不留情地斥责:“……好好的一个门派被你一个个臭规矩都弄成什么样了?这么有情有义的一对小夫妻,你就真地非要拆散他们才能准许他们留在云门吗?”
“不想分开,也可以一起滚出云门。”一个声音慢吞吞地道,音质明明低沉浑厚地很有磁性的声音,语气却偏偏如同日暮西山般毫无半点激情,说出来的话更是冷漠之极。
“你这是什么话?”洪亮的声音顿时更怒了,“这两个孩子都是自小就来到云门修炼的,云门就是他们的家,你!本该也是他们的家长,好好地爱护他们,教导他们才是,如今你这个家长却反而要驱逐自己的子弟,还是两个年轻轻地就都有炼气五六层修为的优秀弟子,你怎么能这样子冷漠无情?”
磁性的声音冷冷地道:“入我门中,便自然该守我门的规矩。”
“那也要看是什么破规矩!”洪亮的声音气地一下子揭了儿子的老底,“当初是你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明,才被一个妖女戏弄了感情,你不好好反省自己也就罢了,反而还因此见不得天下有情人相爱,这般偏执没出息,是当掌门该有的气度吗?”
什么叫被一个妖女戏弄了感情?不是师妹母女被师尊抛弃的吗?
云寒初此时已快走到了台阶尽头,闻听此言顿时止住了脚步,眉头蹙了起来。
而且师尊和师祖之间关系不睦虽说已经不是冰冻三尺了,但以前多少还顾忌一些,不会当着弟子的面争吵,今日怎么明知他上来了还……
洪亮的声音越生气,磁性的声音就越显得消极不在意:“既然不满意儿子,那父亲何不自己回来当掌门?”
“你……好你个卓云清,老夫闭关三年,你修为都未见涨,这忤逆的本事倒是更强了,啊?我不但是你师尊,还是你亲老夫,说你几句都说不得吗?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要不是为了面子,老夫早就让别人来当这个掌门了。”
“父亲尽管让别人当,这个掌门,儿子还真不稀罕。”
“弟子给师尊请安!”云寒初本能地不愿意再听下去,唯恐里头那两位一气之下会说出更加无法收拾的话来,连忙出声。
洪亮的声音立刻命令:“初儿你快进来瞧瞧你这师尊没出息的样。”
云寒初苦笑了一下,只得踏进屋去。
就看见一个鹤发童颜白须飘飘,原本该一派仙风道骨的老者,正沉着脸坐在主位之上,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恨其不争的怒气,令的他原本就方正的脸型更添威严之感。
而房间的一侧,一个随意披散着半白半黑长发的中年男子却犹自站在竹案之后,旁若无人一般犹自在执笔画竹,而且修长的竹干一点不曾歪,片片竹叶也犹自如在风中微微摆舞的样子,毫无凌乱之感。